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青山~大兴安岭补天窗 (No.1)

贾国洪

<p class="ql-block">  前言:谨以此回忆录献给1970年在大兴安岭执行战备测绘任务中牺牲和负伤的战友,献给已经故去及仍然健在的战友。</p><p class="ql-block"> 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也是1969年入伍的战友参军五十周年。流年似水,为了半个世纪前那不曾忘却的记忆,我在前几年撰写的回忆录《在那高高的兴安岭上——九天八夜打游击》基础上,补充完善了1970年,我所在的三一七九部队五队七组整体作业过程,并重新更名为《大兴安岭补“天窗”》。有过这段经历的战友不难理解,文中所叙窥斑见豹,实际是测绘大队官兵工作与生活的真实写照,是还原当年一代铁血军人的缩影。</p><p class="ql-block"> 此回忆录原计划在明年推出,沈阳战友会会长乔杰提议:时不我待,今年就发表,既是对参军五十周年的纪念,又是为建国七十周年献礼。战友们也可以此为蓝本,提供更多精彩、感人的事迹。再将信息集成,升华为红色传承的“军事测绘精神”。</p><p class="ql-block"> 2020年是沈阳军区测绘大队执行大兴安岭战备测绘任务五十周年。逝去的光阴将所有沧桑揉成几缕无须羁绊的思绪,缠绕着我们的年轮。近年来,战友们先后退休,疏远了繁杂世事,有了充足的自由支配时间。很多人提议组团去大兴安岭,看看当地几十年后的变化,追记在林海雪原顽强拼搏,团结协作中产生那难已割舍的情怀。</p><p class="ql-block"> 测绘大队战友之间的深厚感情,是和平时期的部队(工程兵、铁道兵和隐蔽战线除外)所不具备的。因为,在那充满激情、热血、光荣和使命的年代,他们有过生与死的考量,有过患难与共的体验,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生死兄弟。当年仅沈阳入伍的战友中就有孙毅、卜尚友、马学俭、赵福山、李新等在当年执行任务中负伤、致残。一些执行任务中因劳累过度及患病的战友,也已陆续逝去。因而,适时地把曾经的过去式转换出来,是对逝者的一个告慰,对战友的一个交待和对自己的不留遗憾。</p><p class="ql-block"> 回忆录属于纪实文学,与小说创作有所不同。可以发挥想象但不能主观臆造,是要在充分尊重历史事件基础上的一种复述和展示 。只有源于真实生活的切身经历,才能称之为现实版的情景再现。本着英雄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历史与现实相适应的主旨,传承红色血脉,庚续红色基因。如果战友们能从其文字描写、图片展示与背景音乐的综合“场效应”下,引发对当年激情燃烧岁月的缅怀,也不失为一件幸事。测绘部队是和平年代为国家利益付出了牺牲的军事群体。然而,由于媒体对军事测绘知识科普的欠缺,民众不甚了解,政界也不清楚。文革期间,某领导巡视京城,在解放军测绘学院门口经过时问随行人员:“测绘是干什么的,重要吗?”因没人能说得清楚,遂令学院迁到武汉,院区移交某电影制片厂。1971年,测绘学院在全军招生,我有幸成为首批学员来到武汉并深有感触:才下兴安岭,又上珞珈山,正负四十度,冰火两重天!武汉市话剧团以军事测绘为题材,根据文革期间因不许带枪,某测绘队在西藏作业时,一个小组被达赖叛匪残害全部牺牲的遭遇创作八场话剧《测旗飘飘》公演多场,引起观众共鸣。</p><p class="ql-block"> 在此一并感谢时任教导队指导员唐庆发所赋回忆录标题;原大队业务股参谋、三总部联合颁发的全军科研成果二等奖获得者、辽宁省测绘学会理事长药蔚提供的“天窗”面积及图幅数量;北部战区总医院主任医师、原神经外科正军职主任贾成武搜集的《测绘兵之歌》;原沈阳市外贸总经理郭丹《关于提前推出回忆录的建议》及当事人详介有关时间节点。才得以借“美篇”记录以往的经历,封存某个时间段的记忆。对战友们的大力支持和帮助致以诚挚的谢意!</p><p class="ql-block"> 由于本人才疏学浅,文字表达能力有限,以及当时所处基层位置信息不对称,没能充分展现出测绘部队的整体风貌。不当之处,敬请谅解。</p> <p class="ql-block">  有一种精神,穿越历史云烟,血脉相传;有一丝怀念,历经时代风雨,更臻绵延;有一份感情,寄寓青山绿水,契若金兰;有一个记忆,岁月静谧流淌,愈久弥坚。</p><p class="ql-block"> 美丽、富饶、古朴、自然的大兴安岭,位于祖国的最北边陲,全长1200公里,是著名的蒙古高原东端的起始点,总面积84000平方公里,相当于一个奥地利。东连绵延千里的小兴安岭,西依呼伦贝尔大草原,南达肥沃、富庶的松嫩平原,北与俄罗斯联邦隔江相望。境内山峦叠嶂,林莽苍苍,雄浑八万里的疆域。由于大兴安岭的原始性,浩瀚的绿色海洋中繁衍生息着东北虎、穿山甲、亚洲黑熊、驯鹿、驼鹿(罕达犴)、马鹿、梅花鹿、棕熊、紫貂、貂熊、飞龙、黑嘴松鸡、金雕、花尾黑琴鸡等奇异珍稀动物。栖息着鸳鸯、普通鵟、原麝、猞猁、大天鹅、獐、狍、野猪、雪兔等野生动物400余种。河流中分布着鳇鱼、大马哈,细鳞、哲罗等“三花五罗十八子”名贵鱼类。</p> <p class="ql-block">  巍巍兴安岭,积翠大森林,这里是一个充满自然风光和厚重历史人文的地方。大兴安岭古称大鲜卑山,是中华古文明发祥地之一。据《魏书•序记》载文: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满语“兴安”意为极寒的地方;“岭”即“阿林”,意为山。</p><p class="ql-block"> 大兴安岭是太行山往北的延伸,横跨黑龙江、内蒙古、吉林三省,总面积约为2.5万平方公里。气候寒冷多雨,积水丰沛,具备了形成原始森林的理想条件。蓬勃生长的针叶林和阔叶林交错纠缠,形成了茂密的绿色海洋,野生植物1888种。在这片茂密森林中,巍峨挺拔的兴安落叶松、红松、樟子松、云杉高耸入云。漫山遍野的白桦、山杨、崖柳、蒙古栎、椴树、胡桃楸、水曲柳、柞树等,苍翠葱茏的景象让人神清气爽。大兴安岭是中国最大的天然林区,拥有着广袤的原始森林和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奇观。身处其中,能够领略到兴安岭的宏伟和壮美,感受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宁静与神奇。</p> <p class="ql-block">  新中国成立后至六十年代,由于地理位置偏远等原因,东北大兴安岭、西北青藏高原、疆北(新疆)等地一直存在着军用地形图的空白,既“三北天窗”。最北面的天窗面积约13万平方千米,位于大兴安岭北端。由于军事对抗的现实性及地缘政治的敏感性等原因,沈阳军区三一七九部队奉命前往填补该天窗。往事如昨,当年的部队长们都已是耄耋之龄。岁月的刻度感已渐渐变形消融,可频频回首的事已不多,远走的光阴也不再是那般鲜明。然而,50年前那难以忘却的经历,已成为篆刻在胸中永不泯灭的印记,潜移默化形成一种特殊的既定符号。随着时光飘移即清晰又模糊,却令新生一代对那个时期的如烟往事产生出隔世的迷思。</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翻开历史的扉页,回顾那些激荡人心的经历,战严寒量经测纬,排万难为了战备。彰显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创新的风貌。其牺牲奉献精神和英勇顽强的作风,视频回放般历历在目,萦绕心头,不免感慨其意境深层的内涵。大兴安岭地形复杂,人迹罕至,他们不仅要承受体力的较量,更是智慧和意志的比拼。岁月如梭,如今留下来的已不只是一种无尽的释怀,更让有过那段特殊经历的战友们思绪奔湧,血脉喷张,在时光变迁中感受为国奋斗的幸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上篇:穿林海,爬雪山,九天八夜战严寒 </p><p class="ql-block"> “打游击”一词源于武装斗争时期,指对敌人进行非正规、不固定、变化多端的攻击。1969年2月,黑龙江珍宝岛等地发生多起武装冲突,交战双方随时可能爆发全面战争,甚至核大战。在这紧张、严峻的国际形势下,亟待解决大兴安岭北部,业内编号为六九二一盲点。其含义是1969年国家测绘局2分局第1号测区,因国测2分局撤销,遂将该任务转交国防部。沈阳军区三一七九部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临危受命,以最短时间齐装满员,迅速奔赴大兴安岭,填补位于我国最北部的“天窗”——304幅1:5万比例尺军用地形图空白。</p><p class="ql-block"> 部队以小组为单位,凭借简陋的装备和打游击的方式作业。测区内的根河极端低温-58℃,年封冻期210天以上 ,素有“中国冷极”之称。战友们与严寒恶劣的极端天气和复杂艰险的地貌相伴,依靠聪明才智迎艰克难,顽强拼争。以饱满的战斗姿态和昂扬的拼搏意志,仅用三个月时间,完成了业内计划三年完成的任务。</p><p class="ql-block"> 军事测绘是为军事需要获取、提供地理信息的专业勤务,是国防建设和军队指挥的重要保障。在共和国的疆域内,没有测绘兵走不到的地方。军事测绘虽然没有人们耳熟能祥的抗联那艰苦卓绝、不屈不挠的伟绩,也没有剿匪小分队惊险曲折、富有传奇的经典。但在不同的时空,相同的地点,置身在险象环生的深山老林中,他们却不失信仰。不忘初心担使命,铁血忠诚铸军魂,以大无畏的奋斗精神,谱写了一曲战天斗地,荡气回肠的英雄赞歌。成其为时代性、具有个性化特征、刻骨铭心的难忘岁月。</p> <p class="ql-block">  1970年2月28日晚,部队从大连夏家河子火车站乘军运专列,经沈阳、四平、长春、齐齐哈尔,列车一路北行,3月3日早上到加格达奇(鄂伦春语,意为樟子松生长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从坐了几天的闷罐车厢出来后,战友们即刻产生巴甫洛夫条件反射——浑身一激灵,随即颤抖不止。俗话说眼睛最不怕冷,但此时大家觉得眼睛冻得生疼,呼吸时有种气短、上不来气的感觉。其动(冻)人场景有诗为证:“端肩缩着脖,走路像企鹅,喘气鼻子疼,哆嗦呀啦嗦”。</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为完成这次任务,军区协调炮兵某部,为每个作业组配备一辆罗马尼亚喀尔巴阡前后加力火炮牵引车。在加格达奇兵站吃过饭,各队战友冒着严寒,从火车车厢内将携带的所有物品搬到汽车上,车头绑定红白相间的测旗准备继续赶路。一、二、三、四、五队,将分别前往塔河、甘河、满归、金河、阿里河测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出发前,大队政委沈洪勤做了简短扼要的讲话,惜别全体官兵。并预祝同志们安全顺利到达测区,克服各种困难,尽快开展工作。随后,沈政委一声令下:“出发!”停车场内的几十台军车同时发动,引擎轰鸣,测旗招展。战友们在车上互相招手致意,并向站在车场出口处的大队首长敬礼,五个作业队呈放射状撒向冰天雪地的莽莽林海,踏上了密林深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冰雪路。</p> <p class="ql-block">  五队到达林海镇铁道兵八六九九部队团部驻地的第二天,队里组织人员到镇粮店购粮。司务长拿出军区司令部公函说明来意后,服务员立刻按所列清单数量称完米、面、油。当司务长交钱时,粮店会计说:“你们这是为完成战备任务,不用交钱。”司务长忙说:“那可不行,我们有纪律,不仅要付款,还要给全国粮票。”随后,交完钱款,拉回粮油下发到各小组。</p><p class="ql-block"> 经过短暂几天休整、补给,指导员徐乃文做了战前动员之后,全体人员列队到三荣岗铁道兵施工现场,认真听取了林区作业防冻伤经验介绍。战友们纷纷上交了决心书和请战书,因为从林海镇出发,各组将进入测区,独自开展野外作业。翌日黎明,全队指战员满怀豪情和迎战必胜的信心整装出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为不打扰兄弟部队的休息,天还没亮,我们就登上各自的汽车悄然开进。却见道路两侧站满素不相识的铁道兵战友来送別。隐约听到他们小声议论:测绘队凭这么简易装备就进山了,能行吗?话语中充满疑惑和感叹!当时部队即没条件配备鸭绒睡袋,又无保暖便携房等物资保障,到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无人区去作业,对于在当地施工、生活多年的铁道兵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所以疑惑、感叹。</p> <p class="ql-block">  五队测区位于中国版图的“金鸡之冠”,大兴安岭山脉东麓,伊勒呼里山北坡,漠河东南。海拔1200米—1400米,属寒温带季风性气候,最低气温零下52度。东部隔黑龙江与前苏联接壤,西邻塔河,南接嫩江县。黑龙江、呼玛河、额木尔河、盘古河、嫩江等江河交错,沼泽遍布。漫山遍野的兴安落叶松、红皮云杉、樟子松、蒙古栎、白桦、黑桦、杨树、榆树、水曲柳、黄波罗、柞树。</p> <p class="ql-block">  在进入呼玛(达斡尔语:高山峡谷不见阳光的急流)无人区后,天色愈发黑暗,在茫茫林海的映衬下伸手不见五指。呼玛西北与新林区、塔河县毗邻,南与黑河市爱辉及嫩江市接壤,东与俄罗斯施马诺夫斯克市、斯沃搏德内市和马格达加奇区隔江相望。</p> <p class="ql-block">  车队所经之处,异国特工安放的定时信号弹频频升起,呈现红、绿、黄、白等颜色,光线强烈,异常醒目。在如墨的暗夜中和绵白的雪野映衬下,耀眼夺目的鲜红、翠绿、桔黄、银白弧线豁然划亮夜幕,又悄无声息的落下,成为夜空中一道诡异、奇特的“风景线”。</p> <p class="ql-block">  车队行进途中,经过很多防火检查站放杆拦截。得知部队是去执行战备任务,各站督促我们不要携带打火机,注意安全防火,然后抬杆放行。</p><p class="ql-block"> 过了十八站,白银纳鄂伦春聚居地(我国最北部地区2万多年前旧石器晚期遗址,有肃慎、鲜卑、室韦等部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前方已无路可走。出于安全考虑,队领导决定测区最北端的四个组(七组组长唐庆发,八组组长蔡树喜,九组组长邹世刚,十组组长梁中岭)统一行动。没有公路,参照关东军航拍编绘,写满日文平假名的旧图,沿着呼玛河一条冰雪覆盖的支流日夜兼程,迂回北上。下午时分,首车突然压开了冰面,陷入湍急的河水中,鱼群喷涌而出,整个车队却无法前行。幸好,用车辆自带的绞盘机合力拉出陷入冰水中的车辆,此时,天已经黑了,只好在河边支帐篷露营。由于帐篷内外温度无异,大家蹲在里面不敢躺下,着实领略了一夜天寒地冻。天亮后,发现压开的河下还有一层坚冰,于是四辆车就似四艘破冰船,不断压开冰层趟水前行。途中,九、十组陆续离开到作业点,七、八组开进到冰河源头安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所在七组的组长是唐庆发,班长孟令发。战士陈铁城、姜祥、王金清、王兴国、贾国洪,加上配属的地炮班长梁玉武、战士刘爱民共九人。我们按出发前多次练习的步骤,迅速架好支杆式班用帆布帐篷,搭床铺安顿好驻地,按边境作业规定外罩蓝色工作服,为防雪倒灌打好绑腿,擦亮枪支,弹夹压满子弹。全部准备工作就绪后组长说:“因为汽车已无法前行,我们现在离小组测区还挺远,只能采取打游击的方式,从这里走三、四天才能到小组测区展开作业,完成任务再返回驻地,估计得十多天时间。”随后,唐组长宣布:让我与梁班长留守,王金清参加八组作业,其他人去打游击。因王兴国感冒发烧,我当即提出申请参加,并罗列许多充足的理由。但无论说什么组长也不点头,主要是考虑我还不到16岁,理应受到照顾。我马上将早已准备好的第二份请战书交给组长,恳请给我一次为国奉献的机会,等到傍晚,组长终于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身穿绒衣、棉衣、皮大衣,背粮食的每人斜挎两个20斤大米袋、其余人背副食及被服、篷布、饭锅。此外,每人怀揣一盒火柴,一罐压缩饼干以备不时之需。组长让我携带冲锋枪和五个都压满子弹的弹夹、装满各种药品急救包的药箱,在队伍后面负责安保。组长问:“听说你枪打的还行?”我答道:“新兵连冲锋枪实弹射击时,我在卫生所叶医生指点下,8发子弹打了63环,与卜尚友并列第一。”组长说:“如果遇到敌人或者受到野兽威胁,我带手枪,其他人背几十斤粮食和其他物资不带枪,关键时候就得看你了,你的责任很重大。”我回答:“请组长放心,我对冲锋枪射击很有自信,保证完成任务。”当晚,每人都写了保证书,留守人员也表示做好后勤保障,大家有种庄重的史命感,期待着立即投身林海雪原,为完成战备测绘任务做出自己的贡献。留守人员承担起了整晚的岗哨,夜里,他们不断添柴加火,把汽油桶改造成的炉子烧得通红,以便让战友们在温暖的帐篷内安然入睡。</p> <p class="ql-block">  次日凌晨,队长崔福官赶到,并加入游击小组,迎着曙光,我们开始了第一天的征程。唐庆发组长趟着齐膝深的积雪走在队伍前面,不断在航空像片上判读,同时,参照关东军旧图校正行进方向。18cmX18cm黑白影像的航空像片是夏季拍照的,眼前却是冰雪覆盖洁白一片,在阳光照耀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给正确判定方位增加了极大的难度。我们这些来自东三省和北京的新、老兵,对眼前广袤无垠的雪野和原始森林充满好奇。宁可晃眼睛也不愿意戴配发的墨镜,争相观赏雪野奇景。神秘的大兴安岭原来是这个模样,眼前呈现出的崇山峻岭银装素裹、峰峦叠嶂,高大浑圆的山顶上森林密布,北坡的雪终年不化,山下沼泽地被雪铺平只露出杂草丛生的塔头墩。</p><p class="ql-block"> 崔福官队长1956年毕业于北京解放军测绘学院。1962年随总参第五测绘大队从南京来到大连,并改为总参第十五测绘大队,番号是三一七九部队。曾经带队到小兴安岭地区作业的崔队长告诉我们,塔头下面是没腰深的雪,大家一定要踩着塔头走。面对纯朴古老的大兴安岭原生态景色,引发了战友们对北疆高原陌生世界的盎然兴趣。白雪皑皑的山岭上各种动物留下清晰的足迹。到处是野猪窝、獾子洞,成群的飞龙站在树顶向下探头探脑。</p> <p class="ql-block">  夏天毛是棕色,冬天披上白色外衣的雪兔,蹲在雪窝里瞪着双红眼晴向外窥视。我们难免好奇的东看西瞅,经常走神踩偏掉下塔头摔得满身满脸雪,爬起来还哈哈大笑。我们在组长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因为每个人都穿着绒衣绒裤,棉衣棉裤,外罩皮大衣,还要背着几十斤重的东西,没走几步就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渴了就地抓一把雪吃,累了原地站几分钟喘口气,随即舞舞扎扎地追赶队伍。我更是跟头把式地在队尾不时来个前滚翻或后空翻,大家互相打趣,说说笑笑,不亦乐乎。</p> <p class="ql-block">  傍晚,在太阳离地面还有一杆子高的时候,队长命令队伍停止前进,要求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一处背风的林间空场做宿营地。我们按照组长的分工,将倒在地上的枯木堆在一起,再用桦树皮引燃,烧起熊熊篝火。用树枝搭建面对篝火的敞口窝棚,铺上干草、狗皮褥子准备露营。在枯树枝上架起行军锅,化雪水煮大米饭,就烤鱼干、脱水菜,大家用折断的树枝当筷子,吃了有生以来第一顿野外风味大餐。饭后,烤干白天蹚雪湿透了的裤腿、棉乌拉、袜子、鞋垫、绑腿,排岗布哨,夜幕早已降临。队长和组长就着火光研究明天的行进方向,检查每个人的状况后,组长一看手表,已经是半夜12点了。大家疲乏地坐在篝火边想打个盹儿,片刻就感到像没穿衣服似的,前胸被篝火烤得直冒烟,后背仍然刺骨寒冷。大家只好不停的翻过来掉过去折腾,实在熬不住就钻进窝棚里。虽然地上铺有干草、狗皮褥子、毡子、棉褥子,身上盖着棉被、皮大衣,但是躺下来不出5分钟,就会激凌一下被冻醒,赶快再到篝火边去烤火。大兴安岭野外露宿的滋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反正也睡不着,入伍前曾任中学老师的老兵孟令发感叹道:“这可真叫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哪。”崔福官队长告诉我们:“大家都熟悉的这首《露营之歌》,是抗联名将李兆麟将军在嫩江地区战斗间隙所做。外业队曾经到过小兴安岭作业,那里海拔没这里高,气温也没这么低,现在大兴安岭林区夜间应该是零下40多度。”听到这里,孟令发拿出自己在大连特意购买的温度计放在地上,只见水银柱急速降至温度计底部,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温度计冻碎了,水银洒在雪地上。见状,大家面面相觑,团团围座在火堆旁专心烤火,一夜无话。我想,如果能有一间小木屋该有多好,哪怕是用原木搭建的木克楞也行。在这冰天雪地的大森林里,英勇的东北抗日联军多艰难呀,就这样七想八想,迷迷瞪瞪地艰难熬过深山密林中终身难忘的寒夜。</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凌晨,我们用雪擦把脸赶快吃饭,拆掉窝棚,用刷锅水和雪浇灭篝火,确定安全无误后继续上路。从没走过山上雪埋落叶,山下沼泽塔头路的我们越来越不爽,脚下软绵绵,一踩一忽悠,从早走到晚,何时是尽头?完全没有了昨天的兴奋感,大家话也少了,只是闷头随着队伍走。为加快前进速度,我们尽量在平坦的河面上绕行。冰河上的雪被阳光照射表面粗糙,走在上面并不很滑,但是有的地方雪完全融化了,河面光亮如镜,稍不注意就被滑倒。大家互相搀扶着,两腿夹紧,缓步慢行,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突然,前面的战友发现不远处八只狍子一字排开站在冰河边好奇的望着我们,转眼间,被战友们的大呼小叫吓得撒腿就跑,瞬间了无踪影。片刻,它们又踮着印有白圆圈的屁股齐刷刷跑回来查看究竟,我们被傻狍子的越野速度和“出色”表现逗得忘记了劳累。晚上生火做饭时,大家发现,两天来汗流浃背的行军,汗水打湿了我们放在内衣兜里的火柴。只有队长和组长带的两盒幸存下来,成为野外生存的“生命火种”。</p> <p class="ql-block">  第三天,大家争着抢被服、干粮袋背,尽量减少战友的负担。休息的时候也只能原地站立五分钟,否则,寒冷会让人感觉刀刮般疼痛。我们从来没有背过这么重的东西,走这么远的冰雪路,大概也是到了疲劳期,人人都觉得累的不行。这晚是在河边露营,做饭时大家很高兴,前两天用行军锅装满雪压实化成水也就一锅底,还需不断添雪,费时费力,现在用斧头凿开河冰化水,即省事水质还好,原本是挺爽的事。谁曾想到了后半夜,冰河不断传来咔咔声,雷鸣般的巨响震耳欲聋,在寂静的密林中回荡。本来冷得就睡不着,不知河那边发生了什么,伴随着这惊心动魄的响声,我们只有睁着眼睛熬到天明。天刚蒙蒙亮,我们赶到河边查看,只见冰面数十道巨大的裂缝直插河底,是冰的内部应力与外部作用力造成的。黑灯瞎火吓人捣怪的,整的我们一夜没合眼,因此组长决定,以后就不在河边宿营。</p> <p class="ql-block">  第四天行进中,姜祥感到头昏眼花,随即口吐鲜血晕倒,大家明白,他这是劳累过度。几天来,他背的东西最多,负载超重,实在是累坏了。我们急忙上前抢下他肩上的行李、粮袋背在身上,可是不一会儿,又被他抢了回去。大家心中默念:苦不苦,想想当年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p> <p class="ql-block">  第五天,队伍走进一片高大的落叶松树林,我们选择了一颗七人手拉手刚好环抱的大树下小憩。不料,惊动了树上两只飞鼠,只见它们急匆匆爬上树顶纵身一跃,犹如两片金色飞毯悠然飘向密林深处。遥望林海,面对茫茫雪野,多日的艰难跋涉,个别战友产生顾虑,这样的长征何时是个头?便顺口问我:“你年龄最小,如果咱们迷路了走不回去,你不害怕吗?”我说:“不害怕,有队长和组长带领,大家团结合作亲如兄弟,有弹药充足的冲锋枪和咱们坚定的意志,原始森林也没什么可怕的。” </p> <p class="ql-block">  为加快作业速度,队长带着陈铁城到较远的西侧山谷调绘,组长帶领我们从东边翻山到老秃岭会合。傍晚,我们按预定时间抵达露营地,直等到午夜,仍然不见队长他们到来,大家焦急万分。组长要求我们燃旺篝火,不停呼喊并注意观察。下半夜,组长让我带上他的手表,每隔一小时向空中打一枪,通过枪声向队长通报我们所在的位置。我知道一些弹壳与弹头衔接处有彩色标记的子弹是曵光弹,就建议用曵光弹为队长指示目标。组长说:“不行,曵光弹落地时可能会引起火灾。”于是,我把弹夹中的曵光弹全部挑出来,按组长的要求定时开枪,大家彻夜未眠······。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山下传来踩踏枯枝的响声,引起我们警觉,许久,见一人垂首弯腰步履蹒跚走近,满头满脸白霜,眉毛胡子结满冰碴,经面对面仔细辩认确定是陈铁城。昨晚,他们在密林中走了一夜,已是疲劳至极,精神懵懂,组长忙问:“队长呢?”只见他艰难的张开嘴答道:“在、在后面,”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随后,队长到了,我们赶忙煮粥,红烧肉罐头就压缩饼干填饱肚子,收拾营地下山继续赶路。</p><p class="ql-block"> 第六天,为节省时间,我们抄近道爬上横亘群岭的一道大梁,趟过北坡齐胸深的雪下山,天黑前,来到了临近边境的东方红林场。由于我们在夜色朦胧中从密林闪现突然造访,打破了林场的宁静。林场员工从来没有见过身穿绿色军装外罩蓝色小翻领工作服的军人,所以对出示的沈阳军区公函不置可否,场部通知食堂给我们热点剩饭咸菜。连日游击,我们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饭后,坐在林场宿舍火炕上眼皮就发紧。工人们关切地说:“你们真是累坏了,早点休息吧,场里可以代为保管枪支。”组长拒绝道:“谢谢,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我们必须得自己保管。”于是,我怀抱冲锋枪,穿着棉衣倒头便睡。</p><p class="ql-block"> 真解乏呀,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上午十点多。发现我们在睡梦中已被人分开,每个战友两侧各坐着一名工人。正在纳闷,工人们抢着说:“你们可醒了,我们可是一宿没睡。”原来,在我们都睡着时,林场动员所有职工进入非常状态,不许睡觉,严密监视我们。为搞清楚我们的确切身份,场长打了一夜电话。从23军、黑龙江省军区打到沈阳军区机关,又转到大连测绘大队留守处,逐一核实我们每个人的姓名、体貌特征、枪支号码。一位老职工抱怨我说:“你这个小伙子睡着了警惕性还蛮高的,紧抱着枪谁也拿不下来,我们是趴着登记的枪号。”</p><p class="ql-block"> 为表达歉意,林场食堂用大黄米黏豆包沾蜂蜜、猪肉炖粉条和酸莱馅饺子款待我们。确定我们的身份后,林场的上海知青都到宿舍看望亲人解放军来了。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小个子女知青说:“解放军叔叔,阿拉今年刚来东北,还没见过下雪,等下大雪了,我准备选一片最大、最好看的雪花寄给我远在上海的妈妈,侬说好吧。”我们不禁相视而笑,多日的鞍马劳顿,早扔到爪畦国去了。</p><p class="ql-block"> 林场场长来送行时一再道歉:“非常对不起,这里离边境太近,经常接到国外特务越境的通报,所以对你们产生怀疑,怠慢之处,请多原谅。”队长和组长纷纷表示理解,并衷心感谢林场领导和职工的热情招待。互相握手道别后,我们再次进入密林。</p> <p class="ql-block">  已经是第七天,刚出来时我们还用雪洗脸,后来逐渐省略了。白天风吹日晒,夜晚烟熏火燎,我们满脸胡茬,蓬头垢面,为完成国防战备任务,可谓是“衣衫褴褛,以启山林”。于是,跟着孟老兵吟咏孟子名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说话之间,偶然发现林海上空出现日晕奇观,抬头望去,硕大的彩色光环围绕着太阳,绚丽无比。</p> <p class="ql-block">  第八天,组长表情严峻地说:“野外游击让大家体力消耗太大,食量惊人,我们带的粮食不多了。劳累和饥饿将考验每个人的毅力,我们只能靠团结,靠坚定的信念克服困难,尽快返回驻地。”行进途中,看到距地面3米多高的树上蹲着一只硕大乌黑的松鸡,我们试着拿木棍打下来充饥。由于身体透支力气不足,木棍扔不高,又不能用枪打,因为担心枪声引来边境争端。也许这只松鸡从未见过人,不知道害怕也不逃走,大家只能站在树下望鸡兴叹,那叫一个无语啦。</p> <p class="ql-block">  第九天,用仅有的二两米下锅熬成稀粥,大家喝了上路不久肚子就饿得咕咕叫。我们互相搀扶,一步一挪,筋疲力竭,艰难跋涉,终于在天黑前走回驻地。暮色苍茫中,我们的造型着实让留守的战友吓了一大跳。那是因为出发前我们穿戴齐备,军容严整。在红帽徽、红领章的映衬下天质自然,清纯脱俗;在夏家河水的滋润下满脸的胶原蛋白,颜值逆天。此刻,打游击回来的我们面庞黢黑,累饿交加全身发软,走路踉踉跄跄的直打晃,因睡眠严重欠缺两眼通红。个个骨感十足、头发长长,队长、组长络腮胡子显现,游击队员们颜值集体沦陷。且衣服鞋袜多处被篝火烤焦、火星洞穿,被树枝荆棘刮得棉絮外露随风飘荡,似乎刚从战场上下来,怎能不让留守的战友惊诧?</p> <p class="ql-block">  十余天的打游击令我们身心疲惫,劳累过度,足足睡了三天大觉才有所恢复。这时,才得知孙毅所在八组打游击八天九夜,他不幸右脚冻伤,战友们连忙前去探望。</p><p class="ql-block"> 为给孙毅尽快医治伤病,队里迅速安排业务检查验收合格后,四个组分乘四辆车同行,日夜兼程疾速赶往嫩江。嫩江古称墨尔根(源于满语善射和智慧之意),是边疆进入内地的咽喉要道。由于极寒气温和冰雪覆盖的路面坑洼不平,行至半夜,三辆车先后损坏。队长当即决定,由最后一辆可以开动的车牵引一辆故障车,大家挤在两辆车上继续赶路。尽管卸掉了汽油桶、帆布帐篷等物品,拥挤在一起的战友随车摇晃颠簸,时常碰到孙毅的伤脚,于是,我就用棉被裹住他的双腿抱在怀里。后半夜,大家朦胧中突然看到一颗巨大的慧星挂在西边天际。</p> <p class="ql-block">  到达十二站后,战友们下车到临时驻地休息。崔福官队长命令队医赵宝存和战士李志福立即乘那辆还可以开动的车,以最快的速度把孙毅送到嫩江229医疗队。第二天战友们搭车赶到嫩江时,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尽管医院采取了紧急救治措施,但为了保住孙毅的双腿,决定对冻伤的脚趾采取截肢手术。听到这一消息后,在场的战友们痛心不已,大家相视无言,默默流出了伤心的眼泪。好不容易等到手术结束,在去病房前,大家商量好谁也不提手术的事,反倒是孙毅主动安慰我们说:“不就是掉几个脚趾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说,只要恢复的好将来不耽误走路,大家都放心。”此时,孙毅的父亲和大队卫生所付华所长专程从外地赶来,鉴于医院条件有限,决定立即将孙毅送往沈阳。此后,孙毅在军区总医院又做了两次大手术,并进行相关康复治疗。</p> <p class="ql-block">下篇:搏风险,排万难,收测抢在雨季前</p><p class="ql-block"> 五队在十二站暂短停留,待车辆全部修好后,立即开往新测区阿里河。在十二站时我们组住在老乡家里,每天我都起早帮忙挑水,扫院子。那时,每个组的战士都兼器材员、炊事员、宣传员等“八大员”,我是卫生员。出发前,全大队卫生员集中到大队卫生所短期培训,学习配发的药箱内常用药使用及注意事项,付华所长亲自教会我们针灸和耳针疗法。我拿着下发的橡胶耳朵和全身穴位图,按上面标的穴位用耳针配合肢体针灸,治好了房东大叔的胃病。大叔听说部队要到深山老林作业,担心我们走迷路,非要送给我一公一母两只小猎狗,以表达真诚的谢意。再三推辞不过,我就抱了回来,路过五组时被打劫匀走小母犬。回到我们小组住地,大家兴奋地围拢过来观看,争相爱怜的抚摸逗弄。有位战友说这狗是专门打猎的围犬,也叫细犬(二郎神的哮天犬原型)。只见其混身雪白,头部呈棱形,双耳下垂,两眼上面各有一个棕色印记,长腿细腰,聪明伶俐,反应敏捷。谁见了都喜欢,组长也不反对,于是,孟令发给小狗取名叫“虎子”。乘车行进途中,战友们团团围坐,把虎子放到大家脚背上,感觉非常暖和,互利互惠,其乐融融。</p> <p class="ql-block">  阿里河镇是鄂伦春自治旗首府,鄂伦春族的聚居地。该镇以拓跋鲜卑民族文化为特色,有北魏王朝的发祥地嘎仙洞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嘎仙洞是鲜卑族人的发祥地,“嘎仙”是鄂伦春语,“猎民之仙”的意思。就是居住在嘎仙洞的拓跋鲜卑部落创建了北魏王朝,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第一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p> <p class="ql-block">  鄂伦春自治旗的旗长是土生土长的鄂伦春人。他亲自组织群众夹道欢迎我们的到来,并安排在旗招待所住宿。他说:“这里的居民大多是鄂伦春(意为山岭上的人们)、鄂温克(山林里的人们)和达斡尔人(契丹后裔),汉族人很少,更没见过穿军装的。你们若不是来执行任务,老百姓只能在电影上看到解放军,这回总算见到真人了。”果然,自治旗招待所很快就被群众围观。一些人头戴镶着狍子角的皮帽,他们穿着各色民族服装结伴骑马赶来,聚在招待所门前瞪大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们,用生硬的汉语向我们表示问侯。</p><p class="ql-block"> 由于旗长特殊关照,食堂一日三餐大米白面鸡鸭鱼肉不重样,贵宾般的待遇,让我们的体力迅速恢复,体重明显增加。组长唐庆发对我们说:“同志们身体恢复的很好,我很高兴看到你们都胖了。今天是星期天,给你们半天假,上街去镇照像馆拍快照,马上邮回家给父母报平安,不得有误”。于是,班长孟令发带领我们列队前往。大家军容严整,军姿端正,腰板挺直,紧握冲锋枪,每个人都留下了青春的俊朗形象。</p> <p class="ql-block">  五队在阿里河短期休整、工作小结、补充给养,马上又以小组为单位奔向各自新测区。在组长唐庆发率领下,我们组乘汽车到了东风林场,在那里换乘一种轨距和车厢都是普通火车1/2缩小版的小火车。每个进山车组,都是由几十节原木专用运输车辆和几节客运车厢组成。车站通知我们上午八点乘车,因各林场原木大量积压,要求加挂货运车辆,站长只好让我们改乘下一趟车。正在我们为没能早点乘车进山而遗憾时,车站调度传来消息说:加长货运专列在一个陡坡的急转弯处脱轨。在惯性冲击作用下,后面车辆层层叠压在前面车辆上,粗大的原木横七竖八堆成了小山。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当时坐在车上,出事故时很可能造成意外伤亡,可谓因祸得福,躲过了一劫。由于火车出轨破坏了部分路基,铁路方面组织紧急抢修,又等了几日,我们终于在一天清晨坐上小火车。都说林区的瞎虻很大,很快,这个传闻在乘车途中得到了证实。我们在车窗口发现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随车同步飞行,像是与小火车赛跑。于是打开车窗伸手一抓,很轻松捉住一只,仔细观瞧,吓了一跳,是火柴盒长短的大瞎虻。车上十多个乘客都是山里林场工人,听说我们去执行战备任务,就抢着介绍林区的特点。一位年长些的老工人说:“你们知道林子里最危险的是什么吗?一个是‘吊死鬼’,就是一颗大树枯死后,歪倒在旁边的树上没有落地在那悬着。由于森林密不透风,只要有人经过,搅动了林间空气,这颗倒木瞬间向人砸去。有经验的人这时立即脱掉衣服扔向一边,枯木就向衣服倒去,否则必死无疑。第二是猛兽,人们都以为老虎最历害,其实不然,别看它脑门子上有王字,森林里排名是一猪二熊三老虎。这个猪是指不合群的成年野公猪,体大毛厚獠牙外露,身高1米多,体重可达500斤以上,孤猪能撞倒土坯房和土墙。还经常找松树蹭痒痒。身上沾满松树油后在地上打滚,裹上泥土成为厚厚的盔甲,猎枪都打不透。早年间,鄂伦春猎人就曾看见一头孤猪和两米多高的熊瞎子打架,激烈的争斗中压倒了一大片树林。最后,挨了几巴掌的野猪倒退几步,以迅猛的速度一个冲刺,用獠牙剐开了熊肚子,只见这庞然大物瞬间倒地身亡。所以,平时老虎遇见了熊瞎子躲得远远的,而熊瞎子遇到了孤身成年野猪也躲得远远的。再就是山下的沼泽地,几百年的水泡淤泥深不见底,人掉下去肯定没救,你们进山一定多加小心。”</p> <p class="ql-block">  小火车穿过茂密的丛林,行驶在一片大草甸子上,列车转弯时,我偶然发现在刚才火车经过的地方冒起了浓烟,组长立即通知首车值班员。才知道虽然火车头排烟口戴着防火罩,仍难免排出去的烟灰点燃路基旁的枯草。车长向乘客说明情况,下令倒车,十几分钟后,火车返回到着火地点。火情就是敌情,我们和车上所有乘客立即下车奔向火场。此时,借着风势,草甸子上已燃起冲天大火,迅速向草原深处推进。人在二十米开外都烤得身上直冒烟。唐组长和列车长紧急商量后带领大家跑到下风口一字排开,用工具铲除杂草,没有工具的人就用手拔,很多人的手被荆棘划破流血,也顾不上包扎。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拼命开出一条防火道,成功阻止了大火继续燃烧。再看大家,全身上下像被墨水染过似的,汗水湿透的衣服上沾满泥土,头上脸上全是草木灰,只露出一口白牙。看到大火没有烧到近在咫尺的原始森林,大家疲乏地站在那里拼命喘气,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p> <p class="ql-block">  到达新测区后,组长带一个战士调绘,其他人去拉导线,沿着森林中这条唯一的小火车路基测高程点。孟令发带队并观测,陈铁成记簿,其他人跑标尺。为提高工作效率,我们向车站借了一台由人力压发齿轮,双向驱动的压轴车。两个人专门负责运送观测和跑标尺人员,既节省了体力,又加快了作业进度。在一个晨雾依稀的早上,导线组正走到夹在茂密森林中的铁路转弯处时,一列运送原木的火车突然出现。也许是我们作业时注意力太集中,没有及时发现危险的降临,只见冒着黑烟的火车头呼啸着向我们压来。战友们临危不惧,迅速将压轴车抬下轨道,眼看着原木专列风驰电掣地擦肩而过,大家惊出了一身冷汗。</p> <p class="ql-block">  几天来,尽管我们抓紧时间赶进度,但是离目的地二道河林场仍然挺远。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我们饿着肚子,打着手电继续观测。在手电筒电量即将耗尽的最后一刻,到达了林场外围。正当庆幸之时,猛然间,从道边森林中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咔咔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瘆人。因为手电筒彻底没电了,看不清到底是怎么东西发出这么大的响声。但凭直觉确定是头大黑瞎子,且响声越来越近,由于我们没有带枪,又是手无寸铁,当时感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老兵孟令发急中生智,迅速用火柴点燃一团枯草上下挥舞,响声由近而远,逐渐消失在密林中。</p> <p class="ql-block">  高程点测量任务全部完成,我们乘车来到太阳升林场,与相邻的作业组接边。这里是五队与二队两个测区的衔接部,所以我们组和张振山组长所带二队五组都住在这里。期间,孟令发带领我们购买主、副食及所需物品,一切准备就绪后,搭乘“爬山虎”(林区专用的一种履带牵引车),由唐庆发组长、陈瑞良组长带领两个组共同进入最后一个测区——阿里河地域久负盛名的芨芨岭桃花河盆地。</p> <p class="ql-block">  说此地久负盛名,是因为这一无人区位于芨芨岭群山中的低洼地,到处是溪流河叉,灌木密林。山下的草地表面柔软,给人一种走在厚厚地毯上的错觉,然而下面却是上百年淤积的沼泽,一旦陷入便难以自救。每到雨季,周围群山上的河水汇集于此,沼泽内一片汪洋,淹没了灌木和芨芨草。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若有人也出不来,因而是各种野生动物聚居的理想家园。</p><p class="ql-block"> 我们和林场派来的伐木工老王挤在爬山虎拖拽的板车上,一路颠簸着翻山越岭,在穿行山下一片洼地时陷入泥沼。司机莫昆(达斡尔族人)连忙将钢丝绳挂在一颗大树上,用车载绞盘采取自救。最后,爬山虎被拉了出来,但在混乱中,备用行李包掉进沼泽。好不容易捞出行李,我们用捞行李的那根4米长木棍插入沼泽,深不见底,大家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悬,好在人员毫发无损。</p> <p class="ql-block">  黄昏时分,我们被送到桃花河边,一颗粗大的倒木横跨在河上,成为一座天然独木桥。战友们拿着随身物品小心谨慎地依次过“桥”,虎子从没见过这场面,跟在队伍后面早已吓得浑身颤抖,止步不前。我只好又返回去抱起夹着尾巴缩成一团的虎子,走过颤颤巍巍的独木桥,来到一片开阔的河心岛。大家马上在岛上搭帐篷、架床铺、支桌椅,砌灶台,做为临时驻地。此时,虎子也似乎缓过神来,看到大家都在忙着,自己颠颠地匆忙巡察全岛。(半个月后,它跟着我们乘火车回到大连,与营房同在海边的一队军犬大黑为邻,每晚忠实地陪伴战友们站岗放哨,并逐渐长成一只俊俏的大白狗,在夏家河一带小有名气。邻近老百姓都知道,海边有两处营房院里的一白一黑两只生猛军犬,令小偷氓流及犯罪嫌疑人闻风丧胆,绕道而行,此是后话。)</p> <p class="ql-block">  战友们忙完手中的工作后,环顾一圈岛上的自然环境,禁不住点头赞叹,这里真是一块安营扎寨的最佳营地。岛上的树木已基本被人伐光,地面平整,住在这里做饭取水、洗衣服非常方便。桃花河水深两米,且绕着河心岛湍急流淌,既对野兽、蛇类等形成天然的屏障,又不用担心虎子到处乱跑走丢。只要我们把担当桥梁的倒木一端安一道门,再加上轮流设岗,有点什么动静还有虎子报警,住在这里应该是很安全的。</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被一片从未听见过的,奇怪的嘈杂喧嚣声吵醒,虎子被吓得吱哇乱叫。这时,莫昆说:“大家不要担心,这是鹿鸣,这里马鹿、梅花鹿多得很,每天清晨结队到河边喝水。前几年,也是我送林业局的森林调查队在这住了一段时间。因为这里从没有人来过,鹿群每年都来到这脱角,森调队很轻松地捡了很多鹿角,撤离的时候拉了一大车,卖了两千多元钱。”天刚亮,我们急忙跑到河边去现场查看,希望发现点惊喜,结果什么都没有,动物们早已离开了。</p> <p class="ql-block">  蜿蜒流淌的河水裹夹着翻滾的树叶、水草,呈现出茶水般的深棕色,莫昆告诉我们:“冬天河面虽然结冰,但未冻透的水下泡满树叶、杂草,它们将水染成棕色。春天冰雪消融,河里呈现这种颜色的水叫桃花水,所以这条河叫桃花河。”</p> <p class="ql-block">  大家好奇地走到河边拨开杂草伸手一摸,河水冰凉沏骨,我正琢磨着那句名言“春江水暖鸭先知”时,忽听噗噜一声,河边草丛中猛然窜出一只大野鸭子,后面跟着一群小野鸭急匆匆慌张张游向河心。正当我们连吵带嚷地想要捉住它们时,野鸭子们纷纷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它们叼着草根在水下潜伏,等人都离开了它们才肯出来。</p> <p class="ql-block">  我们在两位组长的统一安排下迅速展开作业,组长带领我们调绘。量树高、调查树种、量河宽水深、查河底性质、测流速等。之所以队里决定两个组合在一起作业,是因为这一测区地处洼地,水资源丰富。原始森林高大密集,灌木杂草丛生,完成控制点观测极端困难,人站在里面都感觉透不过气来。接连数日,我们每天起大早,从驻地走到十多公里外的控制点位。大家用斧头、手锯、砍刀和油锯工老王伐倒了大量的树木,竭尽全力开辟像防火道似的观测道,但视线仍然被密林遮挡的严严实实。此时,调绘任务已经完成,控制作业遭遇到意料之中的梗阻。战友们这才明白,队领导将两个组合在一起的决定太正确了。但是,伐树的工作成效甚微,就是再派两个组的人来也解决不了多大问题。有战友提出建议,能否再找伐木工人来支援,马上被组长否决。原因是林场也要按时完成国家下达的生产指标,现在是伐树最忙的季节,已经抽调一个熟炼工人帮助咱们工作这么长时间,就是对战备任务的有力支持,不能再给他们填麻烦了。唐组长接着说:“这个点之所以重要,因为在内业队成图时,必须恢复航空摄影时航线架构。在两条航线之间,用这些点的座标和高程,纠正航线的偏转扭曲,然后才能在照片上描绘等高线等地貌地物,所以叫控制点。”</p> <p class="ql-block">  由于每天要起早贪黑往返控制点位与驻地,还要整天的两人一组拉大锯,我们自己都感觉到食量惊人。不久,带来的粮食不多了,雨季眼看就要来临。于是,两位组长委托陈铁成和莫昆立即返回林场,向队部求援。由于连日降雨,河水暴涨,爬山虎暂时不能返回。林场领导帮忙联系到鄂温克大叔阿什库,赶着五头犴达罕前来支援。最强壮的头鹿在前面用鹿角拨开树枝、草丛开路,其余的跟在后面驮运粮食和副食。不仅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还为我们带来了大地队观测员李勇及仪器、大量器材和急需的各种物资。</p> <p class="ql-block">  李勇到来的第二天,三十多岁的陈组长和十三岁的沈军带着虎子留守河心岛驻地。全体战友在唐组长的率领下,拿上所有工具和作业器材,带着比外业队经常使用的030经纬仪体积大,观测目标远,读数精确的010经纬仪一起来到观测点。李勇仔细勘察地形后,认为周围大地点数量足够,只要找到4个大地点就可以做后方交会,(尽管个别点距离偏远,010仪器可以弥补)。这样可以避免前、侧方交会爬山和伐树的超大工作量,又减少了作业时间。随即提供了两个作业方案:一是像大地队那样用原木制做简易寻常标,然后在标顶观测。可是他所带来的器材有限,这一方案不可能完成。再就是就地取材,在点位范围内选一颗高大的树木,锯掉树头,把仪器固定在上面观测。在与两位组长仔细商议之后,决定选用第二方案。显然,这种方法是航测外业队所陌生的,但为了抢回之前耽误的时间,大家马上进入状态。在场人员齐上阵,用刀劈,用斧头砍,用手锯锯掉灌木丛,便于油锯工老王伐树。在老王伐掉点位周围遮挡视线的树木同时,李勇来到选定的一颗大树下。这里的落叶松都像电线杆子一样树干笔直,从地面向上十七、八米才长有树杈。只能往树干上钉30厘米长的大钢钉,便于徒手攀爬上树。李勇身上系着安全带,由于树干太粗,爬电线杆专用的脚扣子派不上用场。全凭双手与两脚的配合,越往上树杈越多,钉钉子更困难。在钉到离地面十来米高度时,李勇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嘘嘘。在他下到地面休息时,胆大的几个战友纷纷学着李勇的样子上树操作,都因手脚配合不熟练,没钉几下就得下来换人。我也试着上前系好安全带,腰里别上锤子和钢钉爬上树,按照李勇的方法,居然把大钉子钉上了树头。这时,李勇在树下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只见他抓住钉子,手脚利索地爬上树,锯掉树头做成观测平台,再把经纬仪吊上去固定好。用皮尺量出仪器平台距地面26.8米。这样做的结果是,仪器所在位置高度得到提升,所要观测的方向只有少数比观测点略高的树遮挡着视线,这样不盲目的伐树,既减轻了工作量,又提高了作业效率。紧接着,油锯工老王在李勇的指点下开始有目标的伐树。战友们则分散在树林里传递伐树目标,工作进展非常顺利。在伐到最后一个方向大黑山时,我们来到一颗又是七、八人手拉手才能合围的大树下。油锯工老王仰头看了看这颗树说:“当年,如果日本鬼子没有掠夺性采伐,这一带的原始森林都能长成这样。”因为这树太高大,严重遮挡视线,必须伐倒。老王采取先从一侧切开楔形缺口,再把油锯伸进去向深处切割。然后在树的另一侧再造缺口,如此往复,终于将树伐倒。老王用皮尺丈量树粗和长度,算出这颗树价值近3000元人民币。大家连声叹道:“这么巨大的落叶松现在不多了,伐倒真是可惜。”老王说:“就是因为这树太大,爬山虎既使能开到这里,也没法运送出去,所以它才能长这么高。”</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随着老王一声长呼“顺山倒了——!”这颗超级大树轰然倒地,砸得密林枝桠断裂,树叶、杂草升腾飞舞,倾刻间显露出远方一处黝暗的大黑山。李勇对准目标迅速调整仪器焦距,发现山上竞然没有任何目标,估计是木质标架长期受到自然腐蚀倒掉了。两位组长与李勇商议后果断决定,全体人员立即撤回桃花岛,在今天天黑前,务必做好明天分头插旗和观测的一切准备工作。次日,仍然是陈组长和沈军留守本岛,所有人员兵分两路。一路由唐组长率领,前往观测点位,协助李勇将仪器送到树顶平台固定,随时观察大黑山方向。由于被观测点位距离太远,望远镜很难看到目标,所以,能上树的战友轮流用固定好的经纬仪观察大黑山,以便李勇在测旗插上山后立即观测。随即在树下根据所测数据马上进行计算,待点位座标和高程验算合格后再返回桃花岛。另一路由孟令发等4人组成插旗小分队。带上航空像片、指南针、压缩饼干、水和工具及两块超大号测旗,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大黑山,将测旗插上山顶点位。</p> <p class="ql-block">  在老兵孟令发的带领下,陈铁成、姜祥还有我组成的插旗小分队,疾速向位于东南方向的大黑山挺进。</p> <p class="ql-block">  穿行在密林里,总闻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它围绕、紧跟着我们,无论往那个方向走,都笼罩在它的香味里。森林中负氧离子充足,空气新鲜纯净,无汚染无杂质,故而那香味便尤为鲜明,香气略带甜味,是一种宜人的友好气息。抬头一看,才知是椴树花开,漫山遍野,随风飘散,可谓“初夏时节芳菲始,兴安暗香清甜来”。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这个词汇,便有了具象化的体现。椴树花是在树上成串生长的,翻卷着白色的花朵簇拥在嫩叶之上,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就像在春日里下了一场大雪。彰显属于这个季节,仅在密林却又独有的浪漫。</p> <p class="ql-block">  闻着怡人的椴树花香,顿感浑身神清气爽。正陶醉间,忽觉得什么东西往头发里钻,定晴细看,原来是小咬。这东西听说过,头一回见,因为体型小,可以轻松穿过防蚊帽和头发,直达脑瓜皮。这么多的椴树花蜜也不能分散其注意力,成群结队盘旋、俯冲,不遗余力疯狂钻咬。在密林中行走,空中还有黄、红、黑、灰各种颜色和斑点的蚊子(传说超大黄色蚊是从前苏联那边进口的)围绕,和紧随身后的瞎虻叮咬。对付这些吸血虫好办,就是手里随时拿着树枝驱赶,再热也要戴着防蚊帽,但对这小咬就防不胜防。也不知什么原因小咬专门在此设伏,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大家连跑带颠拼命逃离了小咬作案现场,直跑得满脸淌汗,身上挂满蜘蛛网。那可真是小咬叮,蚊子咬,瞎虻跟在身后跑,双手拿树枝,上管天(驱赶蚊子瞎虻、小咬),下管地(对付蛇虫蜘蛛网)。所以一路上,尽管经常看见大小不等、土黄色的腹蛇和花里胡哨的松花蛇四处乱窜,我们却没受到过威胁。</p> <p class="ql-block">  走到大黑山下一条小溪,正准备找一外较窄的地方过河,忽然在不远处的河边,两只正在觅食的仙鹤受到惊扰发出几声鸣叫。眼见它们轻轻跃起,飘飘欲仙地升向空中,真正是“松风吟雅意,鹤影舞仙姿”。那如梦幻般的场景,让我们觉得如同身处仙境,也似乎明白了这美丽的大鸟为什么叫仙鹤。</p> <p class="ql-block"> 当我们踩着一颗忽悠乱颤的倒木过河时,从倒木下惊出一群鱼,难怪有仙鹤驾临。仔细一看,鱼群中有很多长须子的鲇鱼,还有几条游得飞快,身上两侧印着蓝色星状物的鱼。大家真想马上下水去抓,带回驻地尝尝鲜,但是,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插旗,远处的战友在等待着随时观测,不能因小失大。如果完成任务还有时间,下山回来再抓不迟。</p> <p class="ql-block">  为避免从山南侧绕行耽误时间,影响整个工作计划,决定从北面上山。大黑山果然名不虚传,山上长满黑色的油松、落叶松等针叶树,夹杂着各种阔叶林。山高林密,远远望去,黝黑深邃。</p><p class="ql-block"> 山下的雪都化了,山北坡的雪自下而上,越来越深。我们采取“轮流坐庄”的方法,一个人在前面趟着齐腰深的雪开路,后面的人迅速跟进。爬上山顶,每个人都累得只顾大口喘气,身上的衣服湿透,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汗水。我们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即脱掉外衣搭在树上晾晒。然后顺着倒地的寻常标,找到完好无损的标石,马上开始分头行动。</p> <p class="ql-block">  我们两人一组,准备找一大一小两颗笔直的落叶松,伐倒后将它们绑在一起做旗杆。我和陈铁成来到一颗松树下刚要动手锯树,抬头看见6米多高的树杈上有一团金黄色絮状物。如果说是猴头菇,常识告诉我们它应该长在柞树上。我捡起一根长树棍一捅,那东西居然动了,定神细看,原来是只金色小松鼠。正在用长尾巴盖在身上睡觉,被我们惊醒后,跳跃着逃向远处。</p> <p class="ql-block">  我们将两颗松树梱成旗杆,量出长度,绑上超大号测旗,在相应高度拧三条长铁丝。旗杆树起来后,为避免位移,再把铁丝栓在邻近的树根或木桩上固定好。看着测旗在高高的旗杆上迎风飘扬,我们四人如释重负。面对观测点方向站成一排,招手致意那边等待观测的战友。由于距离太远,就是用望远镜也看不到对方,我们仍然有点放心不下。围着山顶仔细巡查,确定没有树木挡住测旗后决定下山。</p> <h3> 为尽快返回驻地,我们仍然选择从北坡下山。因为上山时我们趟出了一条雪道,这下可利用上了。我们大头朝下,依次用脚蹬着雪道下滑,做匀速直线运动,那可真是既省力又省时。就这样“速降”到山半腰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想歇口气。凝眸远望,看到一只梅花鹿站在云雾缭绕的山上鞍部处昂首挺胸的造型。我们都被惊呆了,此情此景真是前无仅有,美哉靓哉,欣赏与赞叹的同时,将这一画面定格为脑海中永恒的经典。</h3> <p class="ql-block">  下山后,走到仙鹤曾光顾的小溪,踩着那根来时走过的倒木时,又有许多鱼倾巢而出,我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脱掉鞋袜下水抓鱼。但溪水仍然很凉,我自告奋勇地告诉大家,反正水也不深,就可一个人凉吧。于是,我在水里迅速抓住长着大嘴和长长胡须的鱼扔到岸上,他们用树枝穿上,最后,就剩那几条游得快的鱼,怎么也抓不住。上得岸来一看,收获颇丰,一共抓了八条鲇鱼,用皮尺一量,50——70厘米不等,还有两条叫不上名的鱼。大家非常高兴,今天晚上有天然纯野生鱼吃了,一天的劳累紧张一扫而光。我们此时觉得抓鱼比吃鱼还香,心情那叫一个爽!孟令发拿出像片和指南针,判定方向后,大家继续上路。</p> <p class="ql-block"> 傍晚,迎面碰到了携枪专程来接我们的沈军,他带着虎子沿着野兽踩出来的小路走到一处开阔地等在那里。一天未见,看到我们完成了任务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大串鱼,虎子围前围后摇头摆尾地跟每个人打招呼,大家非常高兴。因为,这可能是在大兴安岭的最后一次野外作业了。</p><p class="ql-block"> 虎子照例踮踮地在队伍前面担任开路先锋,沈军紧随其后。经过一片空地时,虎子绕过一段横在路上的“干树枝”,随后,沈军也一步跨了过去。我上前一看,这个“树枝”有点怪,怎么浑身上下光溜溜的,顺手捡起来觉得沉颠颠的,上面还有些许毛发。经仔细观察,发现不是什么树枝,是一支鹿角。很像沈阳故宫里皇帝御用鹿角椅那种鹿角,大家围笼过来分辩,确定是刚脱下来不久的马鹿的角。沈军说:“你们到那么远的大黑山上插旗,累了一天很辛苦,让我扛回去吧。”于是,把这支鹿角扛上肩背了回去。</p> <p class="ql-block">  回到驻地才知道,点位观测组人员也全都回来了,听说我捡到鹿角了好奇地来看究竟。因为到目前为止,先后来到这里作业的战友、工人们谁也没有捡到。大家都以为这一带的鹿角被森调队捡光了,没想到今天幸运之神落在我头上。瞧着围在身边的战友,我看到一种羡慕与渴望的眼神。果然,兄弟组的一位战友笑着对我说:“小贾,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按要求顺利完成了插旗任务,回来就回来呗,这又是大鱼又是大鹿角的,怎么好事都让你遇到了?”又说:“玩笑归玩笑,你看战友们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天,到现在大家都两手空空的,你考虑考虑,能不能给我们分一小段留做纪念?”我马上回答道:“不用考虑,这个40来斤重的鹿角我拿着也不方便,分给大家,做为来过大兴安岭的一个念想,不是也很有意义嘛。”战友们说:“謝谢你啦!”我说:“不客气,天色已晚,今天咱们先吃大锅炖鲇鱼,明天再共同分享战利品。”</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晴气爽,两位组长与李勇做控制点最后验算。我按所有战友的人数在鹿角上做等距记号,准备平均分配。战友们说:“你就别费那个事了,这个角是你捡到的,本应该全归你,你要鹿角根还是角尖?我们锯。”我说:“无所谓”。油锯工老王插话道:“锯掉的鹿角渣也别扔,有大用处。”于是,他们用锯在鹿角顶分叉处锯下一大截给我,然后,再锯若干小段分给大家。</p> <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们等待队里来检查验收。临近雨季,空气中湿度加大,经常淅淅沥沥下小雨,帐篷内也很潮湿。每到天晴就得卷起帐篷墙围晾晒,既使这样,大家也感觉浑身不自在。李勇因为身负重任来到这里,这一控制点能不能达标,直接关系到联合作业组雨季前安全撤离,乃至五队能否按时完成任务的问题。虽然他有多年作业经验与高超的技术水平,但责任重大,只有上级验收后才能交差,因此心里很是着急。不经意间,李勇后脖梗突然长了个疖子,且越来越大,疼得他脖子都动不了,上碘酒紫药水什么都不管用,异常痛苦。见状,老王说:“民间有一说法,用鹿角粉熬水治疖子,要不,咱们试试看?”李勇说:“麻烦你们快试吧,这要是再有任务我可怎么观测呀,太耽误事了。”见状,我把锯鹿角时收集的碎渣找出来,老王觉得还有点少,我马上拿出鹿角,用手锯锯了一些碎渣一起放到小锅里煮。李勇一天内连喝了两碗鹿角水,第二天凌晨奇迹发生了。只见他脖子上的疖子开始流浓,用了几包脱脂棉,又往脖子上塗了很多酒精消毒,三天后炎症消失。待检查组验收结束时,李勇基本痊愈了。</p><p class="ql-block">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联合作业组收拾行李等物品,与检查组一起搭乘爬山虎撤离桃花岛。至此,五队赶在雨季前全部完成了战备测绘任务。</p> <p class="ql-block">  “春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大兴安岭的春天来得很迟,连日来暖风频吹,已让这里郁郁葱葱,山恋叠秀,但因为海拔高,山北坡还有厚厚的积雪。站在山顶远望,只见青松青,红柳红,紫柞紫,白杨泛黄,黑桦暗绿。迎春花、杜鹃花等山花浓浓淡淡,似五色彩屏,令人眼花缭乱。潇洒登高望远,赏繁花烂漫,观松涛摇曳,诉不尽的北国风范。</p> <p class="ql-block">  九曲十八弯的敖鲁古雅河,山挟水转,水绕山行,忽细流,忽涌浪,跌宕有致,别有一番音韵。</p> <p class="ql-block">  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伫立高高兴安岭,倚奇峰,望层峦,如梦似幻,心旷神怡,别有意境。巍巍兴安岭群山环绕,山峦起伏,青山绿水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远处的山峰云雾缭绕,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只见东方天际处,山色青葱,风光绮丽,轻轻湧动的林海之上,悬着一轮浑圆的旭日,壮观奇美。战友们静静的望着,尽情的欣赏着,仿佛站在一幅美丽的画卷里。</p> <p class="ql-block"> 在这里生活、工作了三个多月的我们还真有点恋恋不舍,大家齐声唱起被我们善意篡改歌词的鄂伦春民歌:“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密林深处走出英勇的测绘兵,踏遍青山抢测,备战献宏图,保卫祖国保家乡呀保呀保安宁。”</p> <p class="ql-block">  “我见青山若故人,峰峦照眼自相亲”。大兴安岭野外作业锻造了我们坚韧的意志,不屈的精神和顽强的性格。正如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凡是天性刚强的人,必定有自强不息的力量,凭借这股坚韧,在遭遇困难、压力时,坚持而不放弃的精神,产生坚强的耐受力和勇气。”在这次作业中,为在冰雪开化之前完成任务,全大队几十个作业组打游击,抢时间,赶进度。分散在大兴安岭原始森林风餐露宿,随时受到低温严寒和深山迷路的威胁,经受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在无人区一无地方群众的支持,二无完善的后勤供应,三无通讯设备保障,因而是测绘大队历史上最艰苦、最困难的任务。这次野外作业中,全大队因倒树砸伤、枪走火、冻掉手脚等伤残三十多人,牺牲1人。当沈阳军区有关领导奉命到总参谋部汇报任务完成情况时,总参某首长说:“没想到,建国都二十多年了,还有这么艰苦的部队。”时至今日,已有数位战友因当年伤残、身体透支或其他原因去世。</p><p class="ql-block"> 由于军事测绘具有基础性、先行性的基本特征,要求军事测绘人员必须首先进入战场,在战前完成战场测量和地图绘制工作。由此,决定了军事测绘工作的艰巨性、复杂性和危险性。测绘官兵在丛林深处,沙漠戈壁,热带山脉和白雪皑皑的高原上执行任务时,经常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p><p class="ql-block"> 有媒体报道,经过全军测绘部队30多年的努力,消灭了军事地图空白,完成了我国疆域内地形图的更新换代任务,据相关部门统计,有22位战友为此献出了宝贵生命。</p> <p class="ql-block"> “测绘战士走天涯,天南海北都是家,祖国大地任我游,美好山河由我画”。这首《测绘兵之歌》是对全军测绘部队官兵的生动描述。回顾身后留下的脚印,虽然已经被岁月的尘埃慢慢覆盖。但是大兴安岭给我们留下了永远不灭的情结和难能可贵的精神财富,那就是:艰险恶劣的自然环境练就了我们顽强的毅力,凭借这钢铁般的意志,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拥有从容不迫的强大内心,还有什么不能化为波澜不惊,淡为坦然一笑呢?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收获,既是勇者无畏的一次展现,又是对生命的重新感悟,并铸成我们终生不竭的源动力。</p> <p class="ql-block">  至此,我对时任解放军测绘学院姜洪祥院长,在1990年亲自为我们指挥管理系首期毕业学员题词:“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涵义和它对一个人的份量,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p><p class="ql-block"> 贾国洪</p><p class="ql-block"> 2019年6月28日于沈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