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胡同“扫街”（一）

老禇

讲述：胡同老北京真实生活；

写真：胡同百姓日常纪实。 引   言

家住京城最有历史特色的琉璃厂边上，每天健身目标的一万步都是在大栅栏和琉璃厂地区胡同里溜达。

有段时间很纳闷，经常在胡同里，看见老外们磕磕绊绊地打问“延寿街”、“炭儿胡同”、“八大胡同”……

前年夏天，30年前在伦敦工作时的一个同事（英国人）来华旅游，一见面交代给我的任务是带她到这些胡同里转转。

“怎么！你没看过美国小伙子迈克尔写的《再见 老北京》这本书吗？”她看到我不解的神情笑了，“欧美国家到北京的旅行者都会先看这本书的，他写的亲身居住在胡同里几年的见闻，观点很独到”。

当晚，我在亚马逊上买了这本书，连夜就看完了。第二天花了一整天时间，按图索骥陪她把书中提到的胡同全转了。

她不仅在廊房二条胡同的“爆肚滿”里大快朵颐，还亲历了在迈克尔执教英语的炭儿胡同小学边上的公厕里出恭。

临别时，她真挚地说，这是她周游各国唯一能留下感动回忆的一天。

打那时起，我在这片胡同“扫街”时，愈发感觉到正如迈克尔在书中所言：“在北京25个旧城历史文化保护区里，惟有这两个地区的胡同最接地气，最有故事。” 京剧大师探故

4月初的一个周日上午，路经琉璃厂西边的东椿树胡同时，看到一个摄制组正在拍摄。

出镜的老者气宇轩昂，身穿时尚的米黄色风衣，头戴羊绒贝雷帽，脚踏铮亮黑皮鞋。他风度翩翩地指点着红漆大门，声如洪钟，京腔京韵地讲诉着。

“考古记载，1151年，金主海陵王完颜亮下令迁都燕京，椿树胡同始建于城中。清时琉璃厂兴起，大量外官和举子纷纷在这里置业，后以文人和戏曲名人为主。雍正时吏部尚书汪由敦曾在这里住过，并把他宅子命名为时晴斋，文人墨客常聚于此，成为当时京城著名的‘艺术沙龙 ’。乾隆年间诗人钱大昕住在这写下他的《潜研堂集》，此地先后名人数之不尽”

他阴阳顿挫：“在胡同里寓居的戏曲名人有余叔岩 、江顺仙、金少山 、尚小云，荀慧生、高庆奎等，多达数十位。家父尚小云在这里创建了荣春社，为京剧培养了数百位人才 ……”

问了摄制组得知，这是中央电视台在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名誉主席，梨园世家出身的著名京剧大师尚长荣先生做“探故”节目。

尚家建国前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他1940年出生在此，现己移居上海多年。

尚长荣先生是中国“四大名旦”尚小云先生三子。其父尚小云先生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 中国具有深远影响的京剧表演艺术大师，中国现代京剧代表人物之一，“尚派”艺术的创始人。

尚长荣先生注意到我驻足停留仔细聆听他的讲述，笑着问：“您也是老北京？”

“在这住有二十年啦，每天都打您老宅子门口过。”我握着他伸出的手，“打今个起，就成您老的票友啦！”

他和夫人，摄影组的人们都大笑起来。 爱鸟的吴老爷子

每次遛弯到樱桃斜街胡同，总会和吴老爷子聊上一会。

初识他是去年四月份的一天上午，明媚阳光洒满樱桃斜街胡同，见到路边墙根下坐着一位老人，面前放着一个小旧桌子，上边放4个大小不一的盒子里盛着不同食物，和一个黄色小酒壶。桌子边上摆放着七个整洁干净鸟笼子，笼子里的七八只红绿鹦鹉、玉鸟和百灵在阳光下欢跃着，啼叫着。

和煦阳光下，老人家戴着鸭舌帽遮盖着面部，瘪嘴嘬腮、两眼混沌。一只手端着小酒壶，另一只手抓着一粒花生米，眯缝着眼睛痴痴地望着笼子里的鹦鹉，沧桑的脸上挂满惬意的笑容。

他听到我打问年纪时，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像与酒友喝酒划拳似地比划出了一个“八”，里外翻动两下。发现我看不明白时，放大声扯着嘶哑的长音：“88——喽！”

自打那以后慢慢就熟了，他爱聊天，低沉的嗓音里听得出长期被酒精侵蚀的痕迹：“迄小就爱待弄鸟，退休后己养了20多年的鹦鹉了，过去自己个能踹自行车，两三天就奔一趟官园或龙潭湖花鸟市场买点面包虫，现如今这两个地都拆完了，只能够喂点鸟食喽！”

他清瘦的脸上总是露出顽童般的笑容，呷了一小口酒指着对面墙根下，那里摆放着两个小塑料盒子，一个放着水，一个还有一点残剩的小米。笑着说，每天一大早，他往里放小米，还要摆上四个蛋糕，整个胡同里的50多只麻雀认准这个地了，到点就来。

这时候，老人家总会从盒子里拿一粒花生米，放到没了门牙的嘴巴里慢慢的蠕动着，混浊的双眼注视着五彩斑斓的鹦鹉悠闲自得地唸叨：“一天两顿酒，大病咱没有，见天瞅着咱家这几只鹦鹉和这些鸟儿，这日子滋润啊！”

北京人爱养鸟可是由来已久的雅好。自打清朝满族人入关，随着嗒嗒马蹄声提笼架鸟这个传统被带进北京的四九城，护城河边、茶馆里、胡同里，身穿长袍马褂的八旗之弟迈着四方步，手提鸟笼成为一种时尚和身份。

清代流传下来的《燕京杂记》记录下这个情景：“京师人多养雀，街上闲行者有臂鹰者，有笼百舌者，又有持小竿系一小鸟使其上者，游手无事，出入必携。每一茶坊，定有数竿插于栏外，其鸟有值数十金者。”

现如今，在京城的大街闹市里很难见到这一景象，唯独在胡同里，悬挂在临街房檐下精致笼子里，有学舌的八哥，叫声优美绕梁的画眉，羽色艳丽的红嘴相思鸟……引人驻足观看，形成了京城胡同独具魅力的景观。

老人家发自内心的愉悦，不光是他每天两顿的六两酒，也光不是瞅着鲜灵的鹦鹉。干净利索的胡同整治，装上空调的公厕，冬季取暖的煤改电，嗅着新鲜空气，舒心的与行人们聊聊天，每月衣食无忧的养老保障…… 

您说，吴老爷子的日子能不“滋润”吗！ 丁香树下的佳丽

3月底的一天，路过前公孙公园胡同的一户门口时，被眼前的一棵开满粉白色花朵的丁香树吸引住，掏出手机拍照。

这时，四合院门中走出一女子，清秀的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身穿一件暗红印花装连衣裙，举手投足间把她的优美身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她看见我在用手机瞄丁香树，熟稔的大声说：“嘿！又来一个拍咱家丁香的，这树就是招人！”

她这一嗓子把我拉回四十年曾在胡同生活过的大杂院，好似当年又在和张大妈、大成子、三妮子们扯闲篇。

她说：“这棵丁香树是老家（老辈）种下的，已经有五六十年了，整个胡同里就这一棵，每年开花倍香，花也倍好看，过往行人都跟这拍照。”

“老家儿种丁香树有讲，图个人丁兴旺，还有个说法，院子后面种它，是‘苦丁’过去了，好日子在前边了。”

随着她悦耳京腔，看着她家对面不远几处己被拆除的四合院，我心里一动：“莫非先人们的天命观真是灵验了！”

前公孙公园胡同自古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就说近年吧，李鹏任部长时曾住在这里。胡同在前几年陆续拆迁，然而，北京市去年出台了最严历的老城区保护法令，这一片胡同便成了传统胡同建筑保护区，修旧如旧的胡同改造修缮工程在规划设计中了。

古语道：“前人栽树 ，后人乘凉”，寓意着先人们希冀他们的后人幸福吉祥。这棵花开似锦，香芳自溢的丁香树，佑护着生活在这条胡同的京城百姓们。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