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h3><h3> 娘年纪大了,自己住在老家的房子里,偶尔到城里我们这里住段时间,很快又闹着要回去,她说:“你们都上班去了,我连保险门都不会开,和坐监狱一样。”我们只好依她,好在她身体硬朗,离家又近,经常牵挂,可以随时回家。每每回家,娘便和年幼的孙子大山絮絮叨叨没完,也有做不完的游戏,一张纸、一块棉团都是祖孙俩的道具。娘捏一捏棉团,问大山:这是什么呀?是鱼,什么鱼呀?平鱼。又一捏,这是什么鱼呀?鲤鱼……一块棉花在娘手中、在大山的想象中变幻出多彩的世界。看到这一幕,我的眼里总是湿湿的,听着祖孙俩信马由缰的话语,我想起了我的儿时,娘一个个劳作的夜晚和白天。</h3><h3> 一、冬夜</h3><h3> 儿时冬天的夜晚,很单调很漫长,连电都没有,只有如豆的油灯,在黑夜里发出温馨的光,娘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捏着长长的棉卜结。卜结一头有棉纱抽出,缠绕在线轴上,一头捏在娘的手中。娘的手臂慢慢伸展,变魔术一样粗粗的棉卜结,抽出了细细的棉线,然后慢慢地向前一送,旋转的线轴上,很快地结成丰满的线锤。娘年轻时对我们贫困的大家庭的贡献是巨大的,无论是纺线织布还是纳底子上鞋,不但做得快而且还实用好看。黑暗中的我望着油灯映照在墙壁上娘变化的身影,把娘庞大变化的身影想象成巨大的精灵,现在想来惘然的追忆中只有模糊的油灯和模糊的印象。但娘一边劳作一边和我一问一答的童谣是那样的刻骨铭心。以至于40年后的我可以张嘴说出:</h3><h3> 嗡嗡纺线啦,纺的线呢?搁罐了。罐呢?让猫打了。猫呢?上花椒树了。花椒树呢?劈了烧了。烧的灰呢?脱坯了。脱的坯呢?盖房了。盖的房呢?让雨冲了。雨呢?让牛喝了。牛呢?跑东洼耕地了。地呢?让虫拱了。虫呢?让鸡吃了。鸡呢?下蛋去了。下的蛋呢?让我(你)吃了。</h3><h3> 每每说到最后一句,娘总是停下纺车,用双手胳肢着我说:好你个小馋猫。我便咯咯地大笑。现在想来,那笑声肯定是娘单调劳作的莫大宽慰。而世界又何尝不如此呢?就像这童谣,互为因果,都有一个联结的纽带,娘辛勤的劳作是儿女的福分与源泉,儿女的笑声是娘的宽慰与希望。</h3><h3> </h3> <h3><br></h3><h3> 二、白天的劳作</h3><h3> 父亲是村干部,常年领着青壮年劳力在挑河的工地上,经常不在家,家中人口多,靠父亲一个人挣的工分总是缺粮。为多挣点工分,娘把糨褓中的我一直围到会走路了才给我穿上衣服让我下地,然后把我锁在家中去挣工分。那时没有这么多的化肥,每个生产队除饲养室的大牲口积攒的粪外,每家每户的人粪尿是统一交生产队的。清早,有专人挑着粪桶挨户把全队50多家的人粪尿收齐,然后在生产队圈一个土堰,把人粪尿倒入,再用土盖上,这叫“土包氮”。这样,时间长了就是很大的一堆有机肥。娘主动揽下了这个活,是我们6个生产小队唯一干这活的女社员。这样可以清早出工,而不至于出全勤,可以有时间照顾年幼的我。那时我总是扒着上了锁的门缝向大街张望着,每当看到远处由生产队方向挑着粪桶,粪桶中放着长柄粪勺的娘,拖着疲惫的双腿出现时,我便隔着门缝高喊:娘!娘!娘哎哎的应着,步履轻松了许多,加快了许多。那时的我已经记事了,给我印象深的是娘满身的粪臭。她早摘掉了刚干这活时爸爸给她买的大口罩,却又戴上了黑黑的墨镜。直到懂事后我才懂得了一切,那时的娘不到30岁,而且是1960年代困难时期随爸爸一起下放回家的城里的女工,每天面对一家一户农村肮脏的厕所,那强烈的视觉让年轻的娘怎么受得了呢。娘开门后刚一放下粪桶,我便搂着她的腿,因为半天的孤独而“娘、娘”地哭泣。娘拽个蒲团坐下,一边休息一边揽着我讲故事:</h3><h3> 有这样一家人,爸爸领着仨儿子过日子。由于爸爸的勤劳,土地的肥沃,小日子衣食无忧。但这年的春天,爸爸忽然得了急病,躺在炕上的爸爸望着尚未成年、不谙农事的三个孩子,嘱托到:“怕真有一天离开你们,你们没法生活,我早在咱家的地里给你们埋了许多金子,你们可挖出来过日子吧。”爸爸说完咽气了,仨孩子葬了爸爸。想起了爸爸的话,得上地里挖金子呀,要不爸爸不在了怎样生活呢?可这么多地,金子在那里呢?挨着挖吧。哥仨商议后拿着锨扛着镐,挖遍了家中的土地,金子也没挖到。转眼到了种瓜点豆的时候,老大提议,咱把地种上吧,来年再挖。爸爸每年都备足了各种种子,金子没挖着但土壤挖松软了,种下的庄稼苗齐苗壮,加上一年之中风调雨顺,秋后大丰收,比爸爸在时粮食打下的还多。一天哥仨吃饭时捧着黄澄澄的玉米饼子,看到满囤的粮食,忽然顿悟:这不就是爸爸留给我们的金子吗?我们挖到了。</h3><h3> 是啊,辛苦地劳作这不就是先辈们留给我们的金子吗?</h3><h3> 三、深秋的连阴天</h3><h3> 秋季到来了,尤其深秋连阴天是经常的,这时一家人围坐堂屋或剥豆,或搓玉米,剥豆时,多是自留地边种的大青豆,一个大大的笸箩,里面放上干透的豆荚,娘抱我到笸箩里,我蹦跳地跺着脚把豆荚跺爆,然后我们把爆裂豆荚中的豆子抖落、剥净。搓玉米时,也是那个笸箩,母亲把墙上挂着的玉米搬到笸箩里,然后用一把剪刀或是改锥,花着在玉米轴上划三、两个或直或曲的沟缝,这样搓起玉米来便省事多了。而秋雨往往是下起来没完,一两天、三四天……慢慢院里的水多起来,小小的阳沟(院落往外排水的洞口)一时排不去过多的水,院子里便汪了一层雨水,雨滴落下,激起一个个水泡,在混浊的积水中漂浮着,娘说,这叫连阴泡,会说话呢!连阴泡生了,连阴泡灭了,虽然很大的风声夹杂着雨声,我总好像在泡生泡灭中听到滴滴咕咕的说话声,单调而惆怅:</h3><h3> 从前,一对很好的伙伴外出做买卖,很是赚了把钱,便结伴往家乡赶,也是秋季,绵绵细雨阻挡了归期,一个破庙成了两个人的旅店,望着持续的秋雨,望着泡生泡灭的连阴泡,也是一样的单调而惆怅,渐渐的困意上来,一个便睡着了,另一个揣着天大的阴谋总是睡不着。因为赚了很多白花花的银子,更因为另一个有一个貌如天仙的女人,而他仍没娶妻,如果……这一切不都是他的了吗?只是一路上没有下手的机会,而家乡渐近,如不尽快下手一切便成泡影,这秋雨,这无人的破庙,不正是机会吗?他下了毒手,遭陷害的一个望着头顶的巨石,在弥留之机对同伴说:“让我捎句话给媳妇,你再砸我死。”他恶毒地冷笑:“这破庙只有泥胎,谁会给你捎信。”是呀,泥胎的神紧闭着嘴,耷拉着眼,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怎会捎话呢?看来只有这泡生泡灭的连阴泡了:“连阴泡呀连阴泡,你给我媳妇传个信,告诉她我是怎样死的。”多年后,阴谋者和受害人的妻子已是恩爱夫妻了,也是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夫妻俩说着恩爱的话语,望着泡生泡灭的连阴泡,丈夫笑了笑,给妻子讲起庙里的一切。不动声色的妻子待天晴后,到县衙把谋财害命霸妻的阴谋者给告了,使其得到应有的惩罚。</h3><h3> 天不藏奸。</h3><h3> 而今,娘已近八十岁了,虽然眼、耳有些花、背,但记性很好,思维也可,过去这些耳熟能详的童谣童话又成了她教育孙辈的至理名言,也像血脉一样传承给了孙辈。'</h3> <h3><br></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