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力买提达坂，翻越天山的旅程

欧式林

文/摄影 欧式林

库车出发，走独库公路翻越天山，时间已经是九月。两个月前从西安启程，走到兰州后南下，连续走过四川、西藏、青海、新疆、甘肃、内蒙后经陕北回到西安，两万多公里旅程经过高原、高山、雪峰、沙漠、无人区、草原、冰冻带……等等。地球上能想象到的极端地貌，这条线路上都会经历。祖国西部的河山真的雄浑壮丽。

做路线规划时还在欧洲，上谷歌地图预览路线。卫星云图里，茫茫雪峰间的铁力买提与两个达坂让人倒抽一口冷气。达坂是蒙古语，意思是冰雪覆盖的高山。铁力买提达坂海拔3200左右，是天山山脉里常年冰雪覆盖的峰顶。独库公路的这一段悬挂在绝壁上，迂回曲折，丝线般飘过雪山，连接天山南北。

在库车遇到从独山子过来的驴友，说起这段被叫做老虎口的死亡路段。由于终年积雪，夏季的气温也很低， 8月飞雪不足为奇。川藏路的险在于地质不稳定，落石穿空，山体塌方堵路。跟川藏路比，独库公路是险上加难，连续几十公里的陡坡，一侧是悬崖峭壁，一侧是深谷的挂壁路。川藏路时有山路十八弯，独库公路走到北线，靠近独山子路段，一天走下来难得有直路，多是调头弯。

此刻安坐书斋，写着这些文字，回忆里的场景如同昨日，有些感悟起佛家的无常观念来。生死之间没有难以逾越的天堑，只是地上一条线，一次意外就可能跨过去了。走在险路上，一天里能有好几次机会把自己交给上帝。然而人不需要耗费一生才明白什么是万事皆空的死亡，站在时间之外看待一生，也许不敢冒险才是最大的冒险呢。

出发那天先到了东面的库车大峡谷，在苏巴什古城的废墟间盘桓小半天，掉头回到库车城外，314线往北转217线，沿途走过克孜尔尕哈烽燧、盐水沟与克孜利亚大峡谷，进入天山山脉的深处，已经是下午。天山深处不再有克孜利亚山地的火红色，也没有即将邂逅的悬崖峭壁，峡谷开阔平缓，雪山融水在茂密的植被间流淌，蜿蜒向前，与轮子下的道路时聚时散。

天高地远，岁月悠悠，是西域秋天的意境。被称为“南天池”的大小龙池出现时，长时间驾驶变得迟钝的视觉顿时被刷新。两座天山雪水融汇形成的高山湖翡翠般镶嵌在山腰。湖水湛蓝透彻，映照雪峰的倒影，湖岸云杉翠柏，茵茵绿草上游荡白色的羊群，牧民的毡房点缀其间，多奇妙的景色！

草甸上有雪鸡在觅食，对面湖岸隐约有黄羊的影子。神话传说里，西天王母曾在这湖里沐浴。玄奘西去印度取经时途经此地，在《大唐西域记》里记述了大龙池另一个神话故事：潜藏在池里的龙经常出来和母马交配，生下的龙驹暴戾凶悍，难以驾驭，但龙驹的后代可以驯养驾车，所以此地多产良马。龙又变身人形，和前来取水的妇女交配，生下来的后代力大体强，不听王命。国王引入突厥人，将龙种人斩尽杀绝……

坐湖边休息，漫无边际想着这些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古代毒鸡汤故事，远远的山路上下来两个影子，来近了看到是进山采药的满族人。雪鸡雪豹黄羊外，天山一带还盛产雪莲。聊了几句，满族大哥说：山顶已经下雪，你最好返回库车，走另外一条路吧。

公路像黑色的巨蟒，从龙池走出，蜿蜒攀向天山深处。顺路往上便是旅人谈之色变的铁力买提达坂。抬头往上看，峰顶与路迷失在视野尽头的雪雾里。早上从库车出发时，气温在摄氏20左右，中午过天山大峡谷，骤升到了近36度，眼下还有十几度，看样子山顶应该是零下。春夏秋冬阴晴冷热，在一天里都经历了。

换个场景，也许我应该为见到九月雪而兴奋，此刻的这场雪带来的可能是遗憾。计划是按着每年10月才大雪封山的日程表做的，没有带防滑链。如果是雨加雪，路面结冰，问题就大了。站在路边，不时有下行的大货车匆匆经过。铁力买提达坂坡面陡峭，调头弯一个接一个，大车司机都不愿意在夜间通过这险要路段。

一个月前走过的川藏线上，也有好几个大坡度盘山路。30公里连续爬坡，近2000米公尺相对高差的觉巴山，紧靠山体硬生生开凿出来的路在悬崖上延伸，上依绝壁，下临深渊，没有护栏也没有路标。横断山区海拔高度5130米的东达山，高海拔加上垭口温度极低，走过多少山高谷深的老司机没能经受住剧烈的高原反应。过怒江七十二道拐，下到谷底时，看到两辆摔得失去形状的事故车。它们是在同一地点，几乎是同时翻下数百米高的怒江峡谷，没有人生还。饱览美景，挑战天路的艰险，是自驾旅行者的梦想。艰险的道路与恶劣的气候，也让多少人魂断异乡。

任何道路只有两个选择，向前或者往后。看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十点之前登顶，下北坡时还能赶上天全黑下来前的小段时间。如果不愿意折返库车，最好尽快上路。轮子下的道路开始盘旋，两三个调头弯，便上了一个台阶。高差上升过快，对来自低海拔地区的人不是好事。缺氧导致的虚幻感出现了，听着发动机的轰鸣，看着车窗外的皑皑白雪，身临其境却又好似梦中。

拐弯处有块开阔地，赶紧靠过去停车。在色达买的几个氧气罐，走川藏线到拉萨，青藏线出来途中用过几次，在格尔木休整时本来要扔掉，一时起念搁在尾箱里。自驾走过多少险路，没有比在这种时候更需要保持清醒与反应能力了，而这一切取决于大脑供氧。

翻越高山，以视野里的山顶做目标不可靠，山顶之上还有山顶，拿云做参照物也不可靠。从低处往高处看，似乎在向云端靠近，云在脚下时，高处依然云影变幻。转了七八个掉头弯，仪表盘上，车外气温已经急降到零下，幸运的是没有大雪，米粒大小的雪粒打在挡风玻璃上劈啪作响。路面是湿的，应该没有结冰，轮胎抓力还正常。导航仪显示海拔在2800公尺以上，到达铁力买提隧道前，还要上好些级台阶。

进入云雾地段，能见度降到临界点。雪雾在随风飘荡，雾墙像是砖石砌的，雾中不时有满载下行的大货车钻出。大货车制动失灵造成的惨烈事故，在一马平川的高速路上也不是新鲜故事。此刻更像是盲人骑瞎马，都亮着起到示宽作用的远光灯，挂了低档，低速慢行，小心翼翼地擦身而过。

导航仪上海拔高度到达3200多公尺，铁力买提隧道到了。风那么野，车子在风里左摇右晃。靠边停车，几乎推不开车门。站在路缘往上看，头顶上的垭口还有五六百公尺。回望走过的深谷，盘旋的公路在渐渐迷蒙的天色里闪着光，蠕蠕爬行的货车像是走在噩梦里的时光隧道，不小心就会掉进渐浓的夜色，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峡谷。生命何其脆弱！

铁力买提达坂是库车县与和静县的界山，巴音郭勒河和库车河的分水岭。穿过近两公里长的山顶隧道，走下山去，便是水草丰盛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