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

<h3>在每天挥汗如雨的日子里,两三个月过去了,几个人迎着朝阳出,送着晚霞归,工地上行行色色的尘土,己掩盖了他们刚从大山里出来身上的土味。每日繁重的劳作,已经褪尽了他们刚来时眼中的好奇,白天全力以赴地干活,晚上偶尔喝点酒,打发着想家的时间。栓子很少来工地,宽宽已经能看懂图纸了,指挥着人们把活干的分毫不差,他只是偶尔来转转。</h3><h3>小安是一起出来的一群人中,最能说的一个。平时只要有空闲,总爱骂自己的女人,一个人干活也对着手里的锹头骂。小安媳妇给小安扔下一个五岁的女孩,去新疆拾棉花,再也没回来,听说跟上人跑了,已婚的妇女跟上人跑了,无非就是对现实中贫困生活的回避,也绝不会是为了爱情跟心上人私奔了。小安一说起,总是“我那婊子,我那婊子”,好像媳妇只是偶尔出走,和他还有关系似的,话语中总是言不由衷的带出他内心的期盼和牵挂。骂的口角唾沬四溅,喝了酒也骂,骂着骂着就哭。大家刚开始还同情他,劝他想开些,他骂的多了哭的多了,也听烦了,他再喝了酒哭,提起扔他的铺上,大家接着喝。</h3><h3>有一天收工后,几个人又凑一起喝酒,小安没说他往日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满脸的神秘,压低声音说“栓子有问题”,大家停下正要往嘴里扔酒的手,瞅着神秘兮兮的小安,不知道他又要胡咧个啥。小安见大家专注地盯着他,心里有些小得意,把端在手里,酒盅里的酒一口呷干,缓缓说“我那天出去买烟,在街上见栓子和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俩人拉着手,还挺亲蜜”。宽宽听见,喝住小安,让他别胡说,大家都知道他和栓子的关系,都再没追问小安,回味着小安的话继续喝酒。</h3><h3>其实宽宽早就发现栓子有些不对劲,对工人说他在宾馆常年包着房,住宿兼办公。宽宽跟他出外应酬或核对帐目,他却从来不提哪有办公室,也从不在工地过夜。每天收拾的衣着光鲜,红光满面,保养的很好。鸡不尿尿,自有渠渠道道,人家是老板,领着一群人挣钱,谁还有资格管人家的事呢。</h3><h3>第二天早上,昨晚的话好像被几个人就了酒,早忘的干干净净了,照例早早起床,简单的吃了几口早饭就上工了。一时间工地上机器轰鸣,人流穿梭,忙而不乱,紧张有序。</h3><h3>快临近中午了,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忙碌了一上午的人们手脚都慢下来,宽宽在一栋楼的阴影里躲避着太阳,今早工程进度不错,他正看着图纸,思考着下午该从哪干起。“闪开,闪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楼层中回荡,他没在意,都是包片干活,都为赶工程进度,有些人恨不得全场人都为自已让道。“啊”,一声惨叫,传入他耳朵,吓得他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刚才还干活的小安,爬在地上,一滩血呈放射状从嘴里喷了出来。他惊叫一声“小安”,扔下手里图纸就往过跑,周围人惊叫着,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他软着腿跑过去,小安已经不动了,手指微微抽搐着,脸上沾满了泥土,黑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往出涌着。宽宽把小安瘦弱的身体抱在怀里歇斯底里呼唤着,人们七嘴八舌,场面一片混乱,工地领导闻讯赶来,忙组织人,把小安送去了医院。</h3><h3>下午的时候听说,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小安就没了,他是被楼上粗心的工人,掉下来的榔头砸死的。栓子争取了赔偿。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就这样消失了,换成了一堆数字,大家想起他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女儿,心里都不是滋味,农民工的血汗钱不只是流血流汗,还有多少无法诉说的一腔热泪。</h3><h3>任何事情,有偶然就有必然,小安的事刚过去不久,大家还没从低落情绪中走出来。一天早晨,给工地上送水管的,前四后八的大托斗到了,整车牛腰粗的铸铁水管,吊车一根一根吊了一上午。快临近中午,眼看快卸完了,承包主体的项目经理领着几个人来了,说卸下的水管挡了路,延误了他的工期。大家知道,进出工地的路有好几条,他们卸下的水管也并不防碍什么,但人家亲戚是验收总工程质量的,扯不断的人情网,为了交工时好过关,只好陪着笑脸,递着烟,说水管几天就用完了,让对付几天,稍微绕绕。主体经理黑着脸不说话,一起来的其中一位却接腔了“绕你娘的X呢,说的轻巧,误了工期你赔钱啊,瞧你们那孙子样。”栓子脸上的笑僵住了,宽宽咬紧了自已的牙槽,准备上去论理,却被栓子揪住了。宽宽气的把含在嘴上的烟蒂狠狠吐在地上,刚才说话那位看出了他情绪中的蔑视,又开腔了“就收拾这孙子”。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几个人同时扑向了宽宽。宽宽也挥舞起拳头,怒吼着,他看见栓子和一起来的几个人都动手了,十几个人打成一团,混战中他突然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便载倒在地,十几只脚在他身上踢来踹去,后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了。</h3><h3>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感到天昏地转头痛欲裂,眼前一片雪白,栓子用绷带吊着一只手,守在他床前。栓子看他醒了,忙通知大夫来做详细检查,宽宽才知道自己头上缝了五针,断了三根肋骨骨。栓子安顿宽宽别担心,除了他,工地上别的人都是小伤,他已经报了警,警察正在调查处理,会有个公平的交待。</h3><h3>第二天,宽宽正在输液体,果然来了几个警察,详细询问宽宽,谁先动的手,对方一共有几个人,长什么样子。宽宽从事情开始说到他被打昏过去,详细讲了过程。几位警察边听边在本子上记录。他讲完,人家安慰他几句就走了。</h3><h3>过了几天,总包工来医院看宽宽,好话说了一堆,并拿出了三万块钱。原来警察介入调查后,查出工地很多隐患,很多工人没办暂住证,住宿条件存在安全问题,手下包工头私自雇用社会无业人员殴打工人,严重扰乱了社会治安,要求停工整顿,接受调查。总包工那敢让工地停工,他和开发商签了合同的,如果不按期交工,将按违约处理。总包工只好上下使钱,息事宁人。接受处罚,给派出所交了罚款,报销受伤人员的治疗费,赔偿精神损失。</h3><h3>宽宽每天在床上静静输液。自从出门难得有空闲的时间,他想父母,想翠翠,想小宝,想老家的大山,想的他想哭。虽然在工地每晚他也想,但总是想着想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还没睡醒,就又匆匆上工了,临睡前想了些什么早忘了。</h3><h3>这几天,栓子明显黑了,也瘦了,往日腆着的肚子都小了一圈,宽宽有些心疼这发小,每天吊着只胳膊跑出跑进,又要操心工地又要操心他,想想栓子也不容易,领着他们出来,身后有多少老老小小的眼晴,都眼巴巴的等他们挣钱回去。</h3><h3>半个月后,宽宽顺利出院了,头上的伤口拆了线也愈合了,肋骨处也不疼了。栓子接他出了院,却没有送他回工地,租了辆的士,拉着他进了市区。</h3><h3>车在平坦的马路上行驶着,路两边的建筑富有民族特色,招牌林立,货物琳琅满目,穿着新式衣服的男人们,头上戴着小白帽,吆喝着招揽客人,他知道,那是回民的民族帽。宽宽自从来到银川,就没出过工地,一天忙忙碌碌,浑身不是水泥就是土,走在人群中,让他有心里有深深的自卑感,他知道他们的名字叫“农民工”,和本地市民是有区别的,他们盖起的楼房,经过装修后,是给那些脸庞白净的市民住的。他们打一年工,也挣不下半套楼房的钱,他们像候鸟一样,工棚才是他们的归属,他们只是过客。</h3><h3>车子拐进了一片小区,在一栋楼下停住了,栓子说“到了”。也没啥行李,两人手插兜下了车,栓子在前面走,宽宽跟着进了一单元。上了三楼,栓子笑笑,对着宽宽有些神秘地说“你别笑昂。”便敲响了门。随着敲声,门开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双目含笑,站在眼前,竟然是巧娃。宽宽才明白了栓子为什么安顿他,突然像害了口吃“巧巧……”了半天,硬把那娃字省了。巧娃局促害羞地红着脸说“宽哥快进屋。”栓子看到了他俩的尴尬,一把把宽宽推进门说“大男人扭捏啥呢!”</h3><h3>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的干净整洁,既不奢华,也不简陋。巧娃端上茶,就进厨房收拾饭菜了。宽宽和栓子在客厅聊天。 原来栓子看宽宽伤刚好,去工地也干不了什么,干脆领他回来休养康复,工资按工伤付。</h3><h3>宽宽端着茶杯,有点疑惑地问栓子“你和巧娃……?”栓子瞅瞅厨房忙碌的巧娃,压低声音说“女人嘛……你说一个男人家长年在外咋办!”宽宽听完再没接腔,低着头转着手里的茶杯。一会饭好了,三个人吃了饭,巧娃给宽宽收拾好床铺,也去另一个房间和栓子休息了。</h3><h3>宽宽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小时候他,栓子和“跟屁虫”巧娃,整天爬墙上树偷秦四爷果园里的果子,巧娃负责瞭望,有时候被秦四爷逮住了,嫌他们太淘害了还没长成的果子,他和栓子免不了被收拾一顿,四爷用柳梢抽的他们直跳,巧娃在旁边吓得直哭。哭归哭,但第二天还是相跟着满山遍野地疯跑,他们逮蝈蝈,巧娃掐野花,晚上回家的时候,三个人头上戴着巧娃用野花编的花环,快快乐乐地回家。</h3><h3>不觉得一晃都大了,各奔东西。宽宽娶了翠翠,栓子娶了杏儿,巧娃经秦四爷的女婿牵线,嫁给了同样在单位开车的他的同事,当年农村人能嫁给城里有工作的人,那真是很有脸面事,巧娃她妈自从有了城里的女婿,闲话台子上发言更极积了,连走路都抬着头挺着胸,等别人主动跟她打招呼,想起来还真失笑。没想到今天三个人却在这里碰面了。真是奇奇怪怪的人生,奇奇怪怪的事。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h3><h3>等他睁开眼,窗外已经是阳光明媚的早晨,他走出卧室门,故意咳嗽几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应,看来都出去了,他心想,便转身进了卫生间。还没等他洗漱完就听见门响,他伸出头看了一下,见巧娃穿着一件淡藕色连衣裙,脸上化着淡妆,手里提着菜进来了。他忙两把洗完脸,走出了卫生间。</h3><h3>“宽哥你起来了,昨晚休息的好吗?”</h3><h3>宽宽笑笑,“嗯”了一声,去客厅坐下。巧娃泡好茶,手里还端着一盘小笼包,放在茶几上,让他吃早饭。</h3><h3>巧娃说栓子一起床就去工地了,让他别见外,安心养伤。</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