鳖王(短篇小说、完整版)

杨子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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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可爱的小鸟,叶子和女娃儿想捉回家笼养。我们男娃不同意。细瘌痢的弟弟鼻涕虫,不声不响走拢去,突然的一伸手,一把夺过小鸟,转身就往树上送。女娃儿踊来抢,细𤷫痢指着头顶盘旋呱唧的黑鸟说:瞅见没?它的爹娘望娃儿哭呢。女娃儿聒噪起来,伶牙俐齿的叶子大声怨怼道:乌鸦是你爹?泥雀是你娘?女娃儿也齐声唱和:瘌痢头!鼻涕虫!油头粉面不用愁!不用油!瘌痢头……不和她们一般见识,我们都各自爬上大树,把雀儿放入窝中,把雀窠搁回原处。放生雀儿不是境界高远,存有私心嘛,雀儿多蛋自然多,就有得掏嘛。全然不顾蛋多雀儿也多的道理。先有雀还是先有蛋?这是一道死疙瘩题,哪是我们解得开的呀。我们在树上寻雀窝掏鸟卵,用枯枝细棍投下面的女娃。当然不能巴在粗枝大桠上睡觉,危险不说,蚂蚁也多。突兀的闯入鸟儿的领地,又遭它们十二分的弹嫌,唧唧喳喳唾骂不休。女娃儿心有不甘,大胆的就爬上树来,叶子当然也上来了。她的家是北头离大枫树最近的人家,她的娘只要看见有伢儿上树,就拿着晒衣裳的竹篙走过来,见人就戳:玩野了!玩野了!戳下来跶死两个,看还敢不敢上树……我们都很怕她,看到她的影子,就赶紧跑开了。只有她不在家的时候,才敢偷偷上树。</b><br></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b>我们塆可以说是一个大塆,人口较多,姓氏也较庞杂,但算不上聚族而居。枫树的西头,聚居有陈姓人家。北头数邓姓居多。姓洪的、姓姜的、姓刘的、姓耿的小姓,也都分散掺居其间。我们杨家居在北头偏西的位置。西头细瘌痢的朱家,北头叶子的叶家,在古枫脚下互成犄角,屋上落叶堆积最多的也数这两户人家。深秋时节,两家的屋顶上,像铺了一层厚毯。大风哨过,檐下就飘起了绵绵叶雨。 也许满眼绿叶的缘故,女儿出生时,叶老头便给她拾取一个近身的名字:叶子。他三十多岁生叶子,以后再无生育,只有这个宝贝闺女。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很好,有几分英武之气。不像现在这般孱弱,看起来像个老头。他长得牛高马大,面相和善蔼然。双抢的时候,他挑草头上二十四步梯档子,腰不酸,腿不软。生产队用牛在稻场上碾谷,来不及上驾,他拉着磟碡跑圈子。水牯牛见了,竟不敢尥蹶子。他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说话手舞足蹈,笑起来很爽朗,开玩笑也很滑稽,和小孩子也十二分的投缘,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有很多的爱好,书没念几年,却酷爱买书,喜欢看书。他家有一个漆黑的樟木箱子,里面全是大部头小说和连环画。打开箱子,书香扑鼻,我们都好这一口。他家还有一个四方的大戏匣子,里面唱歌唱戏的声音很瓮,很好听。白天上工,大家都忙。晚上大人小孩到他家串门,他家成了娱乐场所,拉拉呱儿,听听戏匣子,看书,借书,打扑克,走象棋。我家离他家很近,夜下来就朝他家跑。上个屋的细瘌痢、鼻涕虫也常来看书借书凑热闹。叶老头有一句口头禅,开口闭口才将、才将--才将不是借了?才将吃饭了没有?仿佛说才将二字就很文雅,就有书卷气,就像一个读书人。每当这个时候,叶子的话就特别多,煤油灯光映衬着小人儿,红彤彤的脸蛋格外美丽,像一个高傲的公主,骄傲而自豪。叶子的娘对待大人热情,对待我们一帮小孩也不怠慢,有时候还摸出一些东西给我们吃。我们说怕她,是上树的时候怕她用竹篙子戳,不上树就不怕她。她很友善,我们也很喜欢她。有时候结伴出去偷鸡摸狗,摸秋偷瓜,捉鱼叉鳖……就算叶子没去,也会留一份她。</b></h3><h3><b><br></b></h3><h3><b>叶老头的大名叫水生,他的秉性和他的名字一样,最大的嗜好就是博击一派清波。我们塆地处丘陵和圩畈的中轴,半山半水,红掌清波,山水田园,风光旖旎,水资源丰富。他一年四季不在家里洗澡,大冬天也要砸开冰棱,在雾气腾腾的龙氹里擦澡,嘴里哈着热气,遍体擦得通红,看着的人无不龇牙咧嘴打寒颤,浑身起鸡皮疙瘩。热天的午后和傍晚,他领着我们一帮箩卜头儿,把身上的龌龊和疲惫,一股脑儿抛给水塘。我们一般不下河洗澡,觉得不过瘾。再说河边又经常有人洗衣服,也不好意思。圩阁荡又是一个浅水湖似的池塘,我们不怎么去玩。龙氹就不一样了,水深而阔,清澈透亮,我们都爱在龙氹里玩水。那个时候,河塘堰渠的水清莹秀澈,可以直接饮用。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水会那么清澈透明,为什么呢?龙氹最深的地方,三篙子打不到底,从来没有干过。有一年腊月,队里借来三台抽水机同时抽水,想干塘捉乌龟,让社员过一个丰盛年,塘泥也可以垩田。可是,抽了三天三夜,退水不过三尺,无奈改用大网捕捞,网纲捋顺,二十个壮汉一分为二,同时拉网绳呼号子,像拉纤一样沿着两边的塘岸拖网。龙氹是一口野塘,野生鱼类丰富。收网的时候,鲢鱼、鲤鱼、青鱼、草鱼、鳊鱼……活蹦乱跳,阄成疙瘩。崴泥的乌龟、团鱼特别多,这是明摆的事情,大家伙都知道,可是怎么也网不上来。虽说那时候的人不怎么吃团鱼,团鱼也不值钱,但上手的感觉快慰无比。叶老头教我们用各种方法捕捉团鱼,他为水而生,水性特别好,塘中踩水如同岸上漫步。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他吃完晚饭就出来洗澡,大半夜了却没有回家,叶子和娘焦急的出来寻找,朦胧的月光下,蛙叫虫鸣。娘两个寻到龙氹,只见四下无人,塘岸搁着衣服和拖鞋,波光粼粼的水面,隐约可见一个黑影浮荡,两人大声呼救,放声号啕。那黑影居然动了,打着水花朝岸上游来,拢来的叶老头好不得意:才将在梦里和龙王爷见面,躺在龙王殿的水床上聊天,可惜被你们搅黄了。娘两个哭笑不得。原来仰泳时太过舒适,竟不知不觉睡去了。水中睡着的人是飘浮的,娘两个虚惊一场。瓦罐不离井上破,大将难免阵头亡。太贪水的缘故,叶老头后来得了风湿病,脚手筋骨扭曲成团,无法走路,瘫痪在床。经过两年多的治疗,勉强可以杵棍子走动,人瘦成皮包骨,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就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我们都没大没小的喊他叫叶老头。叶老头熟知多种鱼类习性,领我们捉团鱼,掏黄鳝,扑散罩,拉水索,徊大浑,系丝网,捞虾蛄,搭螃皮……一派清波给予我们的影响着实不小,叶老头将我们带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仿佛为我们打开了天眼。那个世界看得见摸得着,俨然流淌在身边,我们恣意徜徉其间,情感随之流动而不凝固,想象长了翅膀而腾空飞越。</b></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b>在我们一帮娃娃当中,数细瘌痢水性好。他划水像鱼儿一样轻哨,踩水如同闲庭漫步。鼻涕虫这方面不如哥哥,潜水却相当的出彩。有一次,外乡有个叫水鬼的人,听说叶老头水性好,不服气,跑来找他挑战。叶老头说:我天性玩水捉鳖,既是爱好又是生活,与世无争,比啥子呦。水鬼不甘心,用激将的口吻说:原来徒有虚名,早知如此,不该跑这趟冤枉路哦。叶老头轻言道:才将不是说了,来的都是客,要比,先过徒弟这一关。于是众人拥着叶老头来到龙氹,吆喝着给细瘌痢加油助威。水鬼不屑的说:划水、踩水、潜水,三盘定胜负。细瘌痢说:好吧,先从划水开锣。叶老头手臂一挥,咚的一声,两人同时入水,只见水鬼鲤鱼打挺一般,摇头摆尾窜起水飙,起步就摔开细瘌痢一大截。他果然身手不凡,水鬼名实相符。接下来的踩水,细瘌痢又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众人七嘴八舌,气氛有些尴尬,叶老头挂不住了,扔掉衣服欲亲自应战。这时候,鼻涕虫小声说:潜水我来比试。水鬼哈哈大笑:小子,鼻涕都没有擤干净,回去吃两年奶水再来吧。众人也不看好他,笑他开国际玩笑,嚷着叫着要他滚开,都被叶老头压住了。鼻涕虫嘴巴一咧,鼻头一耸,哧溜两声,嘴唇上的两条绿鼻龙便缩了回去。人中像枯竭的河床,露出了本真的样子。这种本真平时很少看到,众人不由眼前一亮。莫看不起人哈,胜负没有一定哩。好!人小鬼大,有志气。说完两人便下了水。鼻涕虫不慌不忙,先掬一把水拍了拍胸脯,然后扬起双手,咚-咚-咚-,打了三个水雷。那水雷震天价响,如同闷雷滚过一般,吓得柳林里栖息的水鸟,扑腾扑腾群飞乱舞。水鬼大吃一惊,几乎乱了方寸,好一会儿才稳住阵脚。口令声起,两人同时下潜,半天半天,水鬼冒出水面,心想稳操胜卷了。他抹了一把脸,睁眼四顾搜寻鼻涕虫,哪有他的影子呀,不由感慨后生可畏。半天半天,鼻涕虫笑嘻嘻冒了出来,众人一阵欢呼。水鬼悻悻上岸,一言不发,灰溜溜走人。</b></h3><h3><b><br></b></h3><h3><b>细瘌痢属牛,我和鼻涕虫属兔,叶子也属兔,他大我们两岁。我们跟叶老头学捕鱼捉鳖的本领,可是,我不是俗称的断金手,中间的一条掌纹不在一条直线上,鱼捉到手里就溜掉了。唯有细瘌痢捕捉团鱼的本领过硬。我记得他那时捕鱼捉鳖时的场景,晨曦初现或正午时分,他手拿钢叉或竹笼,后面跟着鼻涕虫,两人站在河坝或塘岸,阳光打在身上,光影在四周闪烁,他是那么富有活力,脸上像阳光一样灿烂。这帧画面仿佛一幅剪影,永远留在了岁月深处,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有时候下了学,我们也屁颠屁颠的跟定他。他用钢叉子戳,伸手在鳖洞里掏,用竹笼子捕,或潜水硬捉,出手相当的富有成效,可以说不同凡响。我不敢捉团鱼,我怕。鼻涕虫也只看热闹,叶子一帮女娃跟着捡便宜,撂上来的团鱼,抢去一个两个。但毕竟不是小数目,动手就是一二十个,男娃便充当保管的角色。那时候裤衩宽裆大脚,穿在身上荡来荡去,绾起一边裤筒子,可以裹缠三只团鱼。细瘌痢裤筒子裹满了,就往岸上撂,一双手只能捉一条鱼,有的女娃又不敢捉,都缠进了男娃的裤筒子,鼓鼓囊囊走路也不方便。但无论如何都不敢往裤裆里塞,倘若团鱼咬住了鸡鸡,那是要命的事情。听说要天打雷劈,团鱼才松口,那要等到何时了呀。我们苦练打水雷技术,就是防止万一团鱼咬住了鸡鸡,从而有一种有效的解救方法。结果只有鼻涕虫练成功了,他打的水雷震天价响,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哥哥细瘌痢也不如他。</b></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b>捉鳖摸虾对于我们来说,一则是游戏,二则能减轻家长负担。毕竟一只团鱼价值二毛钱,两片鳖壳能换一盒火柴。也能换几坨细碎的麦芽糖,让嘴巴感受一丝幸福的味道,买笔买本子也不致于盯着鸡屁股。细瘌痢家里穷,娘生下鼻涕虫就得病死了,爹既要当爹又要做娘,但毕竟没有娘的妥帖,兄弟俩穿的衣服又破又烂,破窟窿子也没有人缝补。热天上面赤膊下面赤脚,中间一条短裤遮羞。冬天也单衣薄裳,趿一双破鞋,脚跟和手背上的冻疮破皮烂肉,血肉模糊。热天在塘里洗澡,冬天在塘里擦澡,兄弟俩从小到大,不知热水澡的滋味。这一方面是无娘的孩子像根草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受叶老头的影响。细瘌痢大鼻涕虫两岁,也许抢先感受了娘的温暖的缘故,居然长得比同龄人高大。头上也没有瘌痢,小时候长过疔疖,习惯性叫瘌痢而已。鼻涕虫名实相符,从小饥寒交迫,所以身材瘦小,一年四季两条绿鼻龙巴着的人中,好像与生俱来就是鼻涕的河床,而无它用。偶尔也哧溜一声缩进鼻腔,或者哧吭一声擤了出来,擤鼻涕的手顺势掠过裤缝子,那块地方就像剃头匠的膛刀布,锃亮而硬朗。有一次,兄弟俩到叶子家听戏匣子,鼻涕虫兴起忘形,吭哧的一摔手,啪,一泡绿鼻涕就巴在叶子的裤脚上。叶子连蹦带跳,不停跺脚,又吵又嚷:死鼻涕虫!臭鼻涕虫!看见就恶心,得人恼死了,滚远些!走哦!走哦!鼻涕虫委屈极了,细瘌痢也不知所措。叶老头喝住女儿:才将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失措而已,犯不着这样刻薄。都是同龄人,要互相包容,相互理解。叶子娘走过来仔细揩抹了鼻涕,嘴上也责备女儿。鼻涕虫含着泪水回家,把鼻子擤了又擤,擦了又擦。可是,不争气的鼻涕又流了出来。他想破细脑壳也弄不明白,为何自己这般龌龊?为何家道如此落魄?有人说古枫树的根须钻进了自家的屋底,所以娘死了,家破了,哥哥瘌痢头,自己鼻涕虫。一切的根源都源于枫树的根须,树根就像一条毒蛇,时刻噬咬着自己和哥哥的心灵。他想找到脚下的树根,看看穷根究竟是个啥模样。</b></h3><h3><b><br></b></h3><h3><b>过了几年,我们回生产队里干活了。土生土长的娃儿,回到乡村,回归田园,本身是一件自然的事情。虽说有些失落,但也没啥怨言,怨谁呢?怨不了谁。我长高了,喉节凸翘老高,嗓音也变重了。细瘌痢像春天的嫩笋子,噌噌的往上窜,过了一米七二,高出我半个头来。鼻涕虫也高了,不过和我相比,依旧矮小瘦弱。女大十八变,叶子变化大了,变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大眼睛,弯月眉,鹅卵脸,翘下巴,梳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潻黑的头发,发根通红,辫杪子扎一个大红的蝴蝶结儿。做活的时候,辫子垂在背后晃荡;害羞的时候,辫子杵在胸前忸怩。村里开大会或上水利,一村的人朝她望。有生性矜持的年青人,受她好模样诱惑,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就装着挠痒痒,扭过头来好好看她几眼。或者装着看远处的风景,趁机多瞄她几眼,嘴里说天要下雨了,心里想咋不嫁给我呃,为自己感到不平,为她的高傲深感惋惜。世上与她匹配的人应该是我,嫁别人等于鲜花插上了牛粪,活生生糟蹋了鲜花。情绪相当复杂。</b></h3><h3><b><br></b></h3><h3><b>那年春天,古枫树格外繁茂,细瘌痢兄弟俩担心树大根深,穷久弥坚。这时候,田地分到了各家各户,自由支配的时间明显增多,团鱼价格也上涨了,一斤卖到了两三块钱。十里河畔,圩阁荡边,龙氹岸上,时常荡扬着欢声笑语。叶老头给我们传授捕捉团鱼的诀窍,毕竟儿时游戏成份居多。阳光打在水面,荡起层层金波。他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口:才将不是说了,不管用那种方式,首先要掌握团鱼的生活习性、活动规律,团鱼喜暖怕冷,冬天冬眠,崴窠了就难捕获。池塘里它喜欢呆在向阳的地方;河流中它喜欢在沙滩上晒太阳;浅水湖畔,它喜欢爬上湖心小岛觅食。喜欢干净水,喜欢回水湾,喜欢深水潭。晚上一般藏在浅水处寻找食物。细瘌痢说:我知道它怕水雷。叶老头笑着说:才将说到水雷,很多人理解歪了。团鱼不仅不怕雷声,反倒喜欢打雷下雨,下雨天细鱼小虾、蠓蚊草虫等浮游生物出来觅食,反倒成了团鱼的盘中美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道理就在这里。鼻涕虫说:我会两下子呃。嗯!打水雷不能用蛮力,要像鼻涕虫一样善于使巧力。叶老头摸着他的头说。鼻涕虫缩了一下鼻子,红着脸嗫嚅:喔喔喔……后面的话像鼻涕一样憋进了肚子,我们都笑了起来。</b><br></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b>细瘌痢捕捉团鱼方法娴熟,得心应手,技术提高了不少。尤其擅长钢叉叉鳖,他把叶老头传授的技术归纳为一句话:硬是石头软是沙,不软不硬就是它。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把握不住不软不硬的火候,很少叉到团鱼。不光我,全塆除了叶老头,也没人能和他比。我常想,一个人某方面能力突出,除了热爱和勤奋,天赋也很重要。我有我的长处,回乡后没有丢落书本,勤于动笔,把平时所见所闻的新鲜事,写成小故事或新闻稿件,投寄给广播站和报纸,广播里有声,报纸上有名。细瘌痢说我了不起,我笑着说:各有所长而已,你的才能不仅我无法企及,相信很多人也可望而不可及。有一次,全乡两千多人到八里湖农场加固河堤,收工回来的路上,好多人围着一个湖汊子议论,说看见水里面有团鱼,众人没有把握,不敢轻易下水,站在岸上观望。细瘌痢那是病人遇到鬼,见不得的事。他丢落箢箕,扑入一人多深的水里,一会儿工夫,徒手捉了两蛇皮袋子团鱼。一时间引起轰动,名声大噪,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大枫树塆有个会捉团鱼的朱瘌痢,称他团鱼王。</b> </h3><h3><b><br></b></h3><h3><b>这时候的叶老头没有心思看书听戏匣子了。除了种田种地,有空就出来捉鳖卖钱,野生团鱼河塘沟渠到处有,白天黑夜都能捉,一个月光下来,两篓子团鱼不成问题。不到两年时间,叶老头推倒了老屋,在原址上重新建起了一栋明三暗六的红砖瓦屋,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细瘌痢捉鳖的收入也不少,他也拆了旧屋,准备建一栋连四的红砖屋,兄弟俩一人两列。挖屋脚的时候,果然挖出了枫树根须。有人建议立斩不赦,以绝穷根祸患。爹也说枫树根须害惨了他,今日个扬眉吐气做个了断。细瘌痢不同意,他说以前也以为是根须的原因,现在看来冤枉了它。树根不仅不能斩,而且要好生保护,做屋不是伤害树根的理由,树根不是贫穷潦倒的原因。你想哦,过去树根钻进屋底,现在也同样埋在地下,为啥过去受苦受穷,现在盖红砖瓦屋。显然树根不是穷根祸源,说不定是根深蒂固的幸福之源,是树大根深的幸运之根。众人若有所思,沉默不语。鼻涕虫赞同哥哥意见,爹也觉得有道理。几天工夫,红砖瓦屋竖起来了。古枫脚下,两家新屋犄角而立,红墙绿树,相映争辉。东南风吹拂,新屋顶上又铺了一层锦毯。</b></h3><h3><b><br></b></h3><h3><b>接下来邓阁也有人盖新屋,陈阁、洪阁……我家老屋也翻新了,不过和他们家相比逊色不少。驴粪疙瘩外面光,为了门脸好看,跟上时代潮流,打肿脸充胖子,檐前砌了一面红墙。塆人说这是古树庇荫的结果,于是自发组织人力,肩挑背扛,虔诚运来黄土,把裸露的树股重新壅进土里,再也看不到古树虬根盘曲的样子了。这时候,叶老头病了,筋骨扭曲成团,不能动弹。医生说是风湿病,信佛的说是团鱼讨债,迷信的说动土不安,风水先生坚持树根说。叶子和娘到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我们也常去看他,忙时帮他犁田挑稻,闲时陪他拉呱唠嗑。细瘌痢兄弟俩跑得勤,有时晚上叶子到枫树脚下焚香化纸,鼻涕虫也连忙拢去帮忙,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红两张年青人的脸庞,一张脸显得凝重,一张脸格外深沉。</b></h3><h3><b><br></b></h3><h3><b>我很少看见鼻涕虫捉团鱼,他就是一个跟屁虫,哪里都少不他,哪里都无关紧要。他除了会打水雷擅长潜水外,就只有缩鼻龙擤鼻涕两桩事了。他跟在细瘌痢后头,哥哥捉鳖他提篓子。叶老头传授技艺的时候,他睁着眼睛认真倾听,着迷的样子,在我看来那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着迷,就像着迷看书听戏匣子一般。他似乎很合群又很孤独,大多数时候跟着我们,有时候又一个人在河堤塘岸东游西逛,好像有东西吸引他。我怀疑那又是无用功的着迷。有天晚上,又大又圆的月亮干干净净地挂在塆村上空,也明明晃晃地悬在龙氹塘㞘。我就着月色来到龙氹担水,路过圩阁荡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岸边,像树桩一样面向平静如镜的水面,一会儿又蹲下来。我好奇地走拢去,站在他的身后,他浑然不觉,专注地盯着水面。原来是鼻涕虫。我循着他的目光朝水里望去,月光下两粒绿豆大的气泡,不停在水面上闪烁,气泡下面有一坨浑晕。我记得叶老头说过,团鱼是肺呼吸,不是腮呼吸,吐气如丝,冒出水面的气泡,就像它鼻子眼一样排列着,细小而微弱,并伴有一丝浑浊,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显然他在观察团鱼的活动规律,熟悉团鱼的呼吸状态。我叫了一声鼻涕虫,他吓了一跳,拍着胸口说:也不怕吓着人。我说这般的用功,也冇看见捉个团鱼,倒便宜哥哥了。再说白天干嘛呃,黑灯瞎火在塘里瞅。他学着电影人物的口吻笑着说:彼此,彼此。团鱼白天有白天的活动轨迹,黑夜有黑夜的活动规律。说完,打了一个鬼子开路的手势转身走了。我望着他䒖䒖独行、弱不胜衣的身影,内心一阵凄凉,天晓得这又是不是一桩毫无意义的无用功。</b></h3><h3><b><br></b></h3><h3><b>我为数不多且印象深刻的一次看鼻涕虫捉团鱼,是那年夏天的一个晌午。记得那天闷热难耐,吃放晌午饭,大伙儿不约而同来到龙氹玩水消暑。大太阳挂在空中,阳光罩着的水面,腾起丝丝热浪,浅水处水温较高,有些烫人。塘岸欹侧的柳树,柳叶拖到了水里,树上知了叫得泼势,赛着叫,霸着叫,越热它越叫,叫得人心烦气躁。我仰躺在水域中央,享受深水区特有的凉意,惬意的用嘴朝天喷水柱儿。咚、咚、咚,忽然三声水雷响起,知了即刻住了恬噪。我晓得那是鼻涕虫打水雷,我侧身改过泳姿,看见他爬上了塘岸,湿漉漉的裤衩贴着屁股,股沟儿也凹显了出来,晶亮的水珠朝下闪烁滴落。我疑惑他这么快就打道回府,这不是他的风格,平时玩水,他脚掌手掌不起白皮儿不上岸。果然,他没有回家,竟沿着塘岸转起了圈子。我目为古怪,觉着稀罕,便盯死他。只见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时蹲下,紧盯水面,又起身走几步,蹲下,走几步……有时候指指点点,有时候掰手指头儿,好像数数、记数。转了两圈,他重新扑进水塘,一头打入水底,半天半天,不见了踪迹。大伙儿各玩各的水,关注他的大概只有我一个。我怕他沉了底,正欲呼叫,想不到他在离我不远的水面露了头,手指儿抠着一只团鱼。我扒拉几下游过去:水下也能捉团鱼?他一个激灵,随手团鱼就入了水,再出水时手里已没有了团鱼。啥子团鱼不团鱼?破瓦片而已,丢了。我好生奇怪,分明看见灯盏大的一个团鱼,在他手上手舞足蹈,而他却说破瓦片。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他身上似乎罩着一团迷雾,让人云里雾里不明就里。他好像在潜心研习,又仿佛在有意回避,他像一个矛盾体。他现在的状态,既像一个局中人,又仿佛一个局外人,看上去若即若离,感觉很陌生。我不明白他内心的想法,不知道他真实的水准。他为啥遮遮掩掩?俗话说:黄蟮吃笔杆,团鱼吃灯盏。意思嫩团鱼</b><b>好吃,而他却放生了。我像塆里很多人一样,内心难以消除对他的歧视。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流鼻涕的孩童时代,不相信他能够掀得起啥浪。就算捉团鱼,也是他哥哥朱瘌痢的专利。塆的人都这样说他:长得没有摞起来的两条鼻涕高,你能咋样?但无论如何,他谨小慎微、藏头缩尾、不露声色而无意间泄露的蛛丝马迹,让我对他有了新的认知。</b></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b>我们这帮回乡青年,人生的基调基本定型,那就是像我们父辈一样在土地里刨食。说实话,对于命运惯性思维的铺排,我们并不满意。曾经也挣揣过,细瘌痢连续两年应征考兵,带兵的见了眼前一亮,临了体检就淘汰了。儿时脚跟手背的冻疮疤痕,袒露不堪回首的童年,也箍死了前途,扼住了命运。鼻涕虫也跃跃欲试,塆的人说,人没有三泡牛屎高,心倒不小。叶子被化肥厂招工的相中,想到杵棍子走路的爹,她含着泪水辞掉了。我努力作出的一番成绩,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塆的人都替我惋惜。母亲说:命里有五升,不用起五更;命里载一斗,不会打空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了。也许,人真的有命,我的命就是在黄土地里刨食,娶妻生子,然后再把自己交给黄土地。这是我的命,也是我们塆所有青年的命?但是,我们不后悔,因为曾经为之努力过。</b></h3><h3><b><br></b></h3><h3><b>细瘌痢成亲了,新娘是邻村十里畈人氏。她温敦贤淑,手脚麻利,初来乍到就担起了女主人的职责,捡捡扫扫,浆浆洗洗,家里起了变化,也有了生机。鼻涕虫也变了样子,干净整洁,神清气爽,一扫往前的邋遢。朱爹爹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逢人便说娶了一房好儿媳。我也有了对象,她叫凤儿,范铺村人,叶子的表妹。凤儿常来表姐家玩耍,相互之间比较熟悉,加上叶子穿针引线,我俩便处起了对象。叶子当然不乏追求者,做媒的踏破门槛,但她不怎么放在心上。爹娘知道她有主见,她的婚姻由她作主,仅有一桩小心愿,最好倒插门做上门女婿,死了也有个人摔孝盆子。不过,老人家总是牵肠挂肚瞎操心。娘时常絮叨:老大不小了,同龄人结婚的结婚,处对象的处对象,也该把心思搁在上面,有个好归宿,做上人的进了棺材也挺脚挺手、抿嘴闭眼。躺在床上的叶老头干着急,家里来的客人前脚刚走后脚便问:才将,才将……才将做媒的。娘顺着他的意思回话,叶老头便安然入睡,齁声也舒缓顺畅。我知道叶子的心思,那是凤儿告诉我的。她说:表姐心思细腻,思维缜密,媒人上门提亲,她和所有姑娘家一样,既害羞、回避,又兴奋、恐慌、憧憬。面对迷雾一般的未来,不知道将来的对象是不是想象中的模样,心里七上八下,提心吊胆。我笑着问:我是不是你想像中的模样?凤儿抿嘴一笑:算是吧。表姐和我一样,也想找个知书达理、上进心强的对象。其实,你是她的意中人,两小无猜,同塆同村,非常符合她的意愿。我曾问她为啥错牵一根红线、乱点一笔鸳鸯谱?她笑着说:错了么?乱了么?我还不知道你那坨儿疙瘩心?我红脸红腮。末了她神情黯然,叹口气说:有些事情强求不来,有缘不一定有份,晓不得?做媒的介绍的对象,当然也有中意的,但听说倒插门做上门女婿,又有一个拖油瓶的瘫子爹,便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表姐见不得这种人,毫不犹豫一口回绝,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她为此立了一根硬界桩,要么倒插门,要么家在附近,不能弹嫌瘫子爹,要同她一道好生照顾爹娘。听凤儿这么一说,不由想起叶子有一段时间望我时的眼神,明眸流转,温情脉脉。从小像兄妹一样相处的缘故,加上大大咧咧的个性,让我浑然不觉、懵然无知。没有悟出她眼神里面所蕴含的丰富细腻的情感变化和内心独白。以为兄妹情深,仅此而已。</b></h3><h3><b><br></b></h3><h3><b>我有愧于她,又很佩服她。她立的界桩,不仅是她的心声,也是我和凤儿以及全塆青年的心愿。我们对叶老头有感情,总想为他做点啥,特别是鼻涕虫,一天去两趟,两天跑五回。想到鼻涕虫,我吓了一跳,他不就是最佳人选么?两家挨得近,年龄又相仿,人又老实厚道,又敬重叶老头。我把想法告诉凤儿,凤儿头摇得像货郎鼓:不行,不行,表姐从小弹嫌他,说见到绿鼻龙就莫名的揪心。我笑着说:莫把人看扁了,鼻涕虫不是原来的鼻涕虫,再</b><b>不流鼻涕了,人中像干涸的河床又宽又深。相书上说,人中宽又深,多子又多孙。福相呢。凤儿说:要说你说去,反正我不说,我不打簸箕就是了。</b></h3><h3><b><br></b></h3><h3><b>趁着看望叶老头的当口,我把想法和盘托出,他笑着说:才将说的那感情好,鼻涕虫是个好伢,从小到大冇见他发个脾气,性子好,人靠谱,时常来看我,晓得感恩。我倒没意见,不知她娘俩意下如何。我又和叶子娘说了,她顿了一下:合适倒合适,又近,年龄又相仿,又有红砖瓦屋,知根知底,就是个头细了一点。呃,由她去吧,儿大爷难做,好则皆大欢喜,不好也怨不了爹娘,是不是?啵,崴绣房呢,你和她说去,我作不了主。</b></h3><h3><b><br></b></h3><h3><b>走进叶子房间,她低头纳袜子底儿,鸳鸯戏水图案,纳活的一只鸳鸯浮在水面,正引颈翘盼着另一只鸳鸯。我大声说:呵呵</b><b>,赶嫁妆呀,哪家小子好福气。她红着脸说:他呀,他在八里湖变油鸭呢。我笑着指了图案说:油鸭成了鸳鸯啵,鸳鸯盼鸳鸯,两眼泪汪汪。她咯咯咯的笑。我坐下来,聊了几句凤儿的话题,便言归正传,讲起鼻涕虫的事,话还没有说完,她脸上已没有了笑意。我唠嗑他的优点,她用幽怨的眼神望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又低头纳袜子底儿,不再搭理我。这回算读懂了她的眼神,识趣地退了出来。我不甘心,又找到鼻涕虫,把自作主张做媒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我说兄弟呀,为了你,我可没少受白眼呦。鼻涕虫擂了我一拳说:杨哥,我心里有数呐。你像我肚子的蛔虫,晓得我想啥哩。我哈哈大笑:癞蛤蟆早动了吃天鹅肉的心思呀,难怪跑得勤。不过,笑归笑,这事抓紧办,她可是村花乡花咯,觊觎她的人多呦。要不是那根硬戗的界桩立在那儿,人家早就捷足先登了,哪轮得上磨磨叽叽的你呀。到时候后悔一辈子呢。鼻涕虫说:晓得,晓得,事成之日请杨哥坐上席,坐首席。我说算了吧。</b></h3><h3><b><br></b></h3><h3><b>自此以后,鼻涕虫跑得更勤,叶子家的农活他几乎承包了。叶子不怎么和他说话,田间地头做活的时候,也尽量拉开距离,这些他倒无所谓。他觉得叶子端茶送饭时动作是轻柔的。招呼吃饭吃菜时声音是温柔的。这让他很满足,觉得自己在她心旮旯里有一疙瘩儿位置。她</b><b>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牵肠挂肚、回味无穷。他笃定真诚和耐心,能够打开一个人的心扉。这年冬天,叶子心慌病突然犯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知,凶险万分。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说是心慌病,其实不知是啥病。乡下人穷,习惯找土郎中看病,郎中的一句话救了她的命:新鲜团鱼血煮沸冷却喝下去。叶老头照办不误,她喝下团鱼血,果然又活蹦乱跳了。从小到大,这个病发作了几回,都是喝团鱼血喝好的。团鱼不仅能够卖钱,也能够救女儿命,这也是他喜欢捉团鱼、擅长捉团鱼的原因之首。可是,现时他瘫痪在床,大冬天团鱼又冬眠,一时半会到哪里找团鱼呃。叶老头焦急万分,急切的叫老伴找细瘌痢想办法。细瘌痢匆忙招集大家到圩阁荡叉团鱼,冬天团鱼崴窠,看不到浑晕气泡,团鱼王细瘌痢也无能为力,也只能在浅水湖里用钢叉碰运气。我穿着水裤拿着叉子赶到时,已经有很多人在圩阁荡里叉团鱼,唯独不见鼻涕虫。问细瘌痢,他也不晓得弟弟去了哪里。我觉得蹊跷,这个时候他应该比谁都着急呀。目前没有一个人叉到团鱼,我焦急万分,嘴里念念有词,手上不停动作:硬是石头软是沙,不软不硬就是它。细瘌痢提醒说:莫像念经一样唠叨,容易分神扎伤脚背哩,脚背也不软不硬呐。我赶紧闭了嘴,奓开裆。</b></h3><h3><b><br></b></h3><h3><b>这时候,叶子娘从石板桥上跑过来,站在坝上岔着嗓子喊:好了,好了,鼻涕虫捉了两个团鱼,大伙儿上岸吧,冷天冷事让大家挨冻了,真过意不去,劳问哈!劳问!</b></h3><h3><b><br></b></h3><h3><b>我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里,大家也放心的踊到叶子家。叶子喝了团鱼血,已经恢复正常。她红着脸向众人颌首致谢。鼻涕虫浑身湿透打着摆子站在旁边。我说换衣服去,说不怕冷,也打冷颤不是,人哪有不怕冷的啦。他说一会儿换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叶子娘说:早叫他换衣服不听话。叶子望着冷得发抖,又不忍离去的鼻涕虫,内心满是愧疚,说实话,他不是自己中意的对象,曾经无数遍想象的意中人儿,是像父亲一样高大英武,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而他身材廋小,像田间地头的一株小草。自己曾看不起他,睥睨他,挖苦他。他帮家里种田种地,不由对他产生一种依赖性的好感,那也只是感激的情愫占据上风而已。现在他不顾一切救自己,醒来时,看见他浑身湿透红着眼睛关切的注视自己的那个样子,百感交集。他虽然打冷颤,但感觉他和以往迥然不同,看起来身材匀称,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他又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双方眼神接触一刹那,她一下子闪开了。她为以前的偏见感到不安,为现时的发见感到诧异。小草也有动人之处,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好看。心中那一缕情丝燃着了、融化了,柔软得一塌糊涂,她哭着说:换衣服吧,冷。他揉了眼睛:不要紧,再等一会儿,没事就好。</b></h3><h3><b><br></b></h3><h3><b>大伙儿都来了,自己病也好了,而鼻涕虫迟迟不肯离去,叶子便嗔责道:听到没有,换衣服再来也不迟呀。他望了她一眼,听话的走了。我打趣道:山鸡冇眨眼就这般的听话,不消说得,又是一个软耳朵。大伙儿都是过来人,搭眼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开起了玩笑。叶子红着脸说:向你们学的咧。细瘌痢啥都明白了,暗地里替弟弟高兴,喜滋滋的走到里间,看了叶老头,然后和众人走出来。大伙儿边走边议论,不相信鼻涕虫这个季节能随心所欲抓团鱼,猜测他大概像瞎子敲钉铛一样,碰到了点子。细瘌痢也不相信</b><b>,分析说:可能弟弟着急,不顾一切潜入龙氹,瞎摸乱撞碰巧而已,碰巧碰巧。</b></h3> <h3><b>团鱼价格飙起来了,一斤涨到二三百元。朱爹爹命薄,载不住福,两年前就去世了。鼻涕虫和叶子早已成婚,女儿也两三岁能走会跑了。记得他俩的婚礼热烈而隆重,在我们那里传颂一时。叶老头躺在床上,高兴得恨不能翻几个跟头。十里八乡的愣头青却忿忿不平,鲜花到底插上了牛粪。我和凤儿也结婚了。细瘌痢儿女双全,承包了一百多亩水浸圩田,全部挖成一人多深的鱼池,用来饲养团鱼,成了远近闻名的养鳖专业户。</b></h3><h3><b><br></b></h3><h3><b>兄弟俩苦槽猪出生,爹临死时嘱咐:没娘的孩子伤心,苦日子算熬穿头了。你两个要扭成一股绳索,莫落人笑话。弟弟身子弱,个子小,要带着他。我活在箍着阄在一起,我死了莫四分五裂。这是我的担忧,也是唯一的心愿。细瘌痢握着爹的手说:爹放心,有我一碗饭,弟弟就不会饿着;有我一瓢水,弟弟也不会渴着。果然,兄弟俩很团结,不说分家的话,妯娌俩也很融洽,一时间传为佳话。哥哥嫂子打点鱼池饲养鳖鱼。弟弟弟媳照应家务种田种地,包括叶子娘家的田地。农忙时集中突击农活,农闲时全家盘点鳖鱼,偌大的家庭相当和睦。不过,哥哥做的一桩事儿,鼻涕虫特别看不惯。他时不时趁着夜色,朝鱼池里下药,团鱼又肥又大,箩筛大那说小了,差不多筲箕大。有一次,3岁多的女儿心慌病犯了,女儿遗传了妈妈的美貌,也遗传了妈妈的病症。鼻涕虫赶紧杀了一个大团鱼,她喝下团鱼血,却没有一点效果,全家人急得团团转。时值盛夏,细瘌痢估摸团鱼有问题,急忙赶到圩阁荡,使出浑身解数捉回一个灯盏大的野生团鱼,侄女喝下它的血,慢慢缓了过来,又活泼如初。现时野生团鱼基本赶尽杀绝了,也只有团鱼王出手,方不至于空手而归。长此以往,野生团鱼将面临枯竭的危险,娘俩的病患更令人担忧。鼻涕虫埋怨哥哥,说不该用药物激素饲养团鱼。细瘌痢说:撂块石头能砸破天?我不下药,人家不下药?再说若不是这些团鱼,不是古枫树的庇荫,我们家竖得起这么高的楼房?日子有这般的舒心悦意?呃!你说嘿?!</b></h3><h3><b><br></b></h3><h3><b>兄弟俩又做了新屋,原先那两栋红砖瓦屋拆了,在枫树根须的原基上,又重新建起了两栋四层楼房。大枫树塆接二连三竖起了高楼大厦,整个塆村有了很大变化。人们把古枫树看得更重,细瘌痢出资买回大理石、花岗岩,围着古枫树砌了一个又高又大的平台,台面上全部镶嵌着大理石,四转花岗岩护墙,不留一丝泥痕,就像一个豪华的大舞台。正前方的那块油光锃亮的花岗岩面上,镌刻着县委徐书记的亲笔题词:荫庇天下。十里八乡都有人来烧香拜树,香火缭绕,炮声不歇。树上没有了雀噪蝉鸣,红稠飘带缠满枝桠。远远望去,一树的红花,看不到绿影。</b></h3><h3><b><br></b></h3><h3><b>鼻涕虫对哥哥不满,又说服不了哥哥,只好不去理会鱼池,眼不见心不烦,一门心思在泥土地里刨食。</b></h3><h3><b><br></b></h3><h3><b>县委徐书记的墨宝,是细瘌痢特意请来的。徐书记十分关心养殖专业户,细瘌痢是他一对一的帮扶对象。由于资金技术各方面都有保障,细瘌痢养鳖事业风声水起,对徐书记就像对枫树根须一样,充满了感激之情。徐书记每次下来视察,细瘌痢专拣一些筲箕大的团鱼,塞进他乌龟壳的后备厢。私下里开玩笑说:以鳖养鳖。我反应不过来,一时半会不知啥意思。回县城的路上,徐书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尾厢里团鱼爬动的沙沙声响,就像一曲美妙动人的旋律,使他沉醉其间,摇头晃脑,悦心悦意。后来,徐书记越发重视养鳖工作,好像和鳖前世有缘,三生有份。频频下乡视察,电视上天天有他不辞劳苦,深入基层,深入鳖池指导工作的鳖新闻。自始至终,他家的餐桌上,从来就没有断过团鱼肉。他有个8岁多的外孙女,非常喜欢团鱼,见到大团鱼就喜不自禁,也不怕咬了手指,把团鱼当宠物耍。又特别的爱吃团鱼肉。一段时间下来,她长高了,也长壮了。徐书记很高兴,团鱼果然有营养,难怪价格居高不下。然而好景不长,接下来有些不妙了,小小人儿像成年人一样,身姿妙曼婀娜,该凸的凸,该翘的翘。不该有的有,不该来的来。全家人慌了神,赶忙看医生。医生说营养过剩性早熟。徐书记暗忖,若营养过剩倒好说,就怕营养不过剩,鳖事却过剩了。</b></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b>就在这个时候,乡里要举行一场鳖王大赛,比赛的规则是不记重量论数量,团鱼捉得多的人为鳖王。旨在激励养鳖专业户,表彰水产养殖大户。每个村都要有人参加,获胜者再去县里角逐鳖王。 细瘌痢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炒熟的虾米--红人。庙堂之上他是养鳖专业户;江湖之远他是团鱼大王。县委书记点他的将。乡长要求他参加。村支书说鳖王非你莫属。组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夺回鳖王名号,大枫树塆的名头就更嘹响了。推脱不过,他便腾出时间,像准备体育比赛一样在龙氹里搞训练,邀请儿时的水鬼坐在塘岸给他当参谋。叶子、凤儿和一群女将,也叽叽喳喳的给他提建议。他的拿手好戏是叉鳖,我建议说,钓、摸、叉、捕都要训练,比赛场地情况不明,不能有效进行针对性训练,提前做好各种准备,到时方能得心应手,从容不迫,轻松获胜。鼻涕虫说,比赛肯定人多,声音嘈杂,如若没有绝活,我看还是叉鳖稳妥一些,扬长避短,立于不败之地。细瘌痢觉得有理,着重训练钢叉叉鳖,每叉起一个团鱼,大家便从水温、阳光、地形、地势、草食等各方面分析一番。其实,他比我们内行,但也虚心的倾听。 我们又一起去征求叶老头的意见和建议,他躺在床上,身体很虚弱。但听说鳖王比赛,就像打了一支强心针,眼睛有了光亮,话也多了起来:才将说到捉鳖比赛,可惜我老了,瘫了,离向阎王爷报到的日子不远了,怕是到现场的机会都有了哇,唉!细瘌痢说:亲爷,莫这样说。想当年,您老也是威震一方,响当当的鳖王,冇赶上好时光而已。我们抬您去现场散散心、当当教练也是好的。大伙儿说要得、要得,好主意。叶老头神色徒然黯淡下来,眼睛的光亮倏乎熄灭,两滴浑浊的泪水从枯皱的鱼尾纹上滚落下来。我们都哭了。他缓缓地抬起干枯的手背,抹了一下眼角,虚弱的说:细瘌痢,鼻涕虫一家三口,多亏有你提携照顾,而不落人后,我得感谢你。鼻涕虫说:亲爷,说哪里话呦,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嗯嗯,才将说到比赛,凭你的身手,应该不是问题。记住一条,平时咋整,比赛就咋整,莫心浮气躁,慌里慌张。细瘌痢说:亲爷,我记住了。才将大家好心意,说抬我去现场,我像一个泥人,哪经得起折腾呀。说完,他那干瘦枯萎的脚手微微抖动,就像干柴棍子遇上了风吹。鼻涕虫挪过毯子,轻轻的盖在他身上,泪水溢满了眼眶。 乡里的比赛,细瘌痢轻松获得鳖王称号。县里比赛在邻乡龚大围村举行,参赛的选手都是各乡镇场的鳖王。为了增加比赛的趣味性,组委会打破常规,宣布不拘形式,不拘人才,任何人都可以上场竞争鳖王。可是,哪个敢上去丢人现眼呢?没有。经过几轮的淘汰,最后的决赛只剩下我们村和龚大围村。也就是说,鳖王在大枫树村的朱瘌痢,和龚大围村的龚水怪之间产生。 龚大围,龚水怪,这样的名字,听起来就不是怂货。比赛场地又是他们熟悉的鱼塘,龚水怪无形之中拔得头筹,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我们都为细瘌痢捏一把汗。 临近比赛的头两天,村支书反复用大喇叭号召大家前去给朱瘌痢加油助威,争取县级鳖王称号花落大枫树村。因此,比赛当天,我们村来了很多人,我们塆除了叶子娘要照顾老伴,还有几个老弱病残者未到外,其余人都来了。那天天气很热,太阳明晃晃的挂在空中,我们占据塘岸一个有柳阴的区域,扶老携幼,相互打着招呼。我和鼻涕虫在人群中穿梭,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叶子妯娌和凤儿贴心的抬来了几箱矿泉水,欢笑声响成一片。我们临时凑成一个教练团队,分析了比赛池塘的情况,鼻涕虫朝塘㞘扔了一块石头,说:这个池塘比龙氹大,但没有龙氹深。我说:听说组委会放了很多人工饲养的团鱼,个头都比效大。细瘌痢说:果如以前的分析,人多声音嘈杂,别的方法行不通,只有钢叉叉了。团鱼个头大,呼吸时气泡大,对我们有利。 县里在离池塘不远的地方搭了一个彩台,上面挂着红色横幅:鳖王比赛暨水产养殖专业户表彰大会。四周彩旗迎风招展。台上坐满了县乡领导,徐书记作了重要讲话。接着鳖王比赛开始,大喇叭传出鼓舞人心的巜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随着决赛的临近,人们都踊向了塘岸,塘岸四周站满了人。主席台就座的领导也都下来观看比赛。显然,比赛结束还要进行表彰。我注意到龚大围的教练团队,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左边。忽然,大喇叭的乐曲声歇停了,噗嗤、噗嗤两声回音过后,一个甜美女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村民同志们!经过几轮激烈的角逐,龚大围村的龚水怪,大枫树村的朱瘌痢进入决赛,祝贺他们取得好成绩。任何人都可以挑战鳖王。勇敢向鳖王挑战吧!鳖王决赛开始!呼啦一声,塘岸沸腾了。 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招呼众人留出一些空隙,选手可以在塘岸自由游走,观察鳖情。细瘌痢不慌不乱,来回游动,看准了气泡才稳稳下叉。龚水怪显得很自信,手起叉落,一叉一个,不一会就起获了五六个大团鱼,显然他熟知池塘鳖鱼的情况。他们村的区域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而我们区域越来越安静了,叶子妯娌不敢看,紧张的捂着脸朝后退。鼻涕虫说:莫慌,莫慌,哥后发制人。果然,细瘌痢忽然像清醒了一般,频频出手,其动作之快,用闪电形容也不为过。现在,他不是游动,而是一路小跑,边跑边朝塘里投叉子,叉柄呼的一声带出一根绳索,拉起来就是一个团鱼。钢叉投得像标枪一般,虎虎生风,叉叉不落空。带绳的秘密武器,无形拓宽了叉鳖范围。大一会儿,他就绕着池塘叉了一圈,起获三十多个团鱼,明显胜过龚水怪。四周掌声雷动,我们区域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凤儿巴掌拍肿了。叶子捂着胸口说:心慌病莫绊发了。我打趣说:现成的团鱼,绊发了也不打紧。鼻涕虫撇嘴说:伪团鱼,没用的。 龚水怪冇想到细瘌痢有这一招,悻悻走回教练区。那边静悄悄的,大概在商量啥子鬼主意。不一会,他站在两个并排的小船上,晃晃悠悠荡向池塘中央。只见他首先来了一个白鹤亮翅,找回自信,四周一片欢腾。接着频繁出招,招招不落空。龚大围是有名的水袋子,人们善于使用船只。而我们从来没有见识过船只,就算送两只小船给细瘌痢,他不一定站得稳。比赛的规则是不管用什么方法和工具,团鱼捉的多自然就晋级鳖王。岸边的团鱼基本叉光了,细瘌瘌空有一身本领而无处发力,只能甘拜下风。那边厢的人又聒噪起来,几个二杆子跑过来说:怎么样?服琢不?蔫了吧?莫说朱瘌痢,就算张瘌痢、王瘌痢、杨瘌痢来比,也不是龚大围人的对手。我气不过,上去和他们理论。几个愣头青挽起袖子,摆出干仗的架势。鼻涕虫拉住他们说:我去会会龚水怪,看他到底有几怪。那边的人笑了:呵呵,谁的裤链子冇拉严,冒出这么个细团鱼头来</b><b>?鼻涕虫像没有听到一样,并不理会他们,几把掀掉衣服。叶子说:疯了?斗气也不是这个斗法。哥都比不赢,你唐突上去,岂不自讨没趣,留人笑柄?大伙儿也不相信他的能力,纷纷劝阻,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自个儿丢丑事小,大枫树村的名誉事大。我略知他有些手段,但始终拿捏不稳,带着趁机验证的私心怂恿说:好!人争一口气 ,佛受一炉香。好气人,不给点颜色,不晓得大枫树村人的厉害。凤儿剜了我一眼:你莫不去比?阴阳怪气,别的本事没有,煽阴风、点鬼火倒有一套。</b></h3><h3><b> 鼻涕虫一个鱼跃,一道优美的弧线掠向水面,咕咚的一声,溅起串串水花。大家不相信自己眼睛,不相信他有这般身手。叶子张大嘴巴,回不过神来。大喇叭不失时机的响起来:有人向鳖王发起了挑战!为他的勇敢鼓掌!为他的勇气加油!塘岸四周掌声雷动,呐喊声不绝于耳。此时,细瘌痢回到了我们区域,他也如同做梦一般。 咚!咚!咚!三声水雷犹如天上响雷滚过,震住了所有人,顿时四野寂然无声,就像无人一般。水面不停颤抖,波浪银光闪烁。龚水怪站在船上发呆。鼻涕虫脚下踩水,上身挺立,四顾搜寻。岸不用上了,塘边已没了团鱼。忽然,身子一挫,塘水打着旋儿,不见了人影,半天半天,半天半天,众人惊叫连连,以为他沉了底,身着橘黄救生衣的救援人员作好了准备。龚水怪划着小船也荡向他的入水点。突然,他钻出水面,双手举过头顶,两只筲箕大的团鱼在他手上弹挣,岸上发出阵阵惊呼。我们区域的人个个热血沸腾,嗓子喊哑了。叶子激动不已:冇想到,冇想到……鼻涕虫并不上岸,顺势把大团鱼砸向龚水怪的船舱。忽地又没入水中,忽地又高举团鱼。没入水中……频率越来越快,团鱼越捉越多,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船舱也满了。原先的对手,现在心悦诚服甘当副手。后面的团鱼只有灯盏大了,他举起来人四下样样,便入水放生。最后,他立在水中,频频招手。主持人激动的高喊:鳖王!鳖王!人们欢呼雷动:鳖王!鳖王!鳖王!……</b><br></h3><h3><b><br></b></h3><h3><b>大会到了表彰呈序,主持人呼叫新科鳖王登台领奖,一呼不见人,二呼不见影,三呼四呼没有人露面……鼻涕虫隐了。</b></h3><h3><b><br></b></h3><h3><b>这一年的秋季,我们塆发生两桩大事。先是叶老头死了,他死的时候很蹊跷,脚手四仰八叉,挤都挤不拢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团鱼。装棺的好不容易把他弄进棺材,蹦的一声又裂了棺。万不得已,棺材缠上三道腰箍,方把他抬上山。下葬的时候,有丧伕口渴,到山下涧溪找水喝。蹊跷,平时涧水清澈透亮,今儿个叠满了麻骨石。定晴一看,灯盏大的团鱼密密麻麻趴满了溪沟,令人头皮发麻。道士说:叶老头活在是团鱼王,死了也是团鱼王,无意中又葬在团鱼地,一切皆是天意。细团鱼那是出来恭迎大驾的,万万不可贪图美食杀生果腹。众人不敢妄动。第二天,好事者跑来看,溪水潺湲,溪水潺湲而已。</b></h3><h3><b><br></b></h3><h3><b>另一件大事,古枫树死了。季节未到,枫树叶却落个精光,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等到翌年开春,万物复苏,大枫树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萌发迹象,众人残存的一线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光秃的古枫树,孤寂的题词碑,落寞的树平台,看起来凄清而又苍凉。没有人烧香拜树了,没有了鞭炮响,没有了硝磺香。偶尔一个两个老鸹落在光秃的枝桠上,呱呱的叫声格外凄凉。全塆人心情郁闷,叶子娘抚摸着皴皱的树身,哭着说:枫树呵,过去穷日子,露脚露手日晒雨淋,你根深叶茂荫庇子孙。现在日子好过了,护手壅脚养尊处优,你倒死了,这是为什么啊?难道说,你和她爹一样命苦,载不住半斤四两福?死树有死树的用途,有个农家乐老板,看中了枯死的枫树,出高价想买去复古老式油榨,吸引游客。塆的人有些心动,说死树枯枝立在那儿,既悔气又令人心痛。鼻涕虫坚决不同意,说就要立在那里,像碑石一样立着,像徐书记题词一样立着,面朝东方。</b></h3><h3><b><br></b></h3><h3><b>鼻涕虫承包了龙氹,放养细团鱼。他养的团鱼长不大,比灯盏大一点。他和叶子每天种田种地,家里的鳖场很少过问。有空就来到龙氹,守护一洼清水,守护一池团鱼,渴了就掬一捧塘水,喝个酣畅淋漓。鳖王名声大噪,有老板请他合伙饲养团鱼,他说鳖鱼不是饲养的,不管是人还动植物,都有其生命之理。家里的鳖场我冇过问,我只在乎龙氹。来人说:这么小的规模,这么小的团鱼,也不赚钱,有何前途?鼻涕虫说:它能救命,有命就有前途。现在,叶子身体很好,女儿也健康快乐成长。当春天的柳絮像杏花一样绽放时,鼻涕虫在龙氹岸上来回穿梭,落下来的絮球,像一朵一朵细碎的花儿,开满了他的全身。我从旁经过,见此情景,不由吟起韩愈的诗句:池上无风有落晖,杨花晴后自飞飞。为将纤质凌清镜,湿却无穷不得归。吟罢,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好酸。</b></h3><h3><b><br></b></h3><h3><b>(杨子江,原名杨爱国。通信地址:湖北省蕲春县原房地产管理局杨帆书社。电话微信同步:13487035323)</b></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