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

一盅

　　摄影爱好者，在进阶过程中，总会听到“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这句名言。因为是名言，很多爱好者总认为自己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

于是乎，许多摄影爱好者为把照片拍好，总是尽力离拍摄对象够近。距离不能再近时，不惜用广角甚至超广角逼近拍摄对象，以求得到更好、更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

君不见，四川大凉山、西藏、新疆等摄影聚集地，总会见到一群拿着“长枪短炮”近距离围着当地居民拍个不止的情形。在西藏，许多摄影爱好者拍朝圣者时，完全不考虑被拍者的感受，相机一近再近，更有甚者，拿着带广角或超广角镜头相机逼近朝圣者，恨不得挨着朝圣者脸，以期获得有视觉冲击力的“好照片”。

这样拍出来的照片，跟自己以前的照片确定不一样，初看很打眼，却不一定耐看，久看又很怪异。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中阐述过，摄影天然是一种侵略性、攻击性、捕食性。新华社图片编辑、摄影策展人陈小波在给摄影师的建议中提到：拍风光，要体恤自然，拍人文，要心疼百姓。拍摄要有一个安全距离，有一个体现对拍摄对象尊重的距离。

之后，又会反思，“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可能不是物理距离，而应是心理距离吧！于是，跟被摄对象聊天、拉家常、交朋友等，让被摄对象熟悉、接受拍摄者，以期得到好的照片。可仍是求好片而不得，为何？

其实，对于摄影大师名言，要深入了解其经历，掌握说话的语境，理解语意。

“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这句话，是由罗伯特·卡帕的“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离炮火不够近”这句话演变而来。

这句话诠释了作为摄影记者的卡帕，拍战争题材时，是用生命在拍照。卡帕被同行的记者称为“走运·卡帕”，总是冒着生命危险，离炮火更近一些，拍到更出色的照片。每当听到爆炸声时，同行记者会不由自主地说：“又让走运的卡帕抢到好镜头了。”

纵观卡帕一生，作为战地新闻记者，不管是其成名作《倒下的士兵》，还是“不朽的历史见证”的盟军诺曼底登陆照片，都是冒着生命危险践行着“我在场，我见证”的原则，把现场的东西记录并传递给后方人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替战争后方人到前线去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充当后方人的“眼睛”，后方人总希望看到离炮火更近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离炮火不够近。”

谁都知道，只有在现场，才会拍到第一手资料，可是，现在随着传媒的发达，到现场的人更多，器材更先进，如何才会拍到好照片？仅靠离得近吗？未必。

我们看阿巴卡通讯社摄影师奥利维尔·杜里瑞拍美国前总统布什在一次共和党人募集基金会上的照片。摄影师拍到了总统隐没在麦克风后面的照片，胳膊从讲台两侧伸开，人消失了，只剩下双臂上下挥动，徽章替代了他的头。乔治·W·布什给受邀参加针对总统第二次任期召开的基金募集会的人们讲话，杜里瑞发现去拍摄募集会的记者有20多人，而与会者只有不到100人。可见，在最后一年的任期中，这名总统的吸引力呈螺旋式下降，即使在他过去的支持者中也是如此。摄影师通过这样的一张照片传达“正在消失的总统”的主题。在现场，杜里瑞注意到，如果站在讲台的正下方，总统就完全消失在麦克风后面。从那看上去，总统的徽章占据了取景框的中心，杜里瑞在同一个地点等待了25分钟，他先拍到总统的胳膊从讲台一侧伸出来的照片，然后又拍到另一只胳膊，终于拍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张显示总统的声望正在走下坡路的照片。照片大获成功，后来国际上许多报纸和杂志都选用了这张照片。

为何？是因为杜里瑞对社情民意、总统的声望、现场的情况等观察更细、了解得更深，所以，拍出的照片离历史真实更近。从这个角度说，“拍得不够好，因为离得不够近”这句话，是否可理解为，“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历史真实不够近”，因为杜里瑞看到、想到这一时刻背后的历史意义，所以，拍的照片才更好。

同样，只要看到历史真实，离现场远，也可以拍出好照片。

荷兰摄影师迪赛尔·多伦拍摄古巴居民客厅照片，有电视、摇椅、沙发、卡斯特罗肖像照以及一只豹子的照片。我们知道，电视是重要的宣传媒体，卡斯特罗是古巴政治、精神领袖。椅子的扶手、地角线都指向电视，电视中的卡斯特罗手指指向右上方，而客厅里的右上方正是他自己的肖像照及豹子照片，一系列的视觉引导最终指向明确，寓意清清楚楚，而此时无论沙发还是摇椅，均是无人的时刻，预示着它们真正的主人是缺席的。

画面有所指但又没直接明示，留有极大解读想象空间。摄影师将肖像照、摇椅、沙发以及电视等等物件通过一系列的视线引导，拍摄出他眼中的古巴现实情境。犹如文学中的白描，将现实的巧合场景一一描述了出来，从而展示出在古巴，卡斯特罗的影响已深入这个国家的肌理之中。

摄影师拍卡斯特罗的影响力，没有深入政府，也没有到卡斯特罗家，而选择普通平民家客厅，却极好地表现了卡斯特罗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力。

“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不够近”是否可理解为离事情的真相不够近呢？

尤金•史密斯1955年，为著名作家及记者Stefan Lorant的画册纪念书《匹兹堡：美国城市的故事》，提供100张反应匹兹堡的照片工作。本应在两至三周内完成，然而史密斯却在完成这个项目时，并未浅尝辄止、走马观花地拍点配图照片，却将它做成了一个长达三年的工程。

拍摄初期，他收集资料，对匹兹堡地理位置、历史沿革、各市政设施等进行全方位了解，并深入各个角落对各种机构、各阶层人进行观察，对该城市有深入认识之后，才开始拍摄，从而完成这个巨大的摄影项目。

玛格南摄影师在完成一个项目前，必先做足功课，不仅是准备拍摄的器材，更重要的是对项目全方位的了解、认识之后，才开始行动。

所以，一个成熟的摄影师，在拍某个领域、某个项目时，总是先对其进行了解、熟悉、研究，从不了解到精通，甚至成为该领域的专家，这样，拍摄的东西才深入、有份量。他们从不会浮光掠影、浅尝辄止地去拍摄。我们也常听说，你所拍的照片，能反映出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爱过的人。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首诗，用在摄影中，可否理解为，在拍摄一个项目过程中，要对该项目全方位了解、认识，认知达到相当高度后，才会认识本质，离真相更近，拍摄的照片才会更好。

因此，“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这句话中的“近”，不是物理距离的远近，也不是心理距离的远近，而应该是认知的远近，离真相越近，拍的照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