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啊，母亲

如烟

　　昨夜的梦，依稀还在眼前萦绕。离开了整整十五年的母亲，在梦里又一次回到我的身边，拥抱着吻我，轻轻地拍打、抚摸我的长发，一如年少的时光。那一刻，我明明知道她老人家去了另一个世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那一刻，我任由母亲爱抚，却羞于说出满满溢溢的爱和思念。

      母亲选择在春天离去，在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于这个世界，她给自己画上了小小的圆点。记得那天，母亲气若游丝，一屋子的亲人，眼巴巴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却又爱莫能助。这时，正在院子里玩耍的七岁侄儿，淘气地跳上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并将开关打火处两个裸露的线头对接，立时，这台失灵久置的三轮车，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启动，像给足了马力般冲出去，撞上了院子里停着的另一辆车，随着一声巨响，母亲身边围拢的人迅速跑出屋子，一看究竟，房间里唯一的母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是的，此时，我宁愿相信，母亲的灵魂是飞出去的，随着窗外的一声巨响，她穿过自己，穿过亲人，也穿过人间的鸟语花香，飞向了另一个美好的世界；此时，我宁愿相信，母亲选择在这一刻离开，不早也不晚，正如她最初来到这个世间。直到今天，我一直都相信着，冥冥中的摆渡人，一定在母亲的病榻旁或者那间屋子的窗外徘徊了很久，直到母亲与亲人一一告别，与这个世界告别，与自己告别。想必，母亲走的那天，在那个空旷的我们看不到的荒原上，母亲应该也是一步三回头吧。

      母亲的一生历尽坎坷，受尽磨难。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双亲先后离世。母亲结婚后，父亲一直体弱多病，家里的体力活基本都由母亲担了下来。我六岁时，父亲病逝，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妹四个，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前夕，母亲依靠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养家，那时，除了大哥能帮母亲分担一下家庭的重担，我的二哥、姐姐都在学校读书，而我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对眼前的一切，感觉顺理成章、无剔可挑。无知者无畏，有时我在家里玩腻了，就跟着母亲去农田，蹦蹦跳跳，真个少年不知愁滋味。

      记得那年秋天，我跟随母亲去地里刨红薯，在一群大人们的身后，我把又白又胖的红薯捡起来，堆在一起，像小山。这时，一个叔叔悄悄地喊我过去，给了我一根长得像鸭子一样的红薯，然后小声叮嘱我，送给前边正在劳作的大婶，我听话地跑过去，将这根特别的红薯递给那个叔叔指定的人，并按照叔叔的吩咐，问了大婶红薯长得像什么，殊不知，大婶二话不说，上来就把这根红薯的嘴巴掰下来，并向远方投了出去。我不知所以，顿时哇地一声哭出来，引得那个叔叔和旁边的人哈哈大笑，然后母亲揽我入怀，告诉我这位大婶的外号叫鸭子，我这才停止了抽泣。

      母亲不仅是田间的劳作能手，还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那个年代，人们缺吃少穿，倒也自得其乐。每年秋末冬初的时候，田里基本没有什么耕收。每到晚上，我们姐妹兄弟常常和母亲一起，围坐在煤油灯下，一边包着晒干的棉花桃桃，一边听母亲讲述经年的故事，外面的小北风吹着，木格窗里的灯花儿跳着，竟觉不出一点冷。更让我震惊的是，第二天清晨醒来，被我穿脏穿小的棉衣，一夜之间，竟奇迹般地被母亲拆洗缝好，宛如一新，而亲爱的母亲，还会像往常一样，按时做好早餐，开始一天的劳作。

      其实，母亲的聪明好学，也常常为街坊邻里和身边的人称道。记得我读中学时，学过陈毅先生的《梅岭三章》，当时我只是漫不经心地读了一两遍，却被身边的母亲听到并熟练地背诵过来，直到她老人家去世的前几天，还能熟练地背给我们听。母亲常常是一边做家务，一边听收音机。她把从评书里听到的三国、水浒故事，一次次津津有味地讲给我，时常让我听得入迷，以至于那些历史英雄，很长一段时间影响着我，也鼓舞着我。中华历史的博大精深，竟然被母亲诠释得如此有声有色，苍劲曲婉。

      母亲像一棵小草，顽强地走过了她的一生。是的，简单甚至卑微的生命，母亲活出了她独有的精彩。母亲没能给我显赫的身世，没能给我留下半毛钱的积蓄，但她老人家却传承给我一颗向暖的心，让我在生活中随时葆有一份善良、宽容、感恩和悲悯之情。如果生命注定是残缺的，那么因了爱，日子里便多出几米阳光，因了不多的几颗蜜糖，生命才有了半暖和微甘。

      我想说，母亲一生所秉持的善念善举，将会深深地影响着我，也激励着我，在生活中做一个小小的光体，哪怕只是夜晚的萤火，也要以微弱的光，照亮别人，也照亮自己。

      倘若真有来生，那么，母亲定会像她的名字一样，住在一个有云朵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天空，而我每一次的仰望，都会有云朵坠落，一片一片，落进我的瞳眸，也落进我的爱和忧伤。

2019年5月11日母亲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