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老家

疏影

<h3>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阔别故乡已久,兴许是老了,总是克制不住对故土的怀想。趁着几日清闲,匆匆回到了故乡。</h3> <h3>  入夜,依躺在老家的土屋,那些深浅不一,挥之不去的故乡记忆,像一条噬睡的虫,栖息在脑海,内心深处那些蛰伏日久的儿时旧事,汇流成河,一幕幕在眼前清晰起来。一种被回忆吞没的失重感,瞬间在心中产生一股深深的疼。辗转反侧于床上,我毫无半点睡意。<br></h3><h3> </h3><h3> 夏天,山村的夜晚,寂静且慵懒。听得见屋后有微风摇竹,看得见屋顶有星月照瓦。间或有几声犬吠,划破夜空。细听,有田间地角的蛙鸣,此起彼伏。透过窗户,偶尔有几盏灯火,在远处闪烁。最喜的是,一年四季就能听见河边的溪水潺潺。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模样,一切都是我深爱的样子。</h3><h3> </h3> <h3>  枕边,响起均匀的鼾声,妻已经熟睡。轻轻起床,推开房门,来到房前的小院。</h3><h3> </h3><h3> 银白的月光洒落一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院前站着一颗老树,树下横着一条石凳,四周圈着一圈篱笆。记忆里,睡梦中,时常出现这小院的画面。尤其是春天,小院风清日暖,偶有闲燕三两掠过,杏子未发,柳条微软,小窗盈春。夏天,草丛有蟋蟀乱蛩,树上有蝉鸣不休。这里是我儿时的乐园,爷爷奶奶乘凉的地方。儿时朗朗的笑声,在远离故乡的日子里,总响在耳畔,穿怀入心。记忆,总近似咫尺的清晰,又远似天涯的遥远。厌倦了城里的喧嚣,越发向往这山村的宁静。</h3><h3> </h3><h3> </h3><h3> </h3><h3><br></h3> <h3>  走出小院,是一条长长的石板小路,路的尽头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从山谷走来,一路弯弯曲曲,时缓,时急,越过山涧,淌过一座座低矮的屋檐,穿过一块块肥沃的稻田。小溪的下游,跟另一条较大的河流相汇。儿时,经常跟伙伴们一起在河里洗澡。大河的水热,小河的水凉。要洗热水,大河里去,要洗凉水,小河里来,不凉不热,当然是去两河交汇的地方了。掬一抔水在手里,感受到了溪水的清凉。</h3><h3> </h3><h3> 临溪而坐,清风拂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环顾四周,青山如黛,暮霭低垂。寂静的村庄,在月光下显露淡淡的忧伤,闭目遐思,颇生感慨。一切都还是先前的模样,一切又悉数改变了模样。曾经熟悉的面孔,早已不在,活着的也渐渐衰老。以往岁月的潮声,已所剩无几。是什么让我模糊了记忆?儿时,泥里水里嬉耍的玩伴,早就如戏演过,悲欢彻底。我敬我爱的父老乡亲,又有多少已经长眠于这遍可爱的故土。</h3><h3> </h3> <h3>  奶奶早就随着她的裹脚布长眠,爷爷动听的山歌已安静地入了坟墓。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幺叔,一场意外,也撇下幺婶,独自去了那边快活。大舅二舅也不在了,不知道他们两兄弟,在那边有没有和好。两个最好的玩伴,四十岁不到,就不幸身亡,让两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背着吝啬小气的儿媳妇捏饭团给我的老婆婆,早就瞎了双眼,长年在床上躺着。勤快能干的大婶,出了门找不到回家的路,双目无神,痴呆得严重。一辈子热心热肠的大伯,如今骨瘦如柴,老得身躯弯成了九十度。隔壁青梅竹马的姑娘,远嫁他乡,如今已音信杳无。堂弟带回来的那位江西媳妇,生下两个女儿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明白她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那个贪玩调皮,跑进猪圈,被自家母猪伤了下身的家伙,至今依然光棍一条……</h3><h3><br></h3><h3> </h3><h3> </h3> <h3>  老了,故乡老了,熟悉的村庄老了,熟悉的面孔老了。老成了光秃的山岗,老成了皲裂的树皮,老成了满是老茧的手里拄着的拐杖,老成了烟杆下长长的胡须,老成了田埂地边蹒跚的步履。老成了母亲的两鬓银霜,满脸的皱纹,老成了父亲佝偻的背影,半夜不停的咳嗽,还有跟我道不完的沧伤。老成了我回家时父母满心的欢喜,我离去后他们遥遥的目送。老成了我在时的怜惜,不在时的牵挂。老成了山坡上那平添的一座座坟茔。</h3><h3> </h3><h3> 一切都在继续老去。而我也将在岁月的流水里,随了他们的脚步,慢慢的老去。女儿也已经做了母亲,知我悲喜,懂我深意,与我相依。外孙女万般可爱,正咿呀学语,在她身上,有着女儿当年的影子。女儿长成了当年她母亲的模样,而我已活成了当年父亲的样子。岁月就是如此这般,悄悄的更替。面对镜中渐生的白发,只有无可奈何的叹息。</h3><h3> </h3><h3> </h3><h3> </h3><h3> </h3> <h3>  故乡真的老了,而我对故乡这份永远的依恋也将随着岁月的炙烤,变老更加浓烈。即使漂泊在外,如何之远,如何之久,故乡的云,故乡的风,故乡的山,故乡的月,故乡的一草一木,依旧会牵动着内心深处那份隐约的情怀。年年如是的小桥流水人家,寒来暑往的四季更迭,漫山遍野的娇美野花,都是我灵魂深处永不歇息的惦记。</h3><h3> 不想这些了,老就老了罢。“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老,是人生常态,在岁月面前,谁又能逃得过?心若年轻,又何惧岁月老去?满头华发,满脸皱纹,老去的只是容颜,而我完全可以做到永葆一颗不老的心态。待我将尘缘妥帖安放,忘却那些离愁别恨,于尘世的蒙蒙烟雨中,持一颗年轻的心,安然老去。</h3><h3> </h3><h3> </h3> <h3>  夜已经很深,月流西了,星星藏起来不少。山村的轮廓变得渐渐清晰起来,一阵凉风拂过,我恍若听见了谁家的鸡在鸣叫。心,忽生困意,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沿着那条泛着月光的石板路,慢慢的,轻轻的,朝着我土屋的方向走去<br></h3><h3> 妻,翻了个身,依然在熟睡中。隔壁的房间传来母亲轻微的咳嗽。我静静地躺下,想着年迈的母亲,想着她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昨天刚经妻染过,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岁。儿子眼里,母亲依旧年轻,依旧美丽。</h3><h3> 我会心地笑了,听着妻轻轻的鼾声,渐渐进入了梦乡……</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