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水月，仙露明珠。——王羲之《圣教序》赏读

黎德良

濯 堂

有一次学生办展，他们邀请了一些高校的行家来指导。其中有个问学生，我想看看你们老师的作品？学生说，老师没有写，他不肯写。那位行家说，肯怕是水平不行，不敢写吧！后来学生把这件事告诉我，我笑着说，他说的对！我确实是不行，真的不敢写。学生年轻，他们办展览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成长，给自己一些鼓励和安慰，为后面的继续努力提供一点能量，当然是对的！我去凑这个热闹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让人来夸奖一下自己，或是借机来显示一下什么？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王羲之史称书圣！年轻的时候水平就很高了！他的老师卫夫人曾给皇帝上书推荐过他。到了中年，官至右军将军，书名更是名重于世，称为第一！照理说，他应该可以得瑟得瑟了。但书圣毕竟是书圣，志存远大，并没有为眼前的成就所迷惑！而是选择放弃官位，隐入山林，去潜心研习书法，享受二十年的沉寂！王羲之从入世为官到出世研书，是专心成就了他的书法帝国。一千多年来，他的书法一直占据主流，泽惠着无数的后人，可谓功成至伟！如果没有他那二十年的沉淀，人浮于事，享受眼前的虚荣，那么书法的历史必将改写！人要懂得沉淀的价值，要懂得“孤芳自赏”的作用。

学生问我：老师，你准备什么时候攻行书啊？我说，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学生又问，为什么呢？我说，翰不虚动！没有守住实就不要去追虚。没有正书的扎实，急着去练行书，只会让手底越来越虚！你见过有谁专门练行书把书法练好了的吗？我并不是说行书不可以练，而是要懂得为什么要练，要怎么练？比如，现在很多人喜欢练手札，手札有什么好练的呢？我对学生说，书法家写手札就好比我在黑板上写版书，很多时候是信手而成的！虽然有时感觉挺好，有意外的效果，但真正要学的不是这种现象，而是要了解产生现象的原因，要去求本！行书的本是正书和草书，也就是说，正书，草书成了，行书自然成。而手札，只要手里功底够，信手便是手札啊！手札可以去欣赏，但一头扎进去学便是不明智的学习路径。

王羲之以行书雄霸天下！其楷书学钟繇，或谓过之；草书学张芝，未必谢之。他是以毕生的精力在学楷书和草书，并不是专门练自己的行书。其《兰亭序》被称作天下第一行书，但现世并无真迹留存。我从虞世南的摹本中看到了它的朗朗神韵，从欧阳询的摹本刻拓中看到了它的劲健与清气，从褚遂良的摹本中看到了它的峻峭与秀华，从冯承素的摹本中看到了它的毕露之形态。而从王怀仁的集字《圣教序》中我看到了它的清净与简远，看到了他不惑的心志。

为什么说集王羲之《圣教序》透出了清净简远的气息？深入《圣教序》的字迹来看，尤其是其点画，我感受到了其用笔的透彻！王羲之的用笔主要特色是内擫惯拓法，它的优点是能使点画自然成型，或墨色自然递进；薄中见厚，洁净透彻！是典型的无厚之厚的用笔特色。薄，如蝉翼，如冰清！厚，见空灵，得幽邃！有一种太和富含的润泽，有一种气爽清心的会意。冲和，得意韵之静美；简远，得空旷之淡雅。点画决定结构！《圣教序》的字迹主要由正书和草书组成。正书形静意动，草书形动意静，将阴与阳的自然搭配组织得恰如其分！粗画画成形，于简处反得富含的意味；细画白成形，于细处反而迂回的曲折。将道家的极简哲学运用自如，将儒家的冲和自然运用的得心应手！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王羲之落笔生花，笔下无不体现出一种生命的活力！是用极其简净的手法来表达极致的细腻。细到每一个点画都如一条生命，一个世界。虽然是概括，却能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气息感，也就是通神达韵！ 正如文中所说的，松风水月未足其清华，仙露明珠讵比其朗润。

王羲之的书法尊为神品，近乎天作！那么他的这一能力又是如何得来的呢？有的人认为，他志存高远，富于创造。他学钟繇，自能融化；学张芝也是自出机杼。如唐代张怀耿曾在《书断》中指出：“剖析张公之草，而浓纤折衷，乃愧其精熟；损益钟君之隶，虽运用增华，而古雅不逮，至研精体势，则无所不工。”虽然他们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个人认为，主要是源于对前贤的深入！能够用辨证的眼光看待古人的成就，用想象的思维确立更高的目标，想到就去做到。即师古不泥古！

只有深入古人，才能真正了解古人；只有学会辨证的思考问题，才能明确自己的方向！所谓的想象不是凭空而来，而是要求所到。王羲之用前面三十几年的学习深入古人，有了自己明确的要求，用隐入深山二十年的潜心锤炼，以坚持不懈的努力最终实现自己的理想！我看重的是他潜心深入和付诸行动的静气和定力，并不是他的创造力，因为不明白和没有资本的人是不会有创造力的。

都说成绩越好的人越发奋，财富越多的人越努力！如果不能乐在其中，今天想投机一把，哪天又臆想天开，或者有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就乐于睡大觉，怎么可能会有好的结果呢？孔子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可以说，王羲之就是孔子这二句话的真实践行者。明白了人生的道理，就应该求真务实！一个真正有志向，有抱负的人最不应该沉迷于表面的喧哗，乐道于小名小利的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