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丁香结</p><p class="ql-block"> 一一五瓣丁香花与幸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长年寄养在外,如果说对那时的家里留些印象的,恐怕就是房子后院那个有着一棵很大树冠的樱桃树和几丛丁香的小园子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曾住过大杂院。记忆中有跟着院里大一点的孩子穿过旮旯,从后面钻进评剧院剧场,看那些似乎是包公的戏。长大了听大人讲起过,我们开始住道外大杂院,那是伪滿时后段,为了妈躲避追捕。后来,觉得南岗靠老飞机场那一带俄国人多,独门独院,汉奸少,更安全些,就在宣理街买了一处主人移居别国的俄侨的旧宅院,直到1956年妈妈单位分了宣化街上新楼里的房子。</p><p class="ql-block"> 现在丁香是哈尔滨的市花。一进五月,白紫芳菲,花团簇锦。庭院公园,广场街边,香馥漫空,粉云流霞。</p><p class="ql-block"> 那时,庭院里种丁香的多是俄国人。当地原住民种花种草,种樱桃沙果,一般不种丁香,称丁香为苦丁香。不知是哈尔滨丁香淡紫色较多,那种淡紫柔柔婉婉,氤氤氳氲,自带一种淡婉缠绵的郁郁情怀。还是那个“生死对”的传说虽美丽却苦淒凄然。</p><p class="ql-block"> 那对子上下句:</p><p class="ql-block"> 冰冷酒,一点,两点,三点</p><p class="ql-block"> 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p><p class="ql-block"> 据说这上联是多情女儿遇见书生时的试探,下联是殉情女子坟头长出的丁香花给书生的召示。流传下去,从此,这长出来的丁香花瓣都是四瓣的,十字花型,两两对称。而极少见的五瓣朵型的丁香花,则是幸运的吉兆和美好的佑护了。</p><p class="ql-block"> 中国人历来是盼望吉祥福佑的。所以当年搬进那俄式旧居时,按当地开埠前的习俗意念,把门前的丁香树移到屋后的樱桃小园里了。只有俄国人才门前种丁香。樱桃、丁香都是长得快的树种,所以我家后园的树就越来越密集。</p><p class="ql-block"> 哈尔滨这座城市的人,是很善于纳新的。时尚观念更新得快,加之丁香树种特别适于北方,几十年下来,不仅房前屋后,亭苑街边,公园广场,凡是有绿植的地方,丁香树随处可见。然,越是如此,人们越是深情依依。</p> <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家小园有八九棵丁香树。粉色的先开花时,白色的、淡紫色的朵穗中也有咧嘴的了,那三色繁花吐香了,蓝紫色的花穗才愈显浓密,仔细看,每朵小花的花瓣边缘都曲弯着小波浪,所以这蓝紫色的丁香,花穗更大,开起来像裙摆雍容的俄罗斯贵妇,姗姗来迟,更引人注目。她们之后还有红紫色花穗窄叶的小丁香,常开不败,直到入秋。春花五月,我们那条街,家家院里都是一片落霞。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并不在意丁香,虽然那熟悉的香气那样令人舒爽。那时的心思都在那六月底开始红透的樱桃上。那种甜多酸少,汁多肉少的早熟樱桃,红宝石似的透亮圆润,紧贴枝干挤挤挨挨,密密层层。一下揪小半把,不是一颗一颗吃,是三颗两颗地塞进嘴里,吐出核,大口大口地咽下汁液。</p><p class="ql-block"> 1958年春末夏初,我被选进了哈体院少年业余体操队。训练中,从高杠上大头朝下掉了下来,左脸上额眉角戗在粗帆布的体操垫子边棱上,戗掉了一大片皮肤和半条眉毛。教练也吓着了。其实,那也不完全是男教练老师㨄猛了,那天下午我自己本有点手腿无力,有点餓。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我家还是能吃饱的,但素食久了,小孩子承受不了运动的消耗,手臂一软,眼前一黑,就飞天了。养伤停练的那些日子,一天下午,在楼下闲逛,遇见了买我家苏联房的阿姨。告诉我后院小园樱桃熟了,快回去摘,她沒时间摘了送过来,掉地下可惜了。让我领同学去摘吃。</p><p class="ql-block"> 我来不及找同学,自己跑跑颠颠地去了。我本是还没玩够就搬离了的小园,花香入肺,青草蓠蔓。粉丁香花穗尖头已在打蔫,白丁香依然亮白,蓝紫花穗正鲜润簇团。我一头钻进樱桃浓荫下,席地而坐,只一伸手,就可以一把把地撸着摘,一把把往嘴里填,无须挑拣。这棵不知长了几多年的老樱桃树,是这一条街的樱桃王,樱果颗颗个大溜圆,街头卖的樱桃没有比得上的。搬家前,我还常邀邻院的小毛子孩阿辽沙和娜佳来摘果,来玩过家家。</p><p class="ql-block"> 一顿猛吃,直到唇边嘴角都吃成了樱桃红色,身边一片吐出的月白色小桃形果核,馋瘾才过足。滿心惬意站起来一转身,咔吧一下,一枝丁香花枝被我撞断,断枝回弹在脸上,正好把我额头上伤口的纱布刮起大半边,伤口的开头处又有了一过痛感。心说不好,一手按着纱布捂住伤口,赶快回家,却看见被我撞断的一大枝蓝紫丁香花穗倒挂着,晃悠悠可怜的样子令人不忍,右手折离了它,拿回家插瓶吧。</p><p class="ql-block"> 一路心里就怕妈妈说我。她嘱咐过,伤口太深要在意的。进门第一句先坦白认错。沒想到妈一看伤口,说: “眉毛长出来点了!这下就不担心了。我还怕缺半条眉毛,再留个大疤,破了相,这辈子可怎么好!”</p><p class="ql-block"> 我自己赶紧到镜前去照:红胭胭的一片伤痕,眉毛那戗掉的地方星星地见毛茬了。但是一碰仍疼的眉峰左上那儿,有一条深红色的斜坑儿。这块疤直到我十七岁那年,才不明显了,似是长平了一些。</p><p class="ql-block"> 那天那个傍晚,我自觉挺侥幸。妈没批评,看了伤口恢复状况,她还倒沒那么悲观那么担心了。</p><p class="ql-block"> 我在把丁香断枝插进花瓶后,观赏中突然发现有五个瓣的丁香秀朵!一个、两个、……再找,再找,三个、……七个哎! 在靠花簇尖头明显的地方,七朵五瓣丁香仰首舒瓣,格外精灵!喊全家人来看。七朵幸运花,是给我报喜的吗? 为什么刮我纱布的是这枝奇花的断枝?后来,果然自然生长修复,并没让我的貌相受多太的影响。我长大后一直暗自庆 幸暗自感谢上天造化的眷顾。</p> <p class="ql-block"> 孩童时光在玩中学中闪过。中学时我在的老三中是所重点校。我们那届由入学的十四个班到八个班,又到四个班。我在一班,既有动力又有压力。结果是学习完全从被动化为了主动。我的少女时代,所有的兴奋都在学之乐中。我那时结伴学的女生叫赵丰勤。她的爸爸和我的爸爸同在一个工厂。那厂就与我的学校一街之隔。三千工人的大厂只有两个大工匠一一那时叫大八级,就是她爸赵永泰,我爸岳万钧。我俩是通家之好加同窗。</p><p class="ql-block"> 高中入学考试前,代数、几何,书已作烂。只提某题,已知、求证、步骤、结果,甚至在哪一页都门清。语文背的不会错一字,为准备作文把我妈办公室半年的《人民日报》《黑龙江日报》《哈尔滨日报》借回家,副刊全翻过。</p><p class="ql-block"> 结果从考场出来,数学的最后一题,大家一对,没有得数相同的! 有些同学卷子根本沒作完,最后一题啥模样不知道 。丰勤和我也有一大一小两道得数不同。人在那时,才是不敢自信的啦,都被一种惆怅罩住了,在等待高中发榜。</p><p class="ql-block"> 六月末,校园遍处的丁香花还未退尽,丰勤说,咱俩卜卦吧。我说,怎么卜?她说: 咱俩闭上眼摸准一簇丁香花,然后,看谁有五瓣的。焦心等待的日子,就宁愿信其有灵了。我在摸时暗自闪过一念,要摸花多的大穗,才异形花的机率才会多呀。果然,睁眼一看,我拉住的花穗比她那枝大半个,我俩自己识别一遍,又交换复查一遍。我那簇上正巧有错落的三个五瓣花。她那簇上花朵有点稀,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一个。</p><p class="ql-block"> 我安慰她说,这哪能准!她却执意说,咱俩上极乐寺,用那的丁香再卜一把。</p><p class="ql-block"> 极乐寺大门虚掩着,很小时跟大一点的男孩子进去偷过臭李子吃。长成大姑娘了,反倒有点怕老和尚了。那时塔院那边没围墙,三座浮图塔之间丁香、榆、柳、野杏杂生,但风吹塔上铃铛响,有几分让人惊悚。我虽告诉丰勤,在学校那次,我不是触手的第一枝,而是摸了几枝,摸个大的才抓准了。可睁开眼,我俩围着同一棵树,她那簇还是沒我的穗大花密。而且,刚一着眼,就见两朵五瓣花并排地亮在那儿,亮丽又显眼!丰勤那枝用眼查遍,又一朵亦无。她笃定自己是不祥的了,我说我这两朵表明的应该是我们俩人的吉兆,并排就是形影不离的俩个。丰勤还是郁闷了。好在,八月初发榜,我俩都实现了第一志愿:我又考取了母校高中;她考上了省邮电学校,中专里收分较高的学校。而我在高中开学没几天的一个间操散操时间,碰到那曾到家里做爸妈工作,动员报考母校志愿的那位校领导,他当着许多同学的面告诉我: 你数学百分满分。又加重口气看着我说:一分没扣!</p> <p class="ql-block"> 我和我的先生已于去年摆过银婚之庆了,现在我称他老伴。一路走来我们有一点绝对的共识: 姻缘天定。 虽然到如今我们也还不知道自己的前世三生谁是谁的谁。</p><p class="ql-block"> 闲来无事提起旧缘时,我常自怜自艾地讹他说: 你们那时可真是发了一把国难财。他并不反驳,满脸自得意满的坏笑气我。</p><p class="ql-block"> 那时,回城的女知青逐渐多起来,我的老妈、同学的老妈都为我的婚事操心。老妈曾训戒:“别老自我感觉良好,滿街老大姑娘直绊脚。等到人家挑你时怎办!” 那一年果然被言中了。我先生出现了: 中共党员、56元、大学教员,人很诚恳、性情温和。从天津大学回家度假的,不用说的“抢手货”。婚后才知道,他那时比我知道的、想像的抢手多了。我的幸运,想想怕也和丁香花有点关系。我与他的第二次见面,俩人的约谈,就在满是丁香树的文化公园。毕竟所处环境情势不同,那时我还仅仅是个高中生学历,我心思不敢太指望太专注,有一搭无一搭的找着五瓣花缓冲自己。他倒随和,一边听我白话五瓣趣闻,一边同寻小花。我带近视镜,他视力好。大眼睛挺贼的,一会儿找了好几朵。以后的会面,他常是从他家出来,骑自行车拐上松花江大坝下的树丛,折几技丁香花带给我 。先生之前我也有过一个,上海同记建筑系毕业的。但人家心心念念回上海。我不适合远离父母,僵至曲终人散。他也有过那个她,因女方政审不符合他的专业工作要求,组织出面干預而终于劳燕分飞。</p><p class="ql-block"> 公园、丁香花、五瓣花朵,军工大院侧面的文化公园,也就是我现在每天晨练的地方。那时就是个荒芜的弃园,坟堆虽没了,杂树幽草,人迹稀少。春花半落的时节,我给他讲五瓣丁香花有占卜的灵验。他休假那一个多月,每次来都带一束。于是,在我心目中,一个不花言巧语,一个做事踏实的知识分子,也算可取。</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他回天津大学了,十个月后,他努力的结果,我可以调天津工作,进户口。连他的父母都带不进天津。一年之后,他舍弃了已打下一定基础的科研和教学,平调哈尔滨一国防科委直属单位。</p><p class="ql-block"> 公正地说,那时,在很多女知青相继回城的潮流下,以他的个人条件,在婚姻方面,“抢手货”名副其实。这“抢手货”一词,是我的和我一样大龄的闺中伴们的私下戏称。我一直感念他在那么多余地中选择了我。可这婚姻生活我亦全心奉献了。我把旧作,日记,半成写作材料,全悉封存书架最底抽屉。我杜绝了几乎一切同学朋友交往。用心每日三餐,眼睛盯着多病的婆婆,把自己变成一个温温顺顺的小媳妇。除了工作时,才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四十几年家庭生活,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半生。一种淡紫色的温馨,一种淡紫色的郁闷,相谐相伴。人活如草,余味如花。淡淡的紫色的温馨,淡淡的紫色的郁闷……</p> <p class="ql-block"> 丁香花一一已作为哈尔滨这样一座文化意识很前卫的城市的市花,怡人的柔色,怡人的香气,怡人的传说,已深深融进哈尔滨人的风俗地气中。丁香花很大气: 在温带花卉中,花期算较长的。花期一至,开得繁繁郁郁,欧式古建,新锐楼厦,都掩映矗立在成片的香雪海中。坐行树下,比肩摩面的花穗,朵朵簇锦的小花,贴心浸脾,清神沁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多少丁香结,结系着人们的悲喜离合。五瓣丁香,会随着社会的进步,生存的改善,给生活在哈尔滨的人们以预示更多吉祥的喜讯,幸运的福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文部分插图来自资深新闻大咖周确先生的摄影图片。诚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