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刘端曹

　 桂花得了癌症。

男人说：“这病治不好，多少达官贵人都没法，何况咱这平民老百姓哩？”桂花说：“治不好咱就不治了，人活百年都有一死，省的落个人财两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再说了，临死呀给娃们弄一屁股烂帐，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这心里也不安然。”

桂花的哥哥知道了妹妹的病，哭的泪水模糊了双眼，非逼着男人给桂花看病不可。哥哥说：“你不给看，我掏钱看。妹啊！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尽百倍的努力。钱是啥？钱是人身上的垢甲，去了还能来，人没了，我到哪里找我那妹子呀？这屋里有我妹子在，迟早我来，有人关心有人问候，你若走了，谁认得我是谁呀？”

男人无法，只得给桂花看病。桂花的儿子怨恨地说：“我舅不是老糊涂了，就是心眼瞎了，明知道看不好，还非逼着我们花冤枉钱。好像咱家日子过穷了，他才高兴似的。”桂花的女子女婿也这么认为。

桂花默默地流泪。

　　桂花是山里人。娘死的早，桂花是在哥哥地背上长大的，兄妹情深啊！

桂花不知道爹为啥要把她嫁到那穷的鸟不拉屎的山旮旯？日子苦巴地简直没活过。后来俩口子都出门打工，攒了一点钱，赶紧在外面插户。为了省钱，只给儿子上了户口，分了一院庄基地和几亩薄田，好不容易才把房盖了，二层都没钱架，俩口子又磨死磨活地去外面打工了。房子和地都交给邻居照看，俩口子拖家带口地跑到城市，一年几乎就没在家里住过。 好不容易熬的娃们大了，儿子结婚，女儿出嫁，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自己身体却垮了。

　　 癌，确实是个不治之症。

半年后，桂花走了。

山里的哥哥连夜晚赶来时，却发现妹妹的尸体停放在村外一个烂石棉瓦搭的棚子里，大半夜的，黑灯瞎火，跟前连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哥哥放声大哭，打电话叫来外甥责问：“你妈死了，你一家人都死了吗？你还有心思睡觉？这儿没有一个人守夜，你都不怕野狗把你妈吃了？”桂花的男人赶紧过来解释：“娃们连日操劳，是我让娃睡的。你要骂就骂我吧！”桂花的儿子恶狠狠地瞪了舅舅一眼，默然不语。

桂花的哥哥伤心欲绝，责问妹夫为啥不把人停到房子里？妹夫长叹一声说：“好哥哩！走那一乡，随那一方。咱是外来户，桂花是在外面医院病亡的，人家本村人挡住不让进村呀！现在还有个棘手事，村里有公共墓地，人家不让咱埋人，理由是让你插户就很不错了，死了人还想在这儿埋，你们都把位置占了，本村人以后死了往哪里埋？哥呀！你说这咋办哩？”哥哥没想到这里人这么不讲理，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况且桂花一家还不是什么强龙？哥哥想想说：“实在不行，咱就把人拉回老家埋，咱老家有的是地方，何必在这儿看人家的猪脸？”桂花的男人哭丧地脸说：“这个方法我也想过，但娃们不同意，娃们的意思是人都搬出来了，以后谁还回去祭奠呀？上坟祭祀太艰难。话说回来，就是拉回去埋，我搬出老家这么多年，队上的人情世故我从来没有来往过，回去我咋好意思麻烦众乡亲哩？老家的房已倒塌，过事待客都没地方住呀！”桂花的儿子插话道：“实在不行就火化，听说现在人死了一火化，国家还给补贴一部分钱哩！”桂花哥哥心里的怒火“噌”地一下被点燃了，猛地往起一立，手指着外甥骂道：“你日你妈还是人不？你妈活着给你挣钱，死了你还想着咋样能给你弄钱？钱钱钱，你娃眼里光剩下钱了，你咋不弄个一分钱，打个洞钻进去呢？”桂花的儿子恼羞成怒，扑过去一拳把桂花的哥哥打的坐到地上，嘴里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管了你屋里，还想管我屋的家务事。当初就是你整天吵吵的看病看病，现在钱花了一大堆，人也没有了，你心眼就瞎完了。叫你一声舅，是看在我妈脸上，不叫你舅，你老东西赶紧给我滚。”桂花的男人扑过来，一把抱住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痛哭道：“好娃哩！你这是咋了？你是想把我与你妈一齐埋了吗？”众人赶紧过来拉架，好不容易才把舅侄俩个劝开。桂花的哥哥气的脸色煞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到妹妹灵前放声大哭。

桂花到底被埋在了自己的几亩薄田里。

桂花的哥哥临走时对外甥说：“好娃哩，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外甥，你也没有我这舅。”桂花的儿子头一扬，哼都没哼一声。

一段血缘之亲就这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