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在浦坝的山海之间

简人(李云良)

<h3>(本文部分照片来自友人和网络,致谢原摄影师)</h3> <h5><br></h5><h3></h3><h3> ■简人</h3><h3><br></h3><h3> 这是一座离海极近的城镇,或者说是一座长在海边的小镇。只要沿着防海堤走上一段,就能闻到海的气息,看到海的身影,触摸到海水的忧郁和浪漫。只有在这个小镇里,你才会感到自己离大海如此之近。</h3><h3> 三门浦坝港镇,这个台州市面积最大的乡镇,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土地广博,后来才知道它是由原来的浬浦、小雄、沿赤、泗淋四个乡镇合并而成的巨无霸。 如果要追溯其历史,浦坝港镇曾经是旧时的制盐基地,原来的三门盐场曾是浙江的第二大盐场。也许是离海太近,风一吹就带来海的气息。镇上来往的当地居民,脸上都流露着淡定、从容的神情。我猜想也许那是他们面对凶险莫测的大海时惯有的表情。 这是一个被海包围的地方,也让我在七十多个小时里,近距离感受了一段纯粹的海滨时光。</h3> <h3> 一、</h3><h3> 台州靠东海沿线近海的海水都是灰黄色的,不像三亚的海水,拥有梦境般蔚蓝的颜色,但是黄色的海水更能让人感到大海的苍茫和荒凉。汽车转过几个山坳,不经意间我瞥见了大海,这是浦坝港的出海处——牛头湾,港湾开阔而宁静,传说这里曾是海盗的藏宝地,而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一带是崔溥漂海的“登陆点”。《漂海录》记述了十五世纪,朝鲜国文官崔溥在济州岛执行公务时,得知父亲亡故,遂携带随从回乡奔丧,同行四十三人途中遭遇风暴,在海上漂流近半月,最终抵达三门(当时分属台州府临海县和宁海县),脱险登陆,侥幸存活的历程。《漂海录》中记述的细节令人动容:船曾飘入石屿错乱中,被风刮出又和巨鲸擦肩而过;随从把行李全部投入海中敬奉海神,绝境之下,崔溥把衣服撕成碎条,把自己和船绑在一起,以免死后尸体漂泊无依;水尽粮绝,他们先是浸湿衣服储水,最后竟“掬其溲溺以饮”……船进入宁波府界,遭遇海盗,钱粮被悉数搜刮,舟楫被投入水中,崔溥被迫再次漂流。继续漂流了四天,远处有山麓隐约可见,崔溥的船只再次靠岸,惊心动魄的海上之旅才得以告终。</h3> <h3>  牛头洋作为崔溥漂海登陆的福地,才有了《漂海录》一书,其中详尽记录的明朝社会情形,至今仍被研究者奉为圭臬,其本人也因此被誉为“东方的马可波罗”。</h3><h3> 如今五百多年前的惊涛骇浪已消逝在历史的深处,但崔溥的声音仍在书中固执地响起:“到泊于牛头外洋。是日阴。海色赤黑中全浊,西望连峰叠嶂,撑天包海,竟有人烟。”</h3><h3> 五百多年过去了,我已无从想象当时崔溥一行落魄的形迹,但山川依旧,只是眼前灰黄色的海水,与崔溥当年所见的略有不同而己……</h3> <h3>  漫长的海岸线弯曲而多变,但海始终是以自己的方式延续。</h3><h3> 牛尾塘沙滩就斜躺在浦坝港镇蜿蜒绵长的海岸线上。其一面靠山,三面朝海,可以说是一个隐藏了近半个世纪的原生态沙滩。这里拥有罕见的海蚀地貌,一个尖尖的向东海突出的海岬便是整个三门的最东极了。</h3><h3> 海滩上遍布着那些外表粗砺的礁石,凹凿处爬满了苔藓,在海潮的浸蚀下,有着沧桑千年的容颜。它们由砾石沙粒和白色的贝壳碎片组成,拥有一个奇异的名字叫“沙结石”。</h3><h3> 那是一片荒凉的海岸,褐色的海滩与灰色的天空构成一种深沉低调的意境。海滨的风仿佛是一支呜咽的号角,右侧绛红色的山崖下是几千万年前火山喷发的黑色玄武岩,铺满了冷峭无比的海岸。在密集的巨石之间穿行,我可以零距离地察看火山喷气口,想象遥远的年代里,火山喷发时盛大而令人震悚的场面!我在山崖上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袖珍的妈祖庙,仅由几块简陋的石块砌成,据说世上有妈祖庙五千余座,这可能是现存最小妈祖庙了!大海的瞬息万变,对于天下辛苦无望的讨海人,她永远是人们雾中的灯塔!这个在宋朝只活了二十八个春秋的渔家姑娘,她不爱说话,但她能读懂大海和星空。她为了给迷失的商船导航,不惜将自家的屋舍燃成熊熊的“灯塔”,可以为救助遇难的航船,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仿佛窥见浦坝渔民面对大海的祈福,面对这座小小的妈祖庙上香、举手过额的场景,也让妈祖有了大海般的神秘和恍惚。</h3><h3> 牛尾巴塘沙滩尚处于原生状态。除了几座与海有关的沙雕,甚至连收门票的小房子都还没盖成,却难得地呈现出一种荒凉之美。但我仍能觉出这里的毎一寸空气中都充满了海洋的声音!记不清是谁说过,大自然中有三种最基本的声音:雨声、原始森林中的风声以及海滩上的涛声。但在我看来,唯独涛声最为美妙多变,令人敬畏!</h3><h3> 今天,海滩上游人稀少,伴着海风的声音,会让人心中的那一点寂寞慢慢地扩散、荡漾……</h3> <h3> 二、</h3><h3> 一段行程的终结,恰恰是另一段行程的开始。</h3><h3> 在浦坝港镇,海几乎触手可及,随便拐个弯,大海都在不远处闪烁。而木杓沙滩位于浦坝港镇的东北部,三面靠海,其状像把勺子。据说乘船一小时就能抵达鸟岛和上踏道岛。</h3><h3> 事先有关木杓的种种猜想,等到真正到了海滨才发现一切都是意外。海面宽广,沙滩连绵,海浪簇拥着浪花漫过金色的沙滩,温柔地舔着岸边的一切,让人想起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的诗句:</h3><h3> 海</h3><h3> 在远方现出笑容</h3><h3> 浪花的牙</h3><h3> 蓝天的唇……</h3><h3> —— 加西亚·洛尔迦《 海水谣》</h3><h3> 沙滩上到处印满游人的足迹,他们沿着白浪的齿印行走,似乎永远不知疲倦……</h3><h3> 木杓沙滩呈半月形环抱着大海,脚下的细沙仿佛时间之水——绵长,细微,寂静。人在沙子上行走,仔细聆听,不时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到处是堆沙堡的孩子们,此刻,阳光躲进云层,却能照亮天空下所有的事物——泛着白光的海,碎浪,树木和岸边的楼房……</h3><h3> 海潮奔涌,不时撞击着沙滩边上的礁岩,我觉得木杓是个非常适合发呆的地方,在锈迹斑斑的礁石上静坐,海水浩渺得如同无尽的时间,这样的时候,你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整个世界便与你无关!只要一睁开双眼,海就在那里,海水上是云朵、低矮而阴郁的天空,而海边却是柠檬般温暖的沙滩。 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这片海域?记得梭罗说过:“大多数人都是暖和的天气去海滨,那里常常有雾,而且空气憋闷,大海的魔力在某种程度上消失了。我认为秋天是最好的季节,因为那时空气更明净,了望大海格外愉快,凛冽清新的空气,甚至秋冬季节的风暴都是必要的,以便我们可以获得大海蓄意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啊,除了夏天,木杓也许值得一个旅行者在不同的季节造访……</h3><h3> 午后时分沙滩上人流如织,黄昏开始涨潮了,风也渐渐紧起来,整个沙滩变得宁静而空旷,尽管我无缘窥见美得令人窒息的落日。回到酒楼,我们面对一桌的海鲜大快朵颐,席间窗外夜色如墨,待到重新站在海堤上,整个海滩都被海水淹没了,夜色下的木杓更像是一位身披黑纱的女子!我想,倘若在月夜,到黑玛瑙般的海面上泛舟,桨声船影,那将会有另一番情趣了。</h3><h3> 美国作家亨利·贝斯顿在《遥远的房屋——在科德角海滩一年的生活经历》一书中曾写道:“如今的世界由于缺乏原始自然而显得苍白无力。手边没有燃烧着的火,脚下没有可爱的土,没有刚从地下汲起的水,没有新鲜的空气。在我那个由海滩及沙丘组成的世界里,大自然的影像栩栩如生……”尽管今天,木杓的旅游设施还不完善,尚向游人免费开放。正是因为这样,它才得以保持某些原始、自然的品质。亨利·贝斯顿在科德角海滩整整住了一年,可我只在木杓逗留了短短的几小时,但人类对于美好事物的心醉神迷和共同的企盼,在这一点上,我们恐怕并无二致。</h3> <h3> 三、</h3><h3> 需要一座山来提升浦坝的高度,在浦坝港镇,雄踞的隐龙山可以说就是这样一座高山。</h3><h3> 我们从山脚沿着石阶开始登山,但还没走出几百米,我面对的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据说山里动植物资源异常丰富,有灵猫、猴面鹰 ,黑鹿、雨蛙,檀香木等,而触目皆是满山的香樟树。我仿佛走在一条完全由绿色植物组成的通道中了,或者说,是在一个绿色的肺中前行,偶尔几声鸟鸣,风中夹裹着青草、松脂和野花的幽香。那些高大的树木,在山中静静地站立了上千年,我在山道上慢慢地走着,有一阵子我几乎嗅到了落叶腐烂的气息。早晨的隐龙山显得深邃而寂静,涧水声中夹杂着细切的鸟鸣,一路上,我内心也宁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道路开始折磨我们,盘旋的山道,渐渐陡起来,有时,一段看似不到百米的斜坡就能彻底挫败我的信心。</h3><h3> 山路尽头是一座古寺,上书:碧云禅寺。据说寺院始建于宋代,寺小偏僻,在隐龙山主峰四顾基的谷地,却也高僧频出,江南朗月大师曾在此诵经、参佛,清嘉庆十九年重修殿宇,成为江南名刹,是天台宗的一大分支。据史家翦伯赞等记述,宋建炎三年,高宗赵构避难于台州和温州的沿海各地,曾夜宿隐龙山四顾基碧云庵,故民间有“隐龙山”之起名佳话。而《三门县志》中记载,陈王陈梦吉为躲避隋皇杨坚的追杀,携带皇亲国戚来至山下隐居,为了让子孙后代能记住自己是皇家后裔,故名“隐龙山”。我不知道以上说法到底哪一种更为准确?</h3><h3> 寺中有间梦屋,传说文天祥在此住过一晚。古寺历经时间的风雨,昔日的辉煌已烟消云散,如今南墙石壁也早已变成了颓垣断壁,只剩下青苔绿藤在诉说历史的沧桑。</h3><h3> “山谷幽邃,原生林木森严茂密,……只有翻过这座山峦,才能尝到伊豆旅情的滋味。”川端康成写的尽管是伊豆天城,但当我登上隐龙山后,从另一个方向下山时,我才真正对这段话感同身受!</h3><h3> 我猜想,上隐龙山的旅人大都可能为了登高望海,因为在平坦的陆地上看海,通常只能从岸边望到海的天际线。而在隐龙山上观海,却能远眺猫头洋、健跳港,海光山色,岛屿如棋。大地上的树林、海涂、田野、丘陵、阡陌……一切都隐现在远方淡蓝色的空气中,但阴天的灰暗挡住了更远处的三门核电站和大陈岛,视线的尽头是隐秘而无尽的大海!</h3> <h3>  在浦坝港镇上穿行,一个旅行者可能会遇到许多微不足道的细节:一个老妇人戴着竹笠从身旁走过;小饭馆里飘出海鲜诱人的香味;那些身上涂染着红颜色的山羊;裸露的滩涂;废弃的船坞;风中弥漫的海腥味……这个城镇里最普通的居民,他们静静地享用着大海馈赠的青蟹,平和地生活在这座恬静的小镇里。在这里,你能明显感觉到一种包容,豁达的精神。无论站在什么地方,都能听得见海风明亮的声音,眯着眼睛,似乎能感觉到它像潮湿的舌头舔上你的脸颊。</h3><h3> 浦坝港镇大得几乎让人失去了方向,三天来,我们始终围着火力发电厂高耸的冷却塔盘旋,它总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隐逝。汽车沿着海边行驶,又重新被绿色的山谷吞没,当它从高架桥上脱颖而出,当海水再次填满了我的双眼,我像是面对一个突然敞开的神秘的世界,也让我怀疑自己的三门之行恍若一场梦境。</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