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湘灵

罗福

薛湘灵

二百多年的京剧舞台 ，塑造过不同历史时期各种人物。或真实，或虚拟;或峨冠博带，或凤冠霞衣。随着时间流逝有的渐行渐远。

京剧《锁麟囊》中薛湘灵这个人物却一直活跃在舞榭歌台，风流未被雨打风吹去。

不仅是编剧翁偶虹青灯黄卷间搔首苦思出的绝妙好辞，也不仅是名角程砚秋创造了抑扬错落疾徐有致的新腔，之所以成为一出无可比拟的独特的京剧，主要原因来自剧中主人公生机勃勃的人格魅力。

大戏第一场，薛湘灵表现得相当任性。她要出嫁了，阖府上下忙着为她办嫁妆。这事一到她这儿特别难办。因为她对所有东西要求完美。瞧她对绣鞋的要求:“图案要鸳鸯戏水的，要一只鸳鸯在飞，一只鸳鸯在游。……还不许绣在鞋尖上，免得走路磨”。

这排场都讲究到了鞋尖，全家仆人能不蒙圈吗？老仆人薛良买的锁麟囊换了三四次还不行，急哭了。

这锁麟囊是什么东西呀？

古代山东一带，女儿出嫁上轿前，母亲要送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里面装上珠宝首饰，希望女儿婚后早得贵子。这只荷包锦带叫做锁麟囊。

薛良哭泣的事被薛母看见，她和女儿说:“薛良诺大年纪，你要关照他呀！”老夫人虽然宠女儿让她穿金戴银，但又不忘富而教之。她有众生平等的意识，主张善待别人。

薛湘灵任性，但是很单纯，心肠很热，怎么会忍心看一位老人哭呢？虽说自幼鲜衣怒马，烈焰繁花，习惯排场，但此时觉得母亲有道理。她立刻收下了薛良买的锁麟囊，并令丫鬟给老人送去几两银子以示安慰。

家庭环境富裕但没有让她持宠而娇，薛湘灵的心里品性形成了任性与善良并存的特点，于是发生了以下的故事。

第二场”春秋亭”是很感人的一场戏。

大风来袭，暴雨如注。春秋亭躲进来两乘花轿。其中一乘里面坐着的是薛小姐。她轰轰烈烈的出嫁了。妆奁百万，锁麟囊中珠宝满满，白富美去嫁高富帅，薛小姐的未来充满喜感。

忽然 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从骄帘缝隙看是另一乘花轿中的女子在哭。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蛟珠化泪抛？”

薛小姐让丫鬟梅香去问一问。谁知她却说:“她避她的雨，咱避咱的雨，管她干什么呢？”冷漠。薛小姐说:“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材只会乱解嘲。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批评了梅香，又让薛良去问明了情况。

原来这个与薛小姐同日出嫁的姑娘叫赵守贞。她家很贫困。穿旧衣旧裙，坐破陋花轿就出嫁了。一路上被那些吹吹打打的傧相冷嘲热讽受了不少窝囊气。现在看到薛湘灵的花轿那么富丽堂皇，自己如此寒酸，觉得前景无望所以痛哭起来。

这个时候薛相灵有一大段唱。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

满腹骄矜顿雪消”。

人情冷暖凭天造，

谁能移动它半分毫。

我正富足她正少，

她为饥寒我为骄。

分我一只珊瑚宝，

安她半世凤凰巢。”

这段唱说明了薛湘灵的几个心里活动。第一她对贫女表示极大的同情。她认为今天出嫁的女孩都是应该高兴的，不该哭成这样。第二既然我比她富裕，那我帮她一下吧。让她今后高高兴兴过日子。第三花轿内没有银子什么的，只有锁麟囊，那就把锁麟囊连同里面的珠宝送给她吧！

丫鬟梅香知道她这个想法后提醒她:“这是老夫人送给你的，盼你早给她生个外孙子。”

薛湘灵又唱:“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薛湘灵不相信麒麟送子的神话 。此时此刻她也没有更多时间去研究锁麟囊在家乡这一带强韧的风俗。但这是母亲的赠物，她一定会想到分别时母亲的泪眼。但她觉得此时此刻救人饥渴胜琼瑶 应是母亲最期待的，她就大方地任性地捧出了锁麟囊让梅香递进了对面破旧的轿帘。当对方询问姓名时她又告诉梅香”莫把姓名信口晓。”

雨过天晴，两乘花轿各奔东西。

薛湘灵的富贵没有长久。

六年后，涛涛洪水冲毁了她的家园，冲走了全部财富。薛本人在洪水中与亲人离散，流浪到莱州在卢员外家做了带孩子的保姆。

卢员外的夫人正是赵守珍。 当年得到薛湘灵的帮助，加之她与丈夫又有一番很好的努力，他们成了莱州的富户。

许多往事如尘埃一样飘散，只有锁麟囊让赵守珍心绪难平。多年寻找恩人而不得，便在自家花园东角建立了一座朱楼，专门供奉锁麟囊。每次走进朱楼，她就走进了那个倒海翻江的故事，走进了那个厚重高贵的灵魂。

这一天薛湘灵带着卢员外家的小孩在花园玩球，孩子一使劲把球扔进朱楼里去了。

孩子又哭又闹，薛湘灵只好去找球。藤葛垂垂又有几分神秘的朱楼，卢夫人是不让进去的。薛湘灵忐忑地从回廊低栏往里面一层层找进去，忽然，她仿佛云里雾里梦里，她看见了桌子上面悬挂着的锁麟囊。紫红的绒缎上面绣着麒麟，那正是当年母亲赠送她的。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朦朦胧胧地像看到白发母亲走来了……她抱着锁麟囊什么也不顾大哭了起来。

赵守珍闻迅赶来。

”梨花村里扣重门，握手相看泪满痕。”后面的故事是观众最愿看的。两人一番交流得以相认。结拜为姐妹。这次是赵守珍帮薛湘灵，合家团聚，重建家园。

这是个善有善报，知恩图报的故事。程式化的表演装满了真实的人间情感和惊人美感。1940年程砚秋在上海首演，连续演了十几天观众还要求加场。几年前张火丁在上海演出竟一票难求。这是京剧舞台至今常演不衰的常青树。，

但是这出戏又不是简单的善有善报的故事。

清吴敬梓《儒林外史》有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比喻世事变化，盛衰无常。

薛母是有几十年人生经历的，明白明天是不可知的。社会各阶层的紧张关系会使整个社会充斥着戾气，所以在自己有余地时一定要做得好一些。薛湘灵在母亲的影响下对这个问题也有清醒的认识。对将来遇到的灾难是有心理准备的，至少她是有这个概念。所以她说”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

但是薛湘灵是个羸弱女子，她的社会活动范围就是绣楼和后花园。所以她的境界不会如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不会如白居易”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薛湘灵看不懂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她能做到的就是对自己周围的人不薄情，不冷漠，不轻视。她帮助赵守珍不留姓名，不图回报。应该只是想对整个生存环境有个好的影响，希望大家都这么去做。赵守珍后来帮助了薛湘灵，可是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巧的事情。只有形成好的社会氛围，一旦谁遇到不测，被救助的概率才会大。比如老人晕倒在地，不至于被袖手旁观。

锁麟囊这出戏也将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种种不良现象加以针砭，即使在今天，观众也一定能体会的它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