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子”熟时

秋浦歌

<h3><font color="#b04fbb">  四月的江南,杏花、桃花、梨花和油菜花依次开落。春风如笔,笔端饱蘸的藤黄、花青,被春雨融化,在江南的宣纸上尽情地泼洒,浓淡不同的绿色迅速在山林、田野、沟渠间填充、扩散,让人不由记起“绿阴冉冉遍天涯”的诗句。然而,就在那些被绿阴染遍的视野里,却有一些白色的小花,如轻点的铅粉,洒在浓绿之上。她们就在我们上下班的途中或外出郊游的路边,在某个山坡下、小溪边、田埂上,在那些碎石垒就或竹木编成的篱笆墙下。如果放慢脚步或低下身子,或许你就会发现,白花的小花下面牵扯着的是一种矮矮的草本植物,几乎匍匐在地面上或草丛中。也许大部分人并不在意这种不起眼的小花,也不认识这种植物,而我看到她时却是一种别样的眼神和异样的亲切,因为她就是“梦子”花,而且我还知道,再过一段时间,那些白色的小花就会幻化为鲜红的“梦子”。</font></h3> <h3><font color="#167efb">  “梦子”,即野草莓和野树莓,是池州人对野生草莓和树莓的俗称,或者应该说是昵称,因为她就在路边开花结果,虽然鲜美甘甜,却并非高不可攀或遥不可及,而是触手可及,如口袋里的零钱。“梦子”,梦想结子,美梦成真,这何尝不是一个颇有诗意和禅意的名字呢?骑行过平天湖,又见那些白色小花,在路边向我招手,她就像是一部时光机器,一下子把我拽回童年,拽到故乡,带我回到三十多年前那个偏远小山村。</font></h3> <h3><font color="#39b54a">  三十多年前的山村,谷雨前后绝对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山上的野果,如毛桃、苦李,酸甜尚在青涩中酝酿;阳桃、野柿、毛栗等刚刚抽出新牙,菜园里的黄瓜还未牵藤。走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任凭我们饥渴的眼神如何四处搜寻,也攫取不到一种可以解馋的味道,除了偶尔在路边的草丛中采摘一些刺苔(野蔷薇的新芽,清淡无味)和酸咪苔(一种不知名的草本植物的嫩茎,口感很酸)来咀嚼一番,聊以慰藉自己干旱而贫瘠的舌尖。而每当看到那些白色的小花,心中也就会悄悄绽放梦想的花朵,因为我们知道再过那么一小段时间,酸甜可口的“梦子”就会成熟,如温润的春雨,唤醒我们尚在冬眠的味蕾。</font></h3> <h3><font color="#ff8a00">  当春天的风越吹越暖,吹落身上破旧的絮裤絮袄时,那些白色的小花也会渐次飘落,裸露的花托中间就会长出一个毛绒绒的青色小球,这便是初生的梦子,然后逐渐由青色变成浅黄色,再变成深黄色、浅红色,最后成为深红色。熟透了的梦子,鲜艳、饱满、滋润,如一个个小小的红灯笼,满载着诱惑。这样的梦子,松软多汁,入口即化,但采摘时需格外小心,只要轻轻碰到她的身子,无论是枝梗或叶片,她就会滚落到草丛中,难免会遍寻不见,令人后悔莫及。“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鲁迅笔下的覆盆子,应该就是野生的树莓,池州人称“树梦子”。“道旁田侧,处处有生,苗长七八寸余,实结四五颗止,大如半弹而有蒂,微生黑毛而中虚,夏初小儿竞采,江南咸谓莓子。”《本草蒙筌》上记载的莓子,应该就是野生的草莓,池州人称“地梦子”。在我的印象当中,地梦子一般会比树梦子大一点,也会软一些、甜一些,只是常与据说有毒的“蛇梦子”(蛇莓)混生在一起,让城里人分辨不清。</font></h3> <h3><font color="#ed2308">  小时候,熟透的梦子是很难见到和吃到的,生长在道旁田侧的梦子,往往在半黄半红时,就会被我们这些“饿牢里放出来的”孩子们急不可待地采食了。如果能偶然在某处隐蔽的荆棘丛中,发现几颗被人遗漏了的熟透的梦子,那自然是最高兴不过的事,即使小手被荆棘划破,也会在所不惜。梦子是一年之中大自然馈赠于我的第一道水果,虽然只是那么小、那么少,但对我的童年来说,却不亚于一道大餐、一场盛宴。那时,我春天里的梦想就是能够吃到熟透了的梦子,最好是随时随地,想吃多少是多少。当我在野外打猪草的时候,或是上山砍柴的途中,这种梦想或者说是欲望就更加强烈,如春蚕一样啃噬着我幼小的心灵。</font></h3> <h3><font color="#b04fbb">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转眼三十多年过去,梦子依然在道旁田侧花开花落,而生活却在改革开放中日新月异。记得去年四月底,和朋友游览九华天池后,去岱岭村翻越太朴山下的古徽道。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竟然不时有成片的梦子出现沿途的田埂边、山脚下,红红的灯笼挂满我们的视野,一如我小时候的春天梦想。这种景象让我惊喜不已,不得不放慢或停下脚步,一路走,一路摘,一路吃,一路上回味着过去。半山腰间有两户人家,粉墙黛瓦,大门紧锁,庭院里的稻床边也长满了梦子,红红的一大片铺在地上,如一幅绯红色的蜀锦。偶尔也会见到路边玩耍的孩童和溪边洗菜的农妇,他们似乎对梦子的存在视而不见,倒是对我们这些“吃货”的行为举止很是关注,并露出些许惊讶和疑惑的神情。而我也是同样的神情,只是惊讶和疑惑的内容可能完全相背,心想,我童年的梦寐以求,曾经的瑶池仙果,怎么突然就变得无人问津了呢?而当这个疑问成为我们讨论的话题时,答案也就如初夏的尖尖小荷,渐渐地露出了的水面。有人说,现在农村常住人口少,特别是山区农村,不是搬到山下就是移居城镇,还有的外出务工如候鸟一样春去冬回,还有谁会惦记着家乡的梦子呢?有人说,现在农村生活条件好,不是西北的苹果就是海南的香蕉,还有学校门口的“五毛零食”和各种烧烤,还有谁会在乎野生的梦子呢?我想也是,时至今日,谁家里还会缺衣少食呢?谁的舌尖上还会缺盐少油呢?更何况,现在的孩子,谁的口袋里没有几元、几十元甚至上百元的零钱呢?我想,他们不知道我们孩童时候采摘过的梦子、刺苔和苦李,就像我们不知道我们父辈们在灾荒年代吞咽过的老糠、观音土,这种细小的无知,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幸福?</font></h3> <h3><font color="#167efb">  几日春雨之后,那些白色的小花就会悄然凋落,青色的果实也会渐渐成型。等到初夏时节,红红的梦子就随处可见、随时可采了,而我小时候的梦想,也就会在不经意间轻而易举地实现了。或许,人的梦想也是与时俱进的,每个时代的人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梦想。三十多年前的春天,我的梦想很简单、很低级,就是几颗或一片熟透的梦子,然而,眼前的春天,那些上学由父母接送、书包里装满零食和零钱的童年或少年们,他们的梦想又会是什么呢?也会需要经过十几年或几十年才会实现吗?虽然我不太清楚它们具体的内容,但我却十分清楚地知道,它们不会再是野外的梦子,也不只是大棚里的洋莓,可是我也希望它们不是清新的空气、干净的水和安全的食品等这样简单,而且,更不会需要经过漫长的等待。</font></h3> <h3><font color="#39b54a">  当微冷的晚风透过窗纱,春虫已在窗外的草丛中呢喃,今夜,是否还会有梦?梦醒后,是否还有简单的幸福,如家乡的梦子一样,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开花、结子,如红红的灯笼,照亮我烟雨蒙蒙的视野。</font></h3><h3></h3><h3></h3><h5><font color="#808080"> 注:刊于2015年4月16日《池州日报贵池新闻》,略有删改。</font></h5> <h5><font color="#808080">  此文曾被广东省作家彭有抄袭,以《故乡的野草莓》为题发表在2016年1月22日《云浮日报》上。</font></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