当一把手术刀划过皮囊｜住院诗选24首

楚王之裔

老楚的病中琐记 | 住院半月的24首原创诗，24个生命感悟。 2019，身有小恙，手术住院，前后半月有余。在病房里潜伏，久闲，无病呻吟几句，聊以解闷。假装思考一下：生命、身体、灵魂的价值，及其相互关系。 人这辈子可能都需要一次住院，重新打量人生。 住院琐思～1 【第二次住院】 第一次，三十年前高考前夕的十八岁为朋友两肋插刀青春，热血，在春天开挂 第二次，三十年后本命年的第四次循环为日益沧桑的灵魂整容身体部件，只是顺带的外挂 如果有第三次希望能与上帝高质量对话他在拯救众生我在拯救自己不可逆的衰老。死亡，重生 （4月30日，住院第4天） 住院琐思～2 【劳动者在劳动节休息】 工作26年以住院的方式长休劳动者总想自己的节日与众不同 这是一个内心空虚的人只有用满身的气力和满脑子异想天开养活自己很多年 如果再给节日一个宣言我想振臂一呼五月春短，劳动光荣 （5月1日，住院第5天） 住院琐思～3 【检查】 一张张单子依次接受检阅做作业，刷题排除那些错误答案剩下的结果代表正确，健康，无碍 必要的无效这是身体的逻辑如果不经过仪器的证明无法得出风险指数 我明白医师的良苦用心正如那些年我明白老师的苦口婆心但依然辜负了他们至今一事无成 （5月2日，住院第6天） 住院琐思～4 【病号服】 病号服是我们的logo护士总要求我穿上便于她一眼把我揪出来量血压，测体温，打针吃药 在今天正式手术之前其实我很健康为了与这蓝条纹服匹配我慢慢走，眉头紧锁不好意思大步流星 在这里，病号服是大多数那些穿得风情万种的人他们更加行色匆匆 （5月3日，住院第7天） 住院琐思～5 【在手术室】 无影灯让我无处遁形从灵魂到肉体任人宰割。还要心甘情愿 他们给我下了蒙汗药听到大刀向我身上砍去听到肌肉撕裂听到血汩汩流淌渗透我看不见。只听见他们得意的指点和讨论 好了。我们同时喊出他们对着我说我对着自己的皮囊说 （5月3日，住院第7天，今日手术） 住院琐思～6 【青春正毫无悬念重生】 透过14床的帐幔五月的太阳初生 听到青春的脆响在窗外摇曳生姿年轻真好。我把生命的密码传给了茁壮成长的孩子们 很高兴在合适的时机走向蹒跚。他们大步流星我的眼睛用光速扫描也无法追上他们自由不羁的风驰电掣 （5月4日，住院第8天，术后第1天） 住院琐思～7 【疼痛感】 在隔壁14床一整天的呻吟伴奏里强迫自己入睡夜半，我被自己的疼痛唤醒被自己半生的过往惊醒 忽然意识到我是一个假装坚强的人婉拒医护的安眠止痛只是一种自信假象有些肉体持续的物理剧痛会掩盖精神的无病呻吟 我相信，如果在那个年代十有八九经受不住酷刑为了管住自己的嘴不连累我爱的人们在魔鬼撬开嘴之前我决定畏罪自戕 多年后，墓志铭希望是这样自由主义者空怀傲骨，悲悯，良善难忍受心魂之痛 （5月5日，住院第9天，术后第2天） 住院琐思～8 【白房间】 四壁都是白的包括我的身体，灵魂 尘垢太多我只是来这里接受一次漂洗。浑身赤裸 我希望，静下来用一段很长的时间暂时遗忘红尘的热闹 与我无关。白房子的光透视我大半辈子所有的庸常，丑陋，荣光 （5月5日，住院第9天，术后第2天） 住院琐思～9 【众生平等】 这里众生平等没有美丑雅俗贵贱他们都喊我13床病人 和监区何其相似统一服装，床位，行动编号是自己的姓名禁止各种物欲自由限制在白线之内 和14床病人的区别在于他呻吟之后继续呻吟我痛过后作文止痛他们的真实，比我的清高更加鲜活丰满 （5月6日，住院第10天，术后第3天） 住院琐思～10 【立夏，肌肉生长旺盛】 今日立夏，万物茁壮立体剖面的创口沐浴五月的风演绎细胞的又一次涅槃 肌肉初生，成长旺盛江南的季风为它加速药物的营养让组织一次次裂变 谷雨刚过，小满将来不是飞鸢是春末夏初的萌芽逆风扶摇 （5月6日，住院第10天，术后第3天） 住院琐思～11 【半身麻醉】 以丹田为界混沌初开天朗地沉 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用来丈量世界的下半身在无边的暗黑里随波逐流，无能为力 想象半身不遂的撕裂它们长在谁的躯壳上都无法移动奔跑的灵魂 沉睡终于苏醒重新回到身体的前半生越来越清晰 （5月7日，住院第11天，术后第4天） 住院琐思～12 【重读柏拉图·理想国】 雅典城邦衰落身体也在衰落。困守病城听一群2400岁的人穿越灵魂的时光道叽叽喳喳，争吵不休 如果精神可以野蛮身体我愿意把它们复读一百遍躲在我的元老院里端个小马扎听他们一次次的乌托邦 （5月8日，住院第12天，术后第5天） 住院琐思～13 【仪器】 精致，美观，神秘身体在一个个仪器里旅行灵魂在身体里旅行 它们铁面无私除了任其差遣我毕恭毕敬，无能为力 一道道精确的客观答卷判定躯壳的分值如果想要评价综合素质还需他们进一步分析 有时候，命运不得不掌握在一些冰冷的机器和不认识的人手里 （5月8日，住院第12天，术后第5天） 住院琐思～14 【13床病人】 13床，你是整个楼层唯一看书的病人不止一个白大褂这么说 13床病人，我的代号没有身份证的人不配拥有特护和关照在床头假装摆几本书填充自己的苍白，卑微，渺小 唯一不能限制的我可以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他们不能干涉皮囊与疾病，也不可能 （5月9日，住院第13天，术后第6天） 住院琐思～15 【病者的尊严】 衣衫头发凌乱步履蹒跚，皱眉呻吟隐私半露在肉体剧痛和医生权威面前体面的人们无法顾忌形象 与平素不修边幅正好相反本能的倔强让我想伪装得优雅一点每日梳头剃须擦身努力把弯曲的腰挺直夸赞保洁员勤劳朴实换来病号服每天一换如果有熨斗，还想把它熨出笔直的整洁线条 无效的追求和折腾动一动，神经就痛一痛再动一动，心就痛一痛面对现实常常只有保持缄默 （5月10日，住院第14天，术后第7天） 住院琐思～16 【医院一角的花】 与整体氛围格格不入它们娇艳，妖冶，生动在药水味与哀愁混合的空气里招摇放肆生命的力量 五月的季风温和美好得误入春花深处如果不是某间病房传出痛彻心扉的喊叫我会忘记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 花草也会怕痛么如果它们被裁剪是否也会如我般沉默忍住，一声不哼 我们一起以身试药想必是这院子里春风沉醉的风景 （5月11日，住院第15天，术后第8天） 住院琐思～17 【凌晨三点的城市】 在疼痛和思念里醒来凌晨三点的城市，很少见到自从您离开我也很少见到。哪怕是在梦里 细数每一盏灯火多少人在昨夜为今天的母亲提前准备了礼物或者致远方的来处 没娘的孩子在五月夜风里眺望自己遥远的归途他对着星星落下的方向喃喃自语 （5月12日，住院第16天，术后第9天） 住院琐思～18 【朋友圈】一一从住院想到5.12大地震11周年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或者永久沉默朋友圈的门，是朋友走进来看我的主要入口三天太少，半年太短冗长的过往一览无余 如果这些怀念还不够可以看我写的书和字每一笔都像我不合规矩，轻描淡写它们不够好是我自己的样子 （5月12日，住院第16天，术后第9天） 住院琐思～19 【戒烟时机】 SOS全楼戒备，禁止吸烟更大的考验在于紧急状态持续半月做一个比禅师还清净的人 对于一个不喝酒，不打牌不爱应酬的人抽烟是他保持男性特征的主要Logo他与一世烟云对话孤独穿透躯壳，每一个毛孔 尼古丁无法止痛药物嘲笑烟草的不坚定与世隔绝半个月以后他用伤口渗出的血试图写下一个大写的字戒 （5月13日，住院第17天，术后第10天） 住院琐思～20 【雨落在19楼】 下雨了。是五月的第一场雨季节应该绿肥红瘦我看不到甚至看不到它的轻盈以及高空坠地时的疼痛 世界需要宏大叙事没人了解一滴雨的来处去处，飘零，孤独和叹息落在19层，砰砰砰砰穿透厚重的预制板和生活在头顶清脆与生动 很多年以来我们和它们何其相似毫不起眼地落下融合，蒸发，风云变幻然后再次纵身跃入生活的窠臼和循环 （5月14日，住院第18天，术后第11天） 住院琐思～21 【我听到肌肉生长的声音】 雨打芭蕉我听到肌肉生长的声音如五月青禾，簌簌上窜填满土地的缝隙从线性到裂变丝帛绵绵缕缕 南窗的季风掠过纱幔惊不醒病房的囚徒如果药物流动的声音再大一点会不会激活沉睡的青春越来越安静的心跳 （5月15日，住院第19天，术后第12天） 住院琐思～22 【潜伏】 我在医院潜伏红尘过于喧哗 让自己藏匿于生死之间可以更加清醒眼见有人新生，有人痛哭我在旁边假装看热闹 没人注意到我我在医院潜伏 （5月16日，住院第20天，术后第13天） 住院琐思～23 【每一种悲悯都值得尊敬】 农妇叹息鸟雀伤谷征夫不忍饿殍遍野诗人因苍生拍案而呼医者愿悬壶落尘我为故事和真相热泪盈框丢了中年人的成熟冷峻 每一种悲悯都与常识格格不入人们习惯于云淡风轻五月的风吹过原野人潮汹涌，世界欣欣向荣 （5月16日，住院第20天，术后第13天） 住院琐思～24 【再见，白房子】 每一次告别都希望重复每一次挥手都期待邂逅二度这一次例外。再见再也不见，形同陌路 身体与大脑限制在一百平方米的禁锢用二十天时间明白唯自由与健康不可辜负痛苦可忍，怎堪朝朝暮暮如果没有感同身受所有感慨和坚强都是文字和艺术里的目录 出走半月，归去仍是荒芜再见，白房子，手术台麻醉管，抗生素，镇痛药再见，五月以及五月里的每一种顿悟 （5月17日，住院第21天，术后第14天，出院） 诗文原创：老楚@楚王之裔。配图摄影：老楚@楚王之裔。原图摄于住院前2019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