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波，千斛明珠未觉多

如惠文堂

黄发垂髫，共饮长江

住在长江边上也有十几年了。工作、成家、孝养父母，抚育孩子，节奏快得没有间隙。

长江，长江被遗忘在脑后。
 
先后送走了父亲，婆婆、公公，母亲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身体良好，性格开朗，孩子去外地读了大学。突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人生还在路途上，节奏却渐渐舒缓起来。

 
前日，在晨镜的冷光中，拔去额上的几丝白发，有些多年被卷缩在心底的念头在晨露中发芽——都说黄发之心，会转回垂髫之年。是的，此刻我望着镜子，望见了少年时的长江。
 
读书的时候这里很荒芜，除了学校，民居巷子，就是长长的一条大堤——腰路堤。

据说1954年，武汉发大水，在洲头街修了一条大堤起到防洪的作用，堤岸在道路经过的地方开了一道闸口，看起来像是把鹦鹉大道一分为二，遂把这条堤称为腰路堤。
 
在腰路堤对岸读初中，放学早，大家结着伴才堤后面的空地玩耍。没有洪水的时候，空地一望无际，像天地间偌大的一个操场，书包一扔，奔腾喜悦，折草摘花。
 
女孩子的友谊细碎粘稠，这里是私房窃语的好地方。已经有些情窦初开，却在那个年代被视为禁忌，所以，大家在一起就故意埋汰班上最帅的男孩。
 
对帅哥无中生有的指责，好像说给天地听，说给彼此听，却唯独不是说给自己听。少女怀春，人道自然，欲盖弥彰，女孩的心思其实不难猜。
 
大学毕业后到外地工作了几年，回来时腰路堤已经只有其名，而无其实。临江开发的房地产栉比鳞次，长江上多了好几座桥，江滩被修建成了美丽的公园，大禹治水园和晴川阁高低有致。

晴川历历，灯火粼粼

晨见白发，便起兴夜游长江。

数年不过朝夕，垂髫之时在晴空下与长江共奔腾，黄发之年在夜色下与长江互通款曲，逝水年华，与江共忆。
 
夜色下的晴川阁灯火辉煌，红墙朱柱，重檐，歇山顶，檐深高翘。横梁上淄白金蓝描绘有旋子彩画，正面牌楼上金字"晴川阁"巨匾熠熠闪光。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已是古老的故事，夹在龟山和长江之间的这座楼阁原有守城的作用，战火中毁灭，和平时再建。

历史不应该被江水吞没，倒向过去，是为了更好地珍惜现在，当下的和平，来之不易。

万里江波，千斛明珠

从晴川阁沿着江走，千米之行，便到了热闹的鹦鹉洲大桥下。
 
从前读课文中赵州桥，世界上第一座跨度最长的单拱桥，很是骄傲。如今，长江上的桥越来越多，形色各异，越来越壮阔。
 
晴川阁附近的晴川桥建得早些，烟红色拉索桥，已经有些暗旧，拉索排列成琴弦状，在顶上弯曲成弓形，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寓意。
 
鹦鹉洲大桥高耸气派，鲜艳的橘红色，既非长江大桥的素朴厚重，也非晴川桥的纤细婀娜。它是更现代的拉索桥，刚柔并济，弹奏这个时代的乐音——和平、富足，生活却比从前激越。
 
面向晴川阁远望江面，夜褪成背景。右侧珠灯闪耀，光影暖黄，万里江波，千斛明珠未觉多。左侧天空中金光闪闪的拉索与蓝光耀耀的高楼大厦相映成趣。

这番雄伟阔大，正如庄子说“天色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天地辽阔，人间歌舞

天地辽阔，流火烁金。火耕水耨之时，人与炊烟同生，科技飞达之今，人与电磁同乐。人类渺于形而大于神，不同的时代，有了人，天地便有了温度和暖意，称之为人世间。
 
大桥下人群簇密，人声鼎沸。

一群人围成一圈，几组穿着新疆服装的男女正在热舞。晃头移颈、拍掌弹指，女子婀娜，男子矫健，观的人多，拍照的人也多，舞者越发卖力。
 
有个最活跃的大哥跳到我面前，扬眉动目，又舞动双臂，像柳条随风飘曳，我笑着摆摆手，没有语言，却明白他邀请我进去跳。
 
见我摆手，他一皱眉接着又开怀一笑，仿佛上古之人，情态天然，这是舞蹈对天性的释放。我的拒绝不是不希冀，只是文明教化出来的束缚，早已失去了随自然而舞的本能。
 
那边是浩大的方形队伍，多是大妈，边走边做广播操，音乐铿锵刻板，标准的广场舞。
 
广场舞和中国大妈这几年被吐槽得厉害。当然广场确实有扰民，需要限定时间和地点，然而更多的吐槽，其实是吐槽中国大妈的俗气。

购物，丝巾，广场舞，这是大妈的标配。虽然，这三个标配一个都和我不擦边，但对于这类吐槽，我却不以为然。
 
论雅鄙俗的人，常常忘了，所谓雅，如同仁，有半分做作便走到反面。红酥手，黄藤酒也好，猜拳酺饮也罢，磅礴万物以为一，活泼泼无二无别。

若为了雅而雅，将非己之人事皆定义为俗，才是坛子里的泡菜——“酸牙（雅）”
 
还有舞龙绸的，龙头有些重，龙身是长长的绸布，舞起来翻滚成一圈圈螺旋状，似蛟龙入海。

也有放风筝的，其中一个风筝比人还大，双翼装满彩灯，在夜空中闪烁，如此多娇，引无数行人竞拍照......

天地逆旅，百代过客

为独自静坐石凳的老人，拍了一组照片。

石凳上先是两个老人，一个看手机，一个远眺江水，旁边躺着一只黑色的小狗。过了会儿，只剩看手机的老人，已经放下手机望着江面。再过了会儿，石凳唯有月光凉。
 
我爱看这热闹的人间，却生性如这独自静坐的老人。
 
孤独其实是个分外美好的事物，人由孤独而心胸阔大，包容世界，顺应天理——“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藉由此，生命才彰显其意义。
 
孤独变成寂寞的毒药，是因为不接受热闹为过客的事实。
 
热闹与繁华是用来享受的当下，而不是试图执着的永恒。人总是要充分地活在当下时分，欲望和执着才没有立足之地，而由之产生的焦虑如无源的水，渐渐蒸发干涸，消散殆尽。
 
现在，似乎可以随时用手机留住当下，如我拍得这些夜景。

但这也不可以执着，留下的此刻，是下个时刻的回忆，回忆是下个时刻的当下，执着是羁绊，放手便是海阔天空。

老人与江，静虚自然

歌舞升平，人间繁华

千斛明珠，万里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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