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的春天

阿岳

回忆是一种相见

遗忘是一种自由

春天来的时候，我总想起燕子。它们不声不响地掠过屋檐，像一封封未拆的信，捎着旧年的风，又飞回这片熟悉的天空。我站在街角那家老店门前，蓝裙子拂过门槛，仿佛也拂开了时光的帘子。墙上的装饰物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某种久违的触碰——也许不是我碰的，是去年那只燕子用尾羽扫过的余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那晚我没去看灯会，只在店里试了一身牛仔套装。草帽遮住半边脸，鞋底踩着春光，白得发亮。店外风起，吹动衣架上悬挂的衣物，像一群欲飞未飞的鸟。我扶了扶帽檐，忽然觉得，这不就是辛弃疾写的“星如雨”吗？灯火没见着，可满架流苏随风轻颤，一粒粒铜扣闪着微光，竟也落成了银河。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春深了，有人在镜前转身，红线条在蓝布上蜿蜒如溪。她不说话，只是把袖口拉了拉，像是要藏起什么。我也曾这样站在镜前，看自己被季节改变。那时蒲郡东的门关着，萧寺钟声远，而今门掩的是试衣间的帘子，愁却依旧万种。只不过，不再怨东风——它吹来了燕子，也吹来了新衣上的刺绣与风。

昨日春光明睸。淡装不消杯酒。还问卷中人，却言夏雨何事。应否，应否？不知绿肥红瘦！

我在手机镜头里笑了一下。自拍时总爱挑这个角度，让窗外的光斜斜打在肩头。连衣裙上的红花是绣上去的，不会凋；可我知道，真正的春天正一天天变浓，绿意压枝，红瓣轻坠。朋友问我：“还穿牛仔裙？”我说：“应否？应否？”然后点了发送。朋友圈一亮，春天就真的走远了。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她们坐在木凳上，一个穿红上衣，一个搭破洞牛仔裤，脚边凉鞋交错，像两片漂来的叶子。店角绿植抽了新芽，消防标识红得安静。没人提清明，也没人扫墓归来，可那种淡淡的、属于初春的疏离感，还是浮在空气里。燕子若飞进来，大概也会迟疑一下——这屋里有泥土的气息吗？还是只剩香薰和布料的味道？

戏改辛弃疾《千里寻……》

镜子里那位女士正摆姿势，红凉鞋配蓝套装，手提包颜色像晚霞。她身后人影晃动，有人挑帽子，有人翻标签。我忽然想，若辛弃疾寻的不是那人，而是春天呢？他在宝马雕车中穿行，香风扑面，却不知春在试衣镜前，在一双厚底凉鞋踩出的节奏里，在某件挂着的牛仔裙上，静静停着一只看不见的燕子。

石墙、女士、连衣裙、手提包、自然

走出街区，我拐进一条老巷。石墙斑驳，上面有个“福”字，被雨水洗得发亮。一位女子站在那儿，穿旗袍，手扶竹影，笑得像从民国画报里走出来。她身后是木门与石阶，一罐黑果静静立着。我想，燕子若筑巢，定选这墙缝——有字可依，有光可栖，还有人记得微笑。

吊床、花树、阳光、山脉、悠闲

田野尽头，白花开满树，枝头有个鸟巢。灰开衫的女人站在树下，抬头看天。风过处，花瓣如雨，落在肩头又滑下。远处山影淡着，像一句没说完的话。我坐在田埂上想，燕子飞那么高，看得见吊床吗？那上面躺着的，是不是去年它遗落的一根羽毛？

水乡、古镇、女性、围巾、灯笼

小船划过水面，灯笼倒影碎成金波。黄毛衣的女子站在桥头，紫围巾被风吹得像一面小旗。她腕上的珠链轻轻磕着栏杆，叮一声，惊起檐角一片寂静。我沿着河走，听见远处有人哼曲儿，调子旧，词却新。燕子从屋脊俯冲而下，掠过她的发梢——那一瞬，春天不再是节气，是流动的、会呼吸的相遇。

回忆是一种相见

遗忘是一种自由

我终于明白纪伯伦的意思。我们走进一家又一家店，试穿不同的自己，留下指纹在镜子上，又擦去。有些记忆像牛仔布，洗不掉；有些则如风穿堂，不留痕迹。可只要燕子年年回来，春天就从未真正离开。它藏在草帽的阴影里，躲在刺绣的针脚中，等某天你抬头，它正衔着一片蓝，飞过你曾站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