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阳甫:（追念父亲）

柳阳甫

二00八年六月二十五日下午四时三十分，父亲因病身故，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七十二岁。惊悉父亲辞世的噩耗，我悲痛欲绝，情不自禁，眼泪夺眶而出……

然而，泪水挽留不住父亲的生命啊，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我们全家人陪伴在父亲灵柩前，护送他老人家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父亲生于一九三六年七月十二日亥时，祖籍为四庄乡新联村石嘴头。土改时期迁移到沙堆镇附近的柏峦畈新屋，后来更名为港背村九组。家中排行老大，其次是三位姑母，其中三姑母中途病故，膝下生有二女，早已成家立业；另外俩位姑母至今仍很健康，且枝繁叶茂。父亲小时候家里穷，没有上过学，少年时常常靠打短工来补贴家用，以肩砖、提瓦筒为主。时间一长，后来就学会了烧窑火这门手艺。在农业合作化和人民公社期间，父亲一直凭着手艺在外地帮人烧窑火，带领一班人搞副业，为小队集体创造收益。直至文化大革命后期，社会上刮起了一股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小生产之风，父亲才加入到集体劳动的大阵营来。几年后，由于他待人诚恳，处事公正，肯吃苦，能耐劳，深受社员的敬重，及驻村干部的信赖。没有文化的父亲，居然被推举到负责的岗位上来。任职期间，父亲工作负责，劳动积极，任劳任怨；小队队长（后更名组长）前后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直至离逝世前半个月。此时的父亲已病入膏盲，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在人间的日子不多了，吩咐我们把村干部找来，将组中的帐目向村里交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坦然述职，主动辞呈，现款交割，无分文欠帐及不合理的开支。可谓鞠躬尽碎，有始有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难能可贵啊！看看如今，好多有文化的人在这个岗位上都很难做到这点，真是为他们感到羞愧。

父亲生育四男一女，兄长为早甫，我排名第二，以下依次是春甫、旺娥（女）、阳海，全家七口人生活，家庭负担重，经济困难。那时候走社会主义道路，搞集体生产合作，收入按劳分配，粮食按人口定量供给。每月发给社员的口粮与实际需求相差甚远，大部分人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父亲为了使我们一家人能够吃饱饭，不饿肚皮，起早摸黑，劳碌奔波，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晚上在家自留地里挖地锄草，播种蔬菜杂粮，通常忙到深夜。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小时候，我体弱多病，经常肚子痛，时时半夜三更发作，痛得汗流满面。为了减轻我的痛苦，这时候父亲毫不犹豫从梦乡爬起来，把我驼在背上，从屋里到屋外徘徊，直至我停止呻吟为止。类似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一直持续了六、七年，而且年年有好几十回。

父母为了挽救我的生命，不知道在背后暗暗流了多少眼泪，花费了多少钱，真是历尽了千辛万苦。

为了给我治病，父亲找遍了附近方园几十里的郎中及化外高人，寻求偏方妙药。县、镇医院几乎是他老人家常来常往的地方，为了我的成长，父亲啊！您操碎了心。

在孩时记忆中，我的童年是驼在父亲背上成长的。记得在十二岁那年的一天深夜，我突发眼疾，右眼一时疼痛难忍，半个时辰后什么也看不见了。见状，父母忧心如焚。天还未亮，父亲就一背把我驼起奔跑五十多里赶往马港镇专治眼病的小医院。当时情境，我记忆犹新，恍忽昨天，赶到医院时刚好中午；父亲已是筋疲力尽，汗流夹背，他对医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医生，请帮忙看看我儿的眼睛”。住院时间长达三个多月，尽管家里债台高筑，治疗就没有多大效果，父母仍不愿意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右眼失明，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一贯活泼、乐观而且胆大的我，后来因此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我以高出录取分数线好多分的优异成绩考入了县第一中学，当时沙堆初中三个毕业班，一百八十多人参考，连我在内仅有二人符合录取资格，后来因眼疾的原因而未被录取。历来不爱交际，不善言辞的父亲，了解这个情况后，竟然找到了当时公社教育站说情。当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至今，令我深深难忘。

在沙堆高中学习一年后，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我毅然决定辍学，放弃读书的机会，那时我深知，大学我是没有希望的，高考对我而言只是一场梦。知道情况后的父亲并没有责备我，而是默默在背后请人开导我，鼓励我完成学业。最后见我态度十分坚决，还是尊重了我的意愿，根据我的想法，到处找关系，联系师傅。送我到离家六十多里外的崇阳县石城湾拜邹生甫师傅学习油漆手艺。嘿嘿！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从师学艺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二00五年七月十二日，父亲七十大寿生日。遵照他老人家的意思，要求请客、唱戏、接匾，按乡俗大操大办。此时我们的经济条件并不是那么乐观，尽管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那么铺张），但是一家大小，兄弟姐妹，特别是妯娌，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忤逆他老人家。大家表现出十二分热忱，积极参与，主动配合，把寿诞庆典搞得红红火火，热闹非常。当时父母高高兴兴，内心感到心满意足。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事情虽然过去好多年了，直到今天我回想起来，心里还存在着一丝丝甜甜蜜蜜的滋味。

父亲是患高血压病去世的，说起他的病，我是有很大责任的。发病伊始，我在新屋顶层协助砖匠砌挡风墙，帮忙提灰递砖，当时我左腿骨折未痊，不能任意活动，只能做些固定的事。看见父亲在马路边散步，就打招呼喊他上来帮忙，可万万没料到当天下午父亲就高血压病发作……

现在回想起来，我懊悔不已，如果不是因为帮我忙的原因，父亲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开我们呀。

父亲患病住院一段时间后，病情有所控制，但留下了后遗症，右边身体失控，俗话就是半身不遂。又过去半个多月仍不见好转，他老人家担心给我们增加经济负担，坚持要出院，万般无奈，我们兄弟经过商议最后还是尊重了他老人家的意见。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父亲出院不到半个月，我那大仁大义的兄长突然辞世，噩耗传来，如晴天霹雳，天崩地裂，白发苍苍，病魔缠身的老父心如刀割，老泪纵横。

兄长不辞而别，我们全家老少，痛不欲生，人人泪流满面，哭声一片，天震地动。苍天呀，您无眼；大地呀，您不公！您万万不该这么早就夺去我那义薄云天兄长的生命啊，他还刚刚四十九岁呀，多么年轻的生命，刹那间，我感觉到我们兄弟四十多年的手足情分突然结束了……

此情此景，我悲从中来，情不自禁，泪如泉涌，奋笔疾书写下了:悼兄

乍闻兄殒惊霹雳，倚灵泣泪哭颜回。

夜夜思兄不见兄，杜鹃声声带血啼。

翌日，紧接着又提笔写下了:悼亡兄

昨日见兄颜，畅所欲言。未曾惜别已长眠，生前多少心里话，犹在耳边。

今朝兄不言，长夜难眠。往事历历在目前，音容笑貌依然在，浮想联翩。

字字如歌如泣，声声发自肺腑。

兄长突然离去，使本来十分脆弱而又疾病缠身的父亲，无疑是雪上加霜。我们全家人轮流守护在他老人家身边，主动争取为他多做点什么。比如：洗澡、擦身、端茶送果。有时为老人家搓搓手、捏捏肩、捶捶背，有时讲些笑话来安慰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老人家减轻痛苦。“爸爸，我们也不愿意您离开我们啊”。这是发自我内心的呼唤。记得有一回我笑着对父亲说：“嘿嘿，昨夜我梦见早哥呢，他红光满面，看情形还蛮开心。当时他对我讲，人在那边与这边情况没有什么区别，在这边做什么事到那边还是干什么事，从这里过去的人就像我们这边迁移户口、调动工作单位一样，在阳间一家人到阴间仍然还是一家人哩，只不过是先来后到罢了。早哥嘱咐我要好好照顾您，说他把那边事情安排妥当后再来迎接您老人家”听我这样说，我那老实巴交的父亲还真有点半信半疑呢。

在最后的日子里，父亲双眼经常饱含泪花，我不敢触及他老人家的目光，生怕一不小心，眼泪不由自主掉下来。

尽管我们百般呵护，父亲于当年六月二十五日申时还是撒手西归。彼时彼刻，我百感交集，泪如雨下，奋笔撰文写下了《悼父》：

父亲仙游遥无期，声声号泣泪空垂。

含辛哺育恩难报，夜夜梦里盼颜回。

字字饱含泪水，句句情真意切。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我们对他老人家那份敬爱与景仰依然山高水长。

毋庸置疑，父亲不仅呵护了我的生命，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老人家以独特的人格魅力影响着我的人生，激励我趟过无数风雨泥泞，勇往直前去开拓人生的风景。给了我产生创作的力量。后来我那一首首诗作不就是在思念父亲漫长岁月中而产生的么。

父亲离开了我们整整六年了，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他老人家。

父亲辞别整六年，时时思念泪涟涟。

速向阎公焚冥币，梦里常常见父颜。

父亲一生勤劳俭朴，光明磊落，怀着对他老人家深深的敬意，我曾经想为他倾尽笔墨写下我心中最壮丽的诗篇。然而，我发现再绚烂鲜亮的词句在父亲纯洁质朴的形象面前也显得黯淡无光。

言有尽，而情不可终。呜乎！敬爱的父亲，您老人家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

...... 写于2014年夏(说明:文中诗词当时未按格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