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乱语——太平的水杉树

狐狐

        前些天读汪曾祺的《一草一木》，看到昆明春节有把马尾松针铺在家里地面上的风俗，恍惚着，这个画面忽然就跳到了同样碧绿可亲的水杉，嗯，我们太平的水杉树。

        小时候的太平县城，几乎都是平房，门前都有窄窄的水泥路或者砂石路，沿路边都整整齐齐地栽一排水杉树。为什么是水杉，我不懂，但喜欢，眼里的它们英气正直明眸皓齿不妖不腻。

        我家在区委大院里，我们的房子都有一样的烟囱还有后院，院子里都养了差不多的鸡。每天里，我给鸡喂菜叶子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从搭出来的稻草窝里摸出个温热的鸡蛋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家家户户一排一排地连着，厨房的窗户推开了就是邻居家的院子，所以“邻居”这个词我很容易理解。窗户的插销在我们家，但并不常紧紧插住，偶尔忘了带钥匙时，就可以敲开邻居的门，然后从别人家的院子里爬进自己家。

        有一回，我们姐弟你一句我一句对唱电视剧里学来的歌——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本来掩着的窗户忽地被反方向打开了，隔壁周伯伯站在边上哈哈哈地俯视着我们～哟，唱的不赖哦。

        我们觉得很不好意思，立刻笑着跑开了。

        家门口的水杉树很高大，一人抱不过来，水杉和屋子之间是一条光洁干净的水泥路。水杉树的叶子生的细细密密的，像绿色的小篦子，热热的阳光从无数柔软的小篦子缝里挤下来，势头就缓了，变的湿润而温和。知了嘶嘶地长声叫着，渴了就吸一口树汁，待在树下阴凉又舒服。

        

        那时候的夏天不会像现在这么酷热。

        太阳落山后，泼几盆清水在家门口，水泥地上嗤嗤地冒出一阵白蒸汽就凉了下来，竹凉床往门口一摆，用凉水擦几遍，饭后，老老少少的就摇着一把圆蒲扇开始热闹地七扯八拉。

        小孩子喜欢人来疯，也喜欢爬别人家的凉床上玩。听鬼故事是少不了的，害怕又兴奋，汗毛竖着听，听完不敢一个人进屋子，被大人们骂一通，然后第二天晚上还想再听。

        白色大搪瓷缸里有妈妈预先用白砂糖腌拌好的新鲜西红柿，就着月光虫鸣，一大勺再一大勺，整个人都渍在甜蜜蜜的汁里了，我觉得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吃不过的水果。

        屋檐边昏昏的小路灯下有壁虎在吃蚊子，周围人声窸窸窣窣的，像是越来越远了，我躺在凉床上迷迷瞪瞪有些糊涂，月光和灯光都是软的，水杉不作声，投下浓乱稀奇的影子盖在我身上。

        年少无知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待秋风一起，水杉树碧绿的羽毛就慢慢发黄变脆，一根根地从高高的树枝间撒下来，碎碎地铺在水泥路上，落了一层金黄，扫掉以后依然不断地落，每天脚踩着碎叶子的清香走进来走出去，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滋味。

        等树上的小羽毛们都落干净了，冬天的阳光正好暖暖地照在这条安静的路上。

 

        午后，我坐在老藤椅里和枕头一起晒太阳，看少年文艺，啃甘蔗。几步以外的水杉树和水杉树之间拉了一根塑料绳，上面搭着刚洗干净的朴素衣裳，干了以后有太阳的味道。

        有时候趁着天气晴好，被妈妈拽着在树底下洗头 。

        她用搪瓷洗脸盆打了大半盆热水，搁在一个高凳子上，把我纷乱的头发塞进水里搓揉，然后在我挣扎的大头上堆出雪白的泡沫，最后一瓢一瓢地用清水冲干净。

        洗完头，也没有电吹风，就那个样子坐在暖和的太阳地里，披头散发地晒干。

        一头油润润乌黑发亮的头发，海鸥洗发膏的香味好好闻。 

        水杉树很安静。

        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