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大巴山走来

伟伟

母亲从大巴山走来

——谨以此篇献给母亲节  

王伟伟  

今天是母亲节，又让我想起了母亲。母亲离开我们已整20年，但我们的思念之情日夜没有断过，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就像昨天一样还在我的眼前浮动。

我的母亲冯明英1916年5月1日，出生在四川省平昌县得胜乡马灵村一个贫苦农民的家中。那里地处大巴山的支脉米仓山区，虽然人杰地灵，但却异常贫穷。

大巴山脉

一般的妇女一生会遭遇几种苦，母亲这一生不但饱尝了旧社会妇女普遍遭受的苦与艰辛，她们没有遇到的苦，母亲也都遭受了，而且比她们受的还要多的多。

平昌县得胜镇

从山上俯瞰得胜场

刚出生两个月，她的母亲就病故。一岁多其父还未来得及给她起名字，也不幸病故了，被其堂哥冯明海抚养。她没有正名，只有一个小名“青伢子”，直到参加革命才有了“冯明英”这个大名。

在堂哥家，她长到三、四岁时，因其堂嫂受当地旧风俗影响，也强迫用布给她缠上双足裹小脚。她疼得又哭又叫，堂哥看着十分心疼，到晚上背着堂嫂，把她的裹脚布偷偷放开。白天堂嫂又给她缠上，晚上堂哥就给放开，一来二去，堂嫂无奈才放弃，母亲才得以幸免。

50年代初舅妈与带着头帕的舅舅

1955年冬北京，母亲与舅舅、舅妈合影。

　　堂哥家也贫苦，为了生存，母亲七八岁便被送去当了童养媳。在主人家吃不饱、穿不暖，经常被主人家殴打，受尽了欺凌。母亲的幼小年龄，忍受不了主人家的虐待，几次从他们家偷跑回家，都被他们抓回去，回去又是一顿毒打，身上落满伤痕。但是母亲没有屈服，依然再找机会出逃。

直到1932年12月20日，由程世才团长率领的红四方面军第十一师三十三团，到达母亲的家乡得胜乡。母亲按捺不住兴奋，跑去找红军要参加革命，不幸又被主人抓了回去。这次他们更狠，把母亲双手拴上吊起来，把她裤腿卷起，手握刀子要把母亲的腿划开，撒上盐，让她痛不欲生，死了外逃之心。

幸好，被红军发现救了下来，免遭了受刑，但却更坚定了她一定要参加革命的决心。最终有一天，她趁着主人不在，摆脱了跟踪的“小丈夫”，参加了革命。16岁的母亲成了当地第一批参加革命的女同志，在川陕根据地小有名气。1933年3月，就成了中共巴中县委员，妇女部长。

图为“川陝苏区”一书，余洪远写的文章中，有关母亲的章节。

　　1935年5月，作为地方政府工作人员随红四方面军开始了伟大的长征。两过雪山，三过草地，忍饥耐寒，受尽千般苦，都被她咬牙坚持下来，胜利到达陕北。

图为红军长征路线图

图为长征中的女红军

　　虽然有苦，但苦中有乐，就在1936年4月13日，第三次过草地前，在甘孜瞻化（今新龙）县，母亲与父亲喜结良缘，在红四军军部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军部的人都夸母亲漂亮。父亲用他特有的军人情结，送给了母亲枪把带有绿绸带的小手枪和一匹小骡子，当了聘礼，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母亲挎着手枪，骑着小骡子，越发英姿飒爽。

据后来父亲给他的大孙子王田讲到此事时说：“四军的民运部长周干民将你奶奶介绍给我后，我是看中你奶奶很能吃苦。部队到目的都休息了，她还在干活，给大家拾柴、烧火，才娶她的。”

图为1961冬北京，母亲与父亲。

　　长征的路上母亲有了身孕，1937年到陕北后，有了我的大姐长生。  

抗日战争，1938年父亲上了华北冀南前线，母亲怀着二姐相持留在延安，为了工作，母亲把大姐送进延安保育院。但是 ，没有想到的是1939年，在大后方的延安保育院却混进了狗特务，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给保育院的孩子以打防役针为名，打了带霉菌的针，致使我大姐与刘伯承的女儿等十几个小朋友被毒害身亡。母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痛苦的死在自己面前，让她痛不欲生。

但是，母亲没有被敌人吓倒她，她生下二姐相持后，向组织请求上前线到敌后找父亲，打鬼子，为大姐报仇去。当时中央有规定，为了家属的安全，为了不拖累在敌后的指挥员，是不许家属到前线的，但在母亲的坚决要求下，额外批准她带着二姐到敌后战斗。

1939年秋天，母亲带着二姐冲破日军的层层封锁线，来到冀南军区父亲的身边，与父亲一同战斗。由于在敌后经常转移，只好把二姐托付在老乡家里。

　　图为1941年11月左起刘伯承元帅夫人汪荣华与怀抱相持的母亲

　　敌后环境困难，天天都要面临生死的危险，抗日战争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1942年4月29日，日军对冀南军区司令部进行了大合围。母亲这时又怀上了我大哥新中，已不方便随大部队突围，被组织安排在老乡家躲藏。不幸，还是被日军发现被捕，押往枣强县城。

时任冀南军区副司令员的父亲后来得知后，去看二姐，抱着二姐留下了伤心的眼泪。

一个怀了孕的八路军母亲，被残忍的日本鬼子抓去，有几个母亲能遇到这种情况，偏偏又让我母亲遇上了。

在监狱里，母亲又被一同被俘的叛徒出卖，指认她是军区副司令员王宏坤的夫人，敌人如获至宝，把母亲单独看押在伪军司令家，想用她来策反父亲。母亲坚贞不屈，与敌人周旋，不让敌人阴谋得逞。后来在我地下党的营救下，趁着一天雨夜，从伪司令家翻窗逃出。淋着大雨的母亲身怀大哥，跑了几十里路，跌跌闯闯，不顾掉到沟里，终于跑回了根据地，还好大人孩子安在。

图为抗日战争中的母亲

　　1942年秋天，为了躲避日本鬼子频繁的扫荡，母亲与同样怀孕六个月的军区政委宋任穷的夫人钟月林阿姨，一同被组织安排在离日伪占领的馆陶县城5里路的大郭庄一关系户郭家。

1943年2月生下了我大哥。母亲就是这样在艰苦的战争年代又生下了我三姐和我，十分不易！解放后，我又有了妹妹和弟弟，在父母的辛勤抚养下一家人其乐融融。

图为1946年冬，在河北省邯郸市武安县冶陶镇，左起相持、新中、黎利与母亲。

图为解放战争时的母亲

　　图为1947年夏河北邯郸市武安县冶陶镇，左起母亲怀抱伟伟、宋任穷夫人钟月林、陈再道夫人张双群，前排新中、黎利与宋任穷之子宋克荒

图为1950年春，母亲在武昌。

　　解放后，1950年4月，母亲随父亲领着全家人一起来到北京，生活条件得到很大改善，父亲也配了专车，但是母亲依然保持艰苦朴素的农民本色。我们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包括父亲的布鞋，有许多都是她亲手作的。为了不给子女养成乱花钱的习惯，平时不给零花钱，不许买零食。我们上学住校每星期回来一次，就给来回车票钱，多一分都不给。若想路上买零食或冰棍，只能自己走十几里路回家，省下路费去买。

1955年授衔后，不许我们吹嘘父亲是啥将，只告是“芝麻酱”。平时上学不许车接车送，要平易近人，尊重父亲身边工作人员，还带领我们在家开荒种菜。

母亲平时严格要求我们，她自己也是以身作则。当年，军队让女同志转业复员，她虽然很想留下来，也有条件留下，为了支持父亲的工作，起带头作用，只能忍痛离开海军到地方工作。到地方后，为了尽快适应，她又积极学习文化，参加市里办的干部速成中学。对她这样一个大老粗实在困难，但她不畏艰难，努力学习硬是毕了业，但40多岁就得了高血压。

1960年，按着军委的政策，母亲又回到海军后，面临个授衔的问题。按母亲的资历是可以授上校军衔，但父亲从大局考虑，让母亲起好带头，楞是给母亲只评了个中校，行政级别也相应低了一级，给了14级待遇。母亲理解父亲的苦衷，欣然接受。

父亲为了照顾远离北京的老战友、老部下的子女，如徐海东的长子徐文伯，宋任穷的女儿宋勤，北海舰队参谋长赵本源的女儿等，便让他们在我们家生活与上学。母亲对他们一手承担起责任，任劳任怨的照顾他们，全家十几口人欢乐无比。

图为1951年的母亲

图为1951年春母亲与父亲在颐和园

　　图为1951年冬，左起母亲与肖劲光大将夫人魏涛在上海江南造船厂。

　　图为1951年夏大连，左起陈庚大将夫人傅涯与母亲。

图为左起王树声大将夫人杨炬与母亲

　　图为1951年7月大连，后排左起徐海东大将夫人周东屏、母亲，中排左起徐海东大将、父亲，前排左起徐海东之子徐文联、作者。

以上为1952年的母亲

图为1953年的母亲

图为1953年母亲佩带的胸标

图为1955年的母亲

图为1957年6月18日，母亲被国家授于的三枚三级勋章证书

　　图为1957年母亲（三排左二）与在北京部分红四方面军女红军及其他高级导的夫人合影。前排左二谭政大将夫人王长德、左三王宏坤幼女王京利。二排左一董必武夫人何莲芝、左二陶万荣（曾任红四方面军妇女团团长）、左三湖北省军区参谋长乐军夫人吴朝祥、三排左一谢觉哉夫人王定国、左三肖劲光大将夫人魏涛、左四肖向荣中将夫人余慎。后排左一罗荣桓元帅夫人林月琴、左三肖华上将夫人王新兰。

　　图为1959年三八妇女节北京人大会堂，母亲（二排左七）和在北京的部分长征女红军合影。一排左一洪学智上将夫人张文、左二徐海东大将夫人周东屏、左四李基少将夫人权卫华、左六老红军刘凤林夫人贺林生、二排左二王定国、左三邓颖超、左四蔡畅、左五李贞少将、左六贺诚中将夫人周越华。三排左一张令彬中将夫人李玉兰、左二张汝光少将夫人何曼秋、左三袁渊少将夫人余光、左七孙仪之少将夫人秦仪华、左八饶正钖中将夫人戴觉敏、左十一老红军徐士凱夫人史群英。

图为1962年的母亲

　　图为60年代初母亲（二排右一）与在北京部分老红军合影

图为1961年冬母亲与父亲

图为1961年冬全家福

　　母亲一生尽管遭受了那么多常人没有受过的苦，但我们从没听她有所抱怨，对我们总是笑眯眯的，从不讲她过去的苦，似乎她从未经历过那些痛苦。

母亲为党、为革命，忠心耿耿，为这个家，为子女，从出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操碎了心！这一生最令母亲痛彻心扉的，一是她23岁时，痛失被敌特杀害年仅一岁半的大女儿长生；二是在她82岁时，又失去了在家陪护她，因脑溢血半夜过世，59岁的二女儿相持，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为此，母亲犯了心脏病住进海军医院，再也没有回到家。

1999年3月26日下午，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83岁。母亲的离去使我们悲痛万分！俗话说：“母亲在家就在。”母亲走了，这个大家就散了，只剩下我们各自的小家。

当年清明时节，把母亲的骨灰送到父亲的故乡大别山，与父亲合葬一处。母亲从川北的大巴山走来，最终留在了鄂东北的大别山，与父亲永远的相聚在一起！

 

　　图为1996年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母亲在家中佩带三枚三级勋章和大红花以示纪念。

　　图为1996年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长征女红军签旗聚会。后排左七为母亲。

图为有母亲签过名的红军旗

　　图为1997年长征的女红军在北京聚会，第四排右起第八为母亲，其身后为相持。

　　图为1998年5月1日，前排左起燕京、母亲、黎利，后排左起伟伟、新中、京利等子女与母亲最后一张合影。

图为母亲与父亲的墓志碑铭

亲爱的母亲，我们永远想念您！

2019年5月12日于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