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眼桥附近的老街道---作者:无慧 (杨致白)

成武

<h3>  府河外侧东门大桥头向下,依次是水津街、水井街,双槐树、金泉街和星桥街。在我们少年时代也就是上世纪的六十年代,这个区域形成一个小社会状态,那一代人喜欢把自己叫做“九眼桥的娃娃”。</h3> <h3> 这条街从东门大桥头直到望江川剧团,两边差不多都是用一块一块的木版拼成的活动铺面。但是铺面却并不都用来开店,大多数还是居家。靠河这边的铺面几乎都可以通向府河,是清一色的吊脚楼。在东门大桥上看,确实是一道不错的风景:枯水季节的吊脚楼,就象踩高跷的两只长腿站立在河滩上,悬吊吊的支撑着房子的一半;而涨水的时候,灰黑色的吊脚楼有如波涛当中的小船,风雨飘摇,随时可能沉没的样子。有一次在一个同学家,正遇大涨水。他们家老旧的地板不但颤抖着、呻吟着,还有许多两指宽的缝隙,看见下面浊浪滚滚,让人心惊肉跳。我不好意思说害怕,找个借口赶快逃之夭夭。</h3> <h3>  大约5岁时候,有回外婆带我去看川剧,老太太们看得津津有味。我在长木条钉的凳子上如坐针毡,台上演的什么全然不知。赫然看见一个花脸上了台,手握大关刀明晃晃的,就象要砍将下来。我怕被他砍了,就摇外婆的臂膀,说要走,外婆眼睛都不往我这边瞟一下,拿手打我叫不要打岔,只说好好看,好好看。</h3><h3>那条街上有许多川剧迷,我家院子的外面,经常有个人长声夭夭的唱:“家住哇河塘水中央,脸庞雪白,绿衣呀裳。”我说,哪个会住在水中央嘛,原来唱的是《荷花仙子》。</h3> <h3> 锦官驿∶这个区域历史最悠久、名气最大的恐怕要数锦官驿了。</h3><h3>锦官驿这个街名,来源于唐代。当时采办蜀锦的官吏曾在此设立办事处。它在府河与南河(锦江)交界处,街道很短,原来的标志是一座庙宇。不过,我小的时候,庙宇已经成为锦官驿小学。据说,晚清时候庙宇改成学堂,前国务院副总理陈毅曾在这所学堂就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停办了。母亲曾经告诉我,上世纪2、30年代,由外公和商会会长王某共同募款重建,担任第一任校长的是外婆家的亲戚邓某。</h3><h3>学校面前是南河,南河跟府河交汇处的水面叫状元沱。民间有明代状元杨升庵小时常在这里玩水,故而得名之说。</h3> <h3>  旁边走一百步左右有渡口,可以乘船过府河,只需人民币一分钱。我特别喜欢过渡,只要有一分钱,我都会去过过瘾。船很小,只能坐7、8个人,如果人多了,决不超载,一定会留下几个等着渡船回来。最喜欢看船老板潇洒的将一根很长的竹竿插入水中,小船就无声无息掉过头,最多两分钟就到了对岸。我从来没能尽兴,总会傻乎乎的站一会,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踏上石阶,绕个大圈子从安顺桥过南河,顺着可以看见锦江的太平下街,再过九眼桥回家。 </h3> <h3>  水井街∶ 水井街如何得名恐怕已经无法考证,据民间口头流传,几百年前,有人发现这个地段的井水特别甘甜,于是纷纷在此打井。以至后来有好几家酿酒作坊也相继开在这里,前几年发现的酿酒遗址可能就是其中最老最大的一家。因此,是中国最昂贵的白酒——“中国白酒第一坊水井坊”,令它名扬天下。我们小时候路过那一段,看见门廊比周围的房子高大得多,里面空荡荡的很宽敞,并且传出来浓香得刺鼻的气味。有时,它门里门外的地上会铺满紫酱色的糠壳,大人们说,这房子是全兴酒厂的车间,酒是用谷子烤出来的,地下的糠壳是酿酒剩下的废渣酒糟,可以喂猪或做肥料。</h3> <h3> 距离酒厂车间不远,有个幽静的小独院,大门内还有门厅,大门小门都总是虚掩着。这是四川大学历史学教授蒙文通先生的家。蒙先生几乎从不露面,蒙夫人气质高雅,态度温和,每天提着菜篮子出门,都会受到人们尊敬的问候。 跟蒙家独院斜对过处,是从前的老当铺。民国初期,老当铺被火烧了。以后重修,规模就小多了,前面仍然是当铺,后面却改建成西洋风格的大院套小院的民居,上海前市长曹荻秋的姐姐就住在最深的小院。大约1967年,曹荻秋被“革命”期间,曾回到姐姐家住了一段时间。</h3><h3><br></h3><h3>  </h3><h3><br></h3> <h3>  </h3> <h3> 双槐树与映月茶铺</h3><h3>双槐树的两边街沿上,名副其实种着槐树,有的槐树要开花,有的不开,据说要分公树母树,但是我分不清。望江川剧团的演员们都居住在双槐树街,其中一个穿一身黑衣的漂亮中年女子,出来便会引起众人注目。听人说叫李树冰,是团里的台柱,现在想起来,该是我们那一带的明星。</h3> <h3>  老实说,双槐树街除了有一所中学,(现在叫成都七中育才学校)。实在乏善可陈,但是有一座茶铺却不得不提。</h3> <h3> 茶铺门楣上写着浑厚圆润的四个大字《映月茶铺》,我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只是觉得这名字跟它外形过于名实不符——它坐落在双槐树跟存古巷的拐角,当街一面有一道大门,其余都是钉着竖木条的大窗子,门窗墙壁明显有些倾斜。行人经过,里面外面都看得见。茶铺的木桌子全是稀牙漏风的,竹椅子也很旧了,坐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响。 </h3> <h3>  原来,最初的茶铺老板是杭州人,他流落至此开茶铺,想起故乡西湖的三潭映月,便起了这个跟环境毫无关系的雅名。茶铺的侧门开在存古巷,进门就是老虎灶,一年到头老虎灶边都是热烘烘的。烧水的师傅用大瓜瓢从一口巨大的铁锅里舀水灌进铁水壶,放在灶头上,灶头上面糊着一个个圆的灶眼,壶里的热水一会就开了。那铁壶重得很,我用双手都提不动。每天早晚,有不少人拎着暖水瓶来打开水,两分钱一瓶。</h3><h3>  </h3> <h3> 有时候,茶铺里会有人讲评书,也有弄个竹筒抱着,边敲边唱的。唱完了,就端个盘子每个茶桌走一转,茶客随意扔进零钱,不管多少。母亲说,旧社会的袍哥经常会在里面聚会处理纠纷。而文革期间,这里也曾是“街娃”们酝酿打架肇事的场所。 </h3> <h3>   星桥街∶ 星桥街已经靠近九眼桥,是整个区域最热闹的地段。过去,民国政府的盐务局就设在这段,后来改成化工研究所。直到七十年代还有的老年人把它叫盐务局。盐务局不但占的地方大,建筑也坚固洋气与众不同,跟它旁边的莲花池居民房更是鲜明对比。 </h3> <h3>  据李劼人《死水微澜》里记载,清朝时期莲花池是刑场。但我小的时候,已经没有莲池,只有许多肮脏不堪的草房。大约50年代后期,为了修建星桥电影院,拆掉一大片草房。刚开工不久就遇三年大灾害停工了。复工以前,工地上长了一人多高的草,成了孩子们打游击的天堂。</h3> <h3>  电影院对面是一家很大的餐馆,招牌是大地春。(注明一下,大地春的“地”字,是山、水、土三个字重叠,许多人都不认识,我从电脑上也找不出来)门脸高大,厨房后面却一直通到河边,洗涮用水十分方便。大地春的特色菜是粉蒸肉,路人隔着很远就会闻香止步。 </h3> <h3>  大地春的紧邻是家小相馆,一楼一底。我的印象深刻,是因为门楣上方的店名起得奇怪:我我相馆。打听一下,主人姓秦,过去是黄埔军官太太,解放后不能当太太,也找不上工作,开个小相馆算是自食其力吧。离九眼桥头最近的是猪肉铺,那时叫肉架子。没有案板,只有墩(读“登”)子,地上总是冲着水,很干净,根本没有苍蝇。刀儿匠脚上穿的木底鞋,有两寸多厚,手中永远握着刀,“啪哒啪哒”的走来走去。临河还有一个空旷的大院,挂着“木船工会”的牌子。文革期间,曾多次作为批斗牛鬼蛇神或走资派的大会场。</h3><h3><br></h3><h3><br></h3> <h3> 九眼桥在我的心中,九眼桥有它独一无二特定的内涵。它是一座桥,不能算是街道名称,但肯定是上下左右若干街道的综合或区域地理概念。九眼桥建在南河口(今合江亭)以下大约一公里远的河面上,有九个桥孔,全部以巨大的石条砌就。弯弯地横拱在河面上,每个桥洞都象人的眼睛。小时侯,我曾见不少乡下人穿草鞋推鸡公车困难地上桥。年长日久,桥上的石板被压出许多凸凹不平的车辙。童谣唱道:“九眼桥九个洞,龙王老爷掀不动 ”这是说,桥建造得很坚固,就是发大水也冲不垮它的意思。</h3><h3></h3><h3><br></h3> <h3>  桥的上游,水流很平缓,我家就在离河岸不远的小巷里。河边终年停靠着拉粪水的木船,那时的孩子不怕脏臭,经常跑到装满粪水的船上嬉闹或跳水。就在粪水船旁,女孩子跟着母亲在河里洗菜淘米,在石头上捶打衣物;男孩子们会打水漂,站在河滩上随便拣一块瓦片,弯腰抬臂挥手之间,河面上就留下一串好看的水涡。我哥是其中高手,我无论怎样努力,始终不能完成一次美丽的挥洒。</h3> <h3>  南河年年要涨水,每当河水涨到与岸平,总有许多人担心全城会发生水灾。但是,老人们总是自我安慰说,只要九眼桥中心的桥洞还没有被洪水逼平,成都就平安无事。</h3> <h3> 桥的下游大约一百米处,岸边有棵几个大人才能合抱的黄桷树,粗壮的枝桠斜斜伸向河中,天生一座跳水台。每当夏天来临,河水涨到黄桷树根,无数男孩子,其中许多光着屁股,挤在那里扑通扑通地望下跳。女孩子们只有羡慕的远远望着,当然偶尔也少不了谁家孩子被淹死的传闻。有一次我跟两个女孩在桥的上游下水,其中一个被冲到桥洞附近,已经沉入水下。如果不是几个青年男子从两岸合力相救,她就会香消玉陨在锦江温柔的怀抱里。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下河戏水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