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我深深地向您鞠躬！

东瓯

        一早赶到殡仪馆，向黄益明老师鞠躬作别。往事历历，恍如昨日。

一、领章

        头一回见到黄老师，大约是1983年秋冬，我到温州警校上学后的第一堂《法学基础理论》课上。跨进教室的黄老师，高个头，宽肩膀，合身的警服衬着挺拔和干练，满头乌发齐刷刷梳向脑后，一个儒雅的大背头。自此，课堂上、校园里，几乎每天都会遇上黄老师。渐渐发觉，黄老师对警服特讲究，妥帖、整洁，扣着风纪扣的立领，里面露出一圈洁白的衬衫领子，外面缀着两方鲜红的领章，好看！

        身边的老师、同学，每人都穿着警服，每人都缀着红领章，怎么总觉得黄老师警服上的领章就像新配发的一样，永远平整如初、永远鲜艳如火。

        好多人为图省事，要么往红领章插进两枚细长的发夹，虽方便戴取却凹凸难看，要么一次性将领章缝在领口，警服洗了几回后就皱巴巴，褪成了粉红色。一次我和黄老师挨近时，发现他那崭新的红领章，四角边缘上是用细红线缝缀在警服领口的。要保持领章不走形、不褪色，想必警服洗涤时，要先拆下领章，穿的时候再缝上的。

        这一对映衬着老师堂堂之容的红领章，犹如他上每一堂课的澎湃激情，始终如初、始终如新！

二、激情

        一时来些激情不难，始终保有激情不易。黄老师讲课最大的特色，就是“激情”。

        黄老师一上讲台，缓缓的三言两语预热，就立马进入了“激情”状态。于是，语速趋疾，话音跌宕，甚至声嘶力竭、手舞足蹈，讲得亢奋激昂，讲得掏心掏肺，好像他生怕讲轻了重点、讲浅了难点，生怕自己小小的授课差池会给学生来日的职场带来不意的磕碰！

        刚刚创办的警校，教师奇缺。黄老师几乎独自“囊括”全校两个年级四、五个区队《法学基础理论》、《宪法》、《刑法》、《刑事诉讼法》等所有法律课程的授课任务（我们第二届学生除《刑法》一课另由陈老师担任外，其余法律课全由黄老师独揽），另外独自担负起所有区队的《预审》课程。这些都是警校生的主打专业，课时特多，安排密集，老师没有AB角。黄老师就是凭一己之力，挑起了全校三分之一理论课那死沉死沉的重担。他自己曾粗略统计，80年代创校初期这七八年里，他每学期平均每周授课量达到惊人的24课时以上，甚至常有32课时的记录。

        每天“激情澎湃”地上四到八节课，持续十多个学期，有赖一付耐用的嗓子。黄老师的嗓子本来就嘶哑，更惶论耐用，是难以匹配他讲课的“激情”的。于是，每个学期都会重复如下规律：刚开学时他的嗓子尚能勉强嘶哑几个星期，之后就日渐沙哑了。越沙哑，他越使劲。他越使劲，嗓子就越沙哑。他扯着沙哑的嗓子，脖子血脉鼓胀地讲，瞪起一双大眼地讲，整个脸宠通红地讲。学生实在听不清他的发音，就弄来一套扩音设备，泡上浓浓的胖大海，继续讲，不歇息。字句听不清，就写在黑板上。就这样，脸胀得通红，眼瞪得溜圆，手来回比划，脚不停走动，边讲边写，边写边讲，那神情，活像《定军山》里的谭派老生。

        每堂课结束，黄老师总会给我们留下了满满一耳朵使劲的沙哑，和满满一黑板潇洒的行草。

三、情结

        我是警校创办的第二年来求学的，亲历了师生们艰苦创业的岁月。如何把当年师生们的创校精神传承下去，发扬起来，是我在时隔26年回到母校工作后的一个心结。2012年秋，正值母校30周年华诞，一个了却这个心结的良机。我决意为她编一册校史。

        征稿启事一出，校友们踊跃响应，撰文应征。我内心很希望“建校元老们”的回忆文章，因为这最能体现我们编史的初衷。但他们大多已经岁入古稀、甚至耄耋，我们的期许受制于他们的体力精力，不便贸然开口索稿。不日，意外收到黄益民老师的一篇忆昔佳作《我在警校从教十八年》，洋洋数千言，文字朴实，情感浓烈，拜读之余令人喜出望外。当年，黄老师已经七十有七，他的文章也是《温州警校三十周年纪念册》“忆往述怀”栏目中最年长的供稿校友。

        校史初稿出来后，2012年9月6日上午，我们请来了包括黄老师在内的老领导、老教师与编撰小组成员进行座谈，向他们征求意见。时隔7年多，黄益明老师那天的发言我铭心至今。

        他深情地回忆道：当年我们在无校舍、无操场、无正常供水供电、无足额资金支持、无办学经验、师资更是紧缺的境况中，白手起家把这个学校建起来，真是不容易！

        接着他如数家珍般地历数当年办校的情况，简陋的学生宿舍和学校食堂如何建在了头陀寺内，课桌课椅是陆老师从丽水拉来的旧货，图书馆的书籍是4500元专款专门采购的……

        他对自己第一次领受教学任务后的记忆清晰到哪月哪天，令人惊叹！他说，1982年8月21日，他刚从局预审科调到警校，马国治校长就向他布置教学任务，同时递过来一本福建人民出版社的《法学基础理论》中专教材，要他在不到一个半月的10月初就上讲台。从没接触过法理知识的黄老师，马上坐十多个小时的客车跑到省城，先到省警校求同行，无果，再去新华书店，找来了《法学基础理论》的大学本科教材，以及《中国法制史》、《中国法律思想》、《世界法制史》等参考书。回来后，自己每天花十几个小时边学习边做笔记，赶在开学前将这4大本260余万字的书籍啃完，然后是通宵达旦地备课撰写讲课稿，就在10月5日上第一堂课的头天晚上，仍在为讲稿补充新资料……

        我记得，当天黄老师多次的发言，都是难得的史实史料、都是编史的真知灼见。黄老师早年在省城高校、团省委工作过，回到温州干公安，先是做预审员，后来到警校当教师直到退休。但从他的话语中听得出，他对“警校老师”这一称谓最为看重。正如他在《我在警校从教十八年》中所写：

        “回顾在校十八年，是我平生中最充实、最有意义的一段人生经历。虽然难言桃李满天下，却教了一大批公安民警的学生，乐哉！足矣！”

四、病逝

        不日，听到黄老师中风的消息。匆匆赶到医院，看到已不是当年思如脱兔、口若悬河的黄老师，而是意识模糊、人物不辨的老年病人。当师母凑到他的耳旁轻轻地说“你的学生来看你了”时，一直处于昏睡之中的黄老师突然动了一下眼皮，双眼竟微微张开了一条小缝！师母都为此惊讶，她说，这是黄老师唯一的一次意识反应。

        后来几次去病榻前探视，黄老师的病情却一直不见逆转。

        大概是太累了，老师真的需要休息。

        4月19日凌晨，黄老师走了。

        今天早上6点一刻，我最后一次站在覆盖着党旗的黄老师身旁，深深地，再三地，向老师鞠躬。

                    （写于2019年4月23日）

黄益明（前排中）等老师和温州警校首届毕业生合影。

2012年9月6日，参加温州警校三十周年校史编撰座谈会的老领导、老教师和编委会成员合影。前排右三为黄益明老师。

温州警校三十周年纪念册（校史）封面及黄益明老师的回忆文章。

1984年温州警校教职工合影。第二排右六为黄益明老师。

黄益明老师（前排右十）与温州警校86届毕业生合影。

八十年代末温州警校全体教职员工合影（黄益明老师在前排右三）。

黄益明老师（前排左五）与温州警校91届毕业生合影。

1990年温州警校全体教职员工合影。前排左四为黄益明老师。

1996年1月，黄益明老师（前排中）光荣退休。

黄益明老师（左六）与学校离退休干部一起去洞头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