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锅之后

贺明学

<h1>  我刚下班回店,老李就后脚跟前脚噔噔而至。黑黑的,阴沉的面容略显忧伤。我老婆愉快地摆着桌椅让座,说:“今天下午老李来三趟了!”</h1><h1> 我招呼他落了座。他沉吟、落寞,脸色呆板。眯着眼,烟气在面前缭绕着。我预感老李心里装着事。</h1><h1> “猪场扒完了吗?”我试探着关心道。</h1><h1> “砖头都卖完了!”<br> “在那住?”<br> “搬到城里和儿子一块住。”<br> “合锅了,习惯吗?”<br> 他欲言又止,叹息沉默。<br> “我出去一会。”老李倏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br> “这不有烟?买啥烟呢?”我埋怨道。<br> 这些天,老李烟瘾特大,手不离烟,拇指食指就熏黄了。<br> 老李微弓的背影,灰白的平头,憔悴的身姿,腰板虽还硬朗,视乎也苍老了许多。我感到最近一重重的事把老李折腾得身心非常疲惫。 <br><br></h1><h3><br></h3> <h1><h1><span style="line-height: 1.8;">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老</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李生活在郊区,市里在搞拆村划市,要求他有赏拆除。他满怀信心,非要把猪场迁往别处再给儿子多挣几个钱再买一套房子不可。然而,年近古稀,儿子对干这行又有抵触,他老婆再三埋怨,决定收手,就到城里抱养孙子,颐享天年。近来,一有空闲,就兴匆匆地跑过去看胖乎乎的孙子。到了家,坐立不安,总觉得生疏,像走亲戚、串门一样别扭,心里老不自在 ,就来到我店里唠叨一阵。这一截时间没来,今儿猜不透他啥意识。</span></h1><h3><h1>&nbsp; &nbsp; &nbsp; 横在店门口的大马路上休闲的人渐渐多起来,远处亮了路灯。老李回来了,略显兴奋,身后跟着隔壁饭店的服务员,端来几碟小菜和几瓶啤酒。有水煮花生、凉拌黄瓜、水煮鲜毛豆、酱炒玛蚵蛎。老李平时不大喝酒。我深感内疚、惭愧,羞羞的慌忙把桌子、椅子移到店门口的柳树下,在光影里落座,品着啤酒,吹着凉风,我们聊起天来。</h1><h1>&nbsp; &nbsp; &nbsp; 月儿明亮起来,我说,你看,月牙真美。他温和起来,得意地答道:润锃得像孙子那胖呼呼的脸。一提起孙子,老李眉宇言语又充满几分欣慰。&nbsp;</h1></h3><h1>&nbsp; &nbsp; &nbsp; 老李是靠苦干实干起家的,他从我们相识,扯到了遭遇的风风雨雨。如,怎样惊心动魄地应对红细胞体、蓝耳疫病大流行;扯到一场大病以后总有一波赚大钱的机会;扯到怎样赚钱给孩子买车买房;又扯到怎样把儿女养大,考上大学毕业就业;扯到自己赚钱躲过一场疾病险情,差点丢了老命;还扯到现在兜里有一沓沓的钞票。<span style="color: inherit;"><span style="font-size: 17px; line-height: 1.8;">&nbsp;</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他扯得很远,很兴奋,脸上的皱纹一动一动地变化着,眼球闪亮,言辞表情充满自豪感。</span></span></h1><h3><br></h3></h1> <h1>  一瓶啤酒下肚,老李红润的脸有点兴奋。话锋一转,低声叹道:“哎,你看日子过的憋屈!”老李的牢骚话把我弄懵了,老李说话本来木纳,转眼间,啤酒拉下了他的掩饰布。</h1><h1> 我瞪大眼睛忙问:“咋啦?”</h1><h1> “我从和儿子合了锅,心里别扭极啦,像犯了大罪似的!”他那委屈的脸能拧下水来,看着我心里就心酸。</h1><h1> “咋受恁大的委屈?”我苦笑着问。</h1><h1> “你说委屈不委屈!房子和猪圈拆了,本想和子孙热乎几年。哎……”老李低头抽烟,又没有下音了。</h1><h1> 我见过他家儿媳,俊俏活泼,不用张口,眉眼和脸就会说话,不至于让老李受这么大的委屈。</h1><h1> “孙子两三岁了,我们想看孙子让儿媳去干点活,她不去!整天和孙子咿咿呀呀的。还说我们把孩子给她教不好,误了孩子的前途。我们把三个孩子不都培养成大学生了?”老李愤愤地说。</h1><h1> “你教出三个大学生,人家还想教出一个博士生呢!你那三招两式过时了。人家的孩子人家当家。一辈管不了隔辈人,你生什么气呀?”我挖苦道,消消老李的锐气。老李呵呵地也苦笑起来。</h1><h1> “我儿子一个人干活,养活五个人吃饭,不是想让她多挣点,减轻点儿子的负担?现在,我们的生活还不太富裕,人却养出了“富贵病”,光花那几个死钱,座吃山空,咋办。”老李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我不由地哀叹一声。</h1><h1> “晚上,听歌聊天玩半夜。”老李又开始埋怨起来。“早晨,给她们做的热乎乎的饭没人吃,她搂住孩子不起来,半晌不夜地去吃剩饭,还说扔了可惜。年纪轻轻,吃坏身体怎么办?</h1><h1> 我不是嫌弃孩子们!我是想,趁我们还能动,给他们照顾照顾孩子,做点饭,顾顾家,他们在外闯荡闯荡,不管大小,干一番事,总算有个吃饭的门路,未来总得靠他们自己闯。”他话语间带气,翻翻眼皮看看我。</h1><h1> 我知道他对孩子们有点恨铁不成钢。但孩子们已经形成的生活习惯,也不是一时改掉的,成就一番事业更不会信手拈来。这让我想起毕业后磕磕绊绊、奔波忙碌的生活来,就不由地叹口气道:“现在的孩子没吃过苦,生活条件好,部分孩子平时少了上进心,伤失了斗志。我们这一辈子勤快惯了,就看着他们不顺眼。生活上的事,需多动动脑子,让时间慢慢改变一切吧。你也需要有耐心,再带他们两年。”老李的脸也浮着笑容。</h1><h1> “媳妇把地拖得铮亮,家具抹得一尘不染。进门换鞋,出门换鞋;进门前把身上拍打半天,生怕带进泥土;到屋刚掏出烟,孙女就拉着我上阳台;一咳嗽,媳妇就递过来餐巾纸。太难为人了!</h1><h1> 我知道自己没有他们讲卫生。小时候没吃没穿,泥里滚,土里爬;年轻的时候,家庭条件不中,在田地里东抓西挠。老了吧,又和养猪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哪有条件去讲究!老了,整日里拉东丟西,讲究不起来了,掉队了。假使我年轻一点,还不服输呢!但是,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安于现状,为他们安于现状而苦脑。”老李把手猛地往桌边一扶,挺一挺身子,睁大眼睛,信誓旦旦地说。</h1><h1>&nbsp; &nbsp; &nbsp; 过了一会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叹息:“在农村还提一兜兜的劲,一到城里,怎么一下子像泄气的皮球提不起劲了?无所事事,心里不踏实。</h1><h1> 坐电梯上楼下楼就头晕,在窗户边就胆惊害怕,晚上睡觉有个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整日疲惫不堪。”</h1><h1> 我笑起来,“你慢慢适应环境吧。”</h1><h1> 老李翻眼看看我:“不知咋搞的,哎,好好的一大家人,缺少了和气。我一辈子在外忙惯了,现在一进屋,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烦烦闷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不自在,真不知啥滋味。这不,房子我都找好了,俺两口想搬出去单独过。一方面减轻点孩子的压力;另一方面,自己精神上也能放松一下。要是真搬出去又不甘心,也不放心,你说怎么办合适?日子越过越不走路,真没劲?”老李说罢,眼里泛光。猛抽几口烟,吐着长长的烟气。</h1><h1> 我心里沉沉地。心想,他苦干了一辈子 ,老了,没有一个幸福的落脚点,过个安稳顺心的日子。想来想去,我心里不免难受和失落。不能再打击他了,还得挠挠他的咯吱窝,让他提提神。不由地叹道:“咱不喝啤酒了,喝茶!”</h1><h1> “为啥?”老李诧异道。</h1><h1> 还得宽宽他的心。</h1><h1> “你喝糊涂了!你听广场上那咕咕隆咚的唱戏的伴奏声多热闹,那鼓点,那弦音,梆子的敲打声,配合得多美妙,浑然天成!生活也是,要和睦就得相互配合,相互包容,相互谦让,让误会消磨在时间的长河里。”</h1><h1> 老李猛抽一口烟,眨巴眨巴眼道:“不知还得多久从新回到几年前的生活?时间产生了距离!”</h1><h1> “你从农村到城市,生活环境变了,城乡差别,让你不适应城里生活;原来在家养猪,现在在城里带孙子,从事的行业变了;原来在家你是主角,现在跟着孩子生活是配角,角色也变了。社会进步了,我们却老啦,也要试着跟着时代走,生活和观念要进步,找准自己的社会位置,调整心态,适应新生活,和谐需要用心灵去创造。”</h1><h1>&nbsp; &nbsp; &nbsp; 我想:“老李年近古稀承担着家庭生活、环境改变和经济的多重压力,精神上受到打击,生活的确不易。</h1><h1> 死拼活拼,几十年就过去了,即便如此,再受两年委屈吧,好事多磨,或许事情会有好的转机!”</h1><h1> “别扭死了!”又是无奈的叹息!</h1><h1> “年纪人独居是要承担风险的,有的风险可能是无法挽回的。要是今日分居,日后想撮合就更难了。”</h1><p><br></p> <h1>  老李抽着烟,又沉默了一会,摆摆头,又微微地笑起来,不是开心的笑,似笑非笑。接着轻叹一声:“那也是。为了孩子们,为了照顾孙子 ,我就暂时不搬了,我们两口子贩菜去!一天也能挣个五十六十,贴贴儿子,让媳妇在家带孙子!”好人一生平安!我眯下眼来,默默地祝愿老李会柳暗花明。</h1><h1> 这苦肉计有门了!不过,苦的是老李。这或许是家庭和睦的润滑剂,我也不知道这对老李好不好,也不知道今后老李会过的咋样,只希望如此。</h1><h1> “老李,还是你老李!老当益壮。”</h1><h1> 时间像小河里的水缓缓流淌,暮色苍苍,大街上行人渐少,老李也蹒跚地走了,苍穹上眨着几颗星星,我望着老李模糊的背景叹息了好久。</h1><h3></h3><h3></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