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与饥饿时代的一抹亮色

秋水伊人

混乱与饥饿时代的一抹亮色

——读范雪薇的《五月》

作者:李少咏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的德国人布莱希特在他的著名诗篇《致后人》中描绘过一个特殊的时代，他称之为“黑暗时代”。在那首诗中，黑暗时代这个词组用来指涉这样一种状态：混乱和饥饿，屠杀和刽子手，对于不义的愤怒和处于“有不义却没有对它的抵抗”时的绝望。布莱希特告诉我们，在那里，合理的憎恨只会使人脾气变坏，而有理由的愤怒也只是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刺耳。布莱希特不是先知，却作出了先知一般的对于人类世界中每一个民族都有可能遭遇到的某种时代的真理一般的预言。他所描绘的这样一种时代场景，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范雪薇寓言般的小说《五月》，就以她质朴纯粹因而能够直接切入人物灵魂之中去的语言，一种并不尖锐刻薄甚至有点温馨的诗意浸润出来的叙述语言，描绘出来了一个这样的“混乱与饥饿时代”里发生的小故事。五月，是小说的小主人公，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女孩儿的名字。一个帮助大人放羊以贴补家用和为自己上学挣取学费的贫困山区乡下小女孩儿。我不知道作者文字中与我们相遇的这个女孩儿在作者的人生历程中是否实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就叫五月的女孩儿，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把中国文化传统中那个独一无二的文化名片“五月”的气质与精神内涵通过这样两个简单的汉字，隐隐约约又十分清晰的给我们展示了出来。

在我们的生活中尤其是农村生活中，五月是一个特殊的文化气息浓厚的月份。关于五月，我们最常说起的是午月、端月，还有毒五月、恶五月、鸣蜩月等。《诗经》里就有“五月鸣蜩”，蜩即是蝉，又叫知了，乡下人更叫她麻吉了。五月鸣蜩，意思是在五月知了们纷纷破土上树，开始了夏天的第一声清音歌鸣，因此五月别称“鸣蜩”。而在中国民间传说中，农历五月初五这天，阴阳之气相争，阴气胜出，邪祟、鬼魅、百毒（故又称“毒月”）、瘟疫将随着酷暑的到来而慢慢猖獗，于是五月又称为“恶月”，因此要用各种方式攘灾避恶。其实古代中国人民之所以会有“恶月”的说法，是因为五月气候温热多雨，有时还会乍暖还寒，所以古代中国人民也称五月为“郁蒸”，意思是气压低、湿度大、气温高。有邪祟就要有辟邪之道。五月自身也就被人们发现内部蕴藏有具有强大辟邪祛除污秽的力量。五月百草茂盛，《红楼梦》中“斗百草群芳各逞才”说的就是民间斗百草的活动。而五月百草之盛当属菖蒲。菖蒲作为“花草四雅”之一，生长在水岸河边，亭亭玉立，碧翠含香，深受人们的喜爱。喝菖蒲酒、插菖蒲叶也成为农历五月初五驱祟的重要习俗。人们把五月又叫做“蒲月”。五月还被称为榴月，五月石榴花盛极，韩愈有“五月榴花照眼明”的诗句。古时五月初爱美的小姑娘总喜欢以橙色或大红的石榴花为发簪插满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而也有人把农历五月初五称为“女儿节”。

这样一个中华民族一年十二个月中的五月，这样一个被文章作者取名五月的小女孩儿，自身天然成为了一个佛性与魔性或者妖性浑然交融一体的人间精灵。小说很短，短得像是普里什文和鲍•谢尔古年科夫笔下大自然的日历或者太阳、月亮、季节和人事沧桑留影的简笔画。

就是这样的：雨后的田野格外清新，草叶上还挂着露珠，花分外娇艳。石头也被洗刷一新，裸露的石子颗颗好看。田野雨后的田野格外清新，草叶上还挂着露珠，花分外娇艳。石头也被洗刷一新，裸露的石子颗颗好看。田野里的麦子散发着清香，又是一个丰收年。五月心里欣喜，就抿不住嘴的笑，笑容荡漾开了分外好看。她一手掂着书，一手拿着棍子，身后跟着一群羊，不多，也就五六只吧。这可是一笔财富，五月的学费，家里的开资，新年的花衣裳。五月对于她的羊像伙伴一样，羊儿欢快的吃草，膘满肥壮的长，五月就开心。地里的青草真好，可以喂养这群羊，尤其夏天。沟边的荆棘嫩芽，酸枣芽，榆树叶子，洋槐树的叶子，泡桐叶都是羊儿的最爱。五月精心的饲养着她的羊，像呵护一群宠物。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舍不得饿她的羊。秋天也是好季节，可以在收割完的庄稼地里肆意的放牧而不被呵斥。那是最惬意的时光，五月可以不必为看书分心，羊群悠闲自得的吃草，也不用提心吊胆东张西望。这些都是有教训的！五月记的很清楚，一辈子也不会忘。有一次，五月放羊，慢慢的走到一个坡上。顺着蜿蜒崎岖的小路，吃力的走着，累的吭哧而气喘吁吁。十二岁的五月，像一个小大人，上到坡上，得意的打了声口哨。得意的望着身后望着她的羊，快来呀！快点快点。五月抬起头，看到红薯地里锄地的邻居，一个生产队的。五月亲热的喊了声:伯！母亲教导她，小孩子要有礼貌。草帽下的脸抬起来笑了一下，很亲热。正在这时，五月的羊儿也走到了坡上，像从天而降的神兵。被称作伯伯的脸瞬间大变，呵斥到，你看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带着你的羊来这里？啊？！！！五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嘴唇。这是一条必然要经过的路，如果到南坡的沟渠里，到那里放牧不单单青草繁茂，而且可以沟底一坐，既不担心羊儿会跑掉，也会看会书，安心而又全神贯注的。五月的泪几乎要流下来！羊儿的确很吃嘴，也最难看管，难免会落一嘴红薯叶子。五月紧张的看着她的羊，说来也怪，羊儿居然排着队，一只只昂着头，目不斜视的从田间的小路走过。五月紧跟着，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贪吃的羊有半点闪失，给她丢脸。那个人虎视眈眈，像盯着一群仇人，握着他的锄头。五月走了好远，泪终于流下来。她拍拍她的羊，眼里充满感激。这些日夜相伴的小东西，真有灵性，懂得犯错了，不单自己挨打，五月也得挨骂。若干年后，五月做了母亲，在县城偶然一次遇见这位老人，已经是白发苍苍。他们相遇，五月打招呼，老人很尴尬的说，孩子，我对不起你，那次太过分。旁边的人听的一头雾水，五月爽朗的笑:都过去了，伯伯，我已经忘了。其实，五月也知道，庄稼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就像她热爱她的羊。日子总要好起来，都是穷惹的。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从这美仑美奂的五月里，读出了曾经的你自己和你的曾经的哀痛忧伤欢悦与念想呢？

多么美好，又多么欣悦与忧伤混杂难以分辨。就像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某个时代，某个混乱与饥饿交融混成的时代。微微闭上一霎乎眼睛，随着心神平静安宁的律动，我仿佛也和五月一起，进入了那片雨后的田野，多么清新美丽的田野啊！“草叶上还挂着露珠，花分外娇艳。石头也被洗刷一新，裸露的石子颗颗好看。田野里的麦子散发着清香，又是一个丰收年。五月心里欣喜，就抿不住嘴的笑，笑容荡漾开了分外好看。”她一手掂着书，一手拿着棍子，身后跟着一群羊，不多，也就五六只吧。这可是一笔财富，五月的学费，家里的开资，新年的花衣裳。五月对于她的羊像伙伴一样，羊儿欢快的吃草，膘满肥壮的长，五月就开心。地里的青草真好，可以喂养这群羊，尤其夏天。沟边的荆棘嫩芽、酸枣芽、榆树叶子、洋槐树的叶子、泡桐叶都是羊儿的最爱。五月精心的饲养着她的羊，像呵护一群宠物。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舍不得饿她的羊。秋天也是好季节，可以在收割完的庄稼地里肆意的放牧而不被呵斥。那是最惬意的时光，五月可以不必为看书分心，羊群悠闲自得的吃草，也不用提心吊胆东张西望。大自然的静谧与安详之中，走着，站着，或者躺着，眼睛眯着，耳朵张着，静听那些鸟雀羊儿兔儿昆虫们肆意悠然的吃草，唧唧啾啾的鸣叫。这是多么美妙的人生享乐啊？很显然，女作家范雪薇是一位长于对人的心灵描写和对自然景致具有罕见洞悉能力的描绘的作家。就是这么一篇短小的不能再短小了的文字之中，就让我们看到了许多让我们的心灵随着作者的笔触所至而心旌摇曳的生命美景。整篇文字如浑金璞玉，不事雕琢因而质朴流畅。这也正好说明一个写作的人，其独特感悟观察，并让眼睛看到的，心灵感悟到的生命美好自如流淌于笔端，是何等的重要。有那样写出来涂抹出来，才能够把自己活生生地融入自然，并且能够自然的发出一种天籁一般的纯正的声音。而且，风趣清爽，也不乏人与自然生死与共的警觉理念。我读着这些文字，恍惚间自己也走进了那个童话般纯净美丽的世界。面前是清新怡然洋溢着浓郁的土地气息的田野，远处是两丛三丛的正在起舞的灌木，那些欢蹦乱跳的鸟儿在无拘无束的诉说着自己的喜悦欢畅。怡然自得的羊儿也就在脚前不远的地方儿，它们看着我，很顽皮的样子。我甚至看不到小说作者的影子，她躲在了那棵树或者后头后面，只把她的自然给了我，成了我的自然。那是真正的大作家的潜质在起作用吧？

我一直认为，我们的文学艺术创作，其最主要甚至可以说最根本的功能，就是要创造出一个超越于世俗纷繁杂乱的而一切清澈澄明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类的一切生命和事物都会轻而易举的被某种神圣的光所照亮。因为，只有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人们，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言语和行为，或者详实或者简略的展示出我们自己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不敢设想，当那份光被熄灭时，黑暗自然也就要降临了。我们有时候会很悲凉，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悲凉之舞，遍被华林”那样的字眼。因为好多时候我们会避无可避的发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与工作中，许多真实的或者说最本真的事物，都会在某个没有任何先兆的时刻，突如其来的遭到公众领域中某些以管闲事名之的眼睛或者嘴巴的压倒性的扭曲与侵袭。这种管闲事的力量无孔不入避无可避，有时候会左右我们日常生活和工作范围内的方方面面随时会变成或者说幻化成利枪或者毒箭把我们刺的千疮百孔面目全非。那样的时刻来临的时候，我想，除了从现实中撤离出来返回本原的孤独状态之外，我们真的一件没有其他道路可走。我们到底是幸运的，我们有范雪薇这样质朴本真的文字陪伴。范雪薇的文字，特别是很多像《 五月》这样的文字，它们是一份我们应该随时期待降临的启明之光。这份启明之光虽然很微弱有时候甚至很暗淡，但它们确实是光。这份光就来源于范雪薇这样的一些写作者。她们的作品就是那份光，无论处于多么艰难困苦的时代或者处境下，她们都努力的点燃着、点燃着，并把那份光芒散射到写作者在尘世中所拥有生命的一切图景之上。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份十分百分千万分的光的使者的知性图景，我们的生活永远会像我们期待的那样，永远有一份执着的亮色陪伴。为此。感谢范雪薇，感谢更多范雪薇那样的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