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原著●雷琴</b></h3> <h3><b>作者简介:雷琴 71届江苏省常熟知青,下乡到临海农场,现已退休。2013年参加北京首届全国知青文艺汇演荣获最佳表演奖,独唱歌曲《北大荒人》获得好评。</b></h3><h3>手机/微信:13805286897</h3><h3><br></h3><h3> </h3> <h3>每个人都有梦,下乡的时候我最大的梦就是回家,因为家是温馨的港湾。不管你在外面风光无限,也不管你走遍天涯海角,你都会想回家。因为只有家,才能让我疲惫的身心,得以恢复,得以宁静。然而,每当我想到回家的时候,就不由地想起四十多年前那次回家过年的往事。那次回家,由于一次沉船事故,我的十二个知青战友和他们的孩子们,竞在回家的路上永远地消失了。</h3><h3>那是一九七七年临近春节的时候,我们这批下放到江苏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十一团(临海农场)的知青们,经过了一年的辛苦,一年的期盼,终于盼到了年底回家探亲,和亲人团聚的日子了。因为那不仅仅是和亲人团聚,还能让我们在15天的假期中暂时忘记农村的艰苦劳动,从农村人又恢复到城里人。当时知青们忙着到“八大家”(附近农村一个集市)去买花生、买鸡、买鸭,带点当地的土特产回去孝敬父母,因为那里的东西要比城市便宜得多。在当地,农民一天辛辛苦苦只挣几分钱,在那片盐碱地上,实在是产不出高产粮食,当地农民大多以山芋干为主食,而对于我们这些在农场拿工资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有钱人!</h3> <h3>我也不例外地加入到知青购物的队伍之中,徒步几十里路,走进路边的一间茅草屋,想问问老乡有没有花生卖。眼前一幕看了让人心酸,小屋子里没有大人,一张土坑上,一条如网的棉花毯里,四个小孩赤裸着身子挤在一起,露出了四个小脑瓜,四张黄黄的小脸,惊讶地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让我想起了鸟巢里那嗷嗷待哺的小鸟)。屋里除了一个土灶台,一张桌子,家里没有任何东西。我们无语地走了出来。</h3><h3><br></h3> <h3>我们在这条街上走东家串西家,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用省吃俭用的工资结余,买了很多年货,满载而归。</h3> <h3>离放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大家的心都长草了,大家扳着指头盼着回家探亲日期的到来。连队的食堂,炊事班的知青们也忙着为大家准备路上的干粮,炸油饼、蒸馒头,(因为我们要在路上呆上三天二夜才能到达家乡),然后按人口来分配。当然还是要用饭票去买的,能买到就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在路上根本就买不到吃的。</h3><h3>盼星星,盼月亮,我们终于接到了场部让我们常熟知青和无锡知青先行,镇江知青人多,就迟两天走的通知。那时候,送我们回家的交通工具是拖船,是那种运载货物的水泥船(人称驳子)。拖船少则几条,多则十几条,船的两头用绳索和另一条船捆在一起,形成一个长长的船队,船队的顶头是一条有动力的火轮,拖着后面的长长船队,如同一条巨龙,在江河里缓缓地行进。那船头轮船发出柴油机的轰鸣和汽笛声,就象巨龙发出的喘息声。因为那种船队运输成本低,一般水泥、黄沙、煤炭、石头之类的货物,都会采用这种运输工具,偶尔也会用来运载猪、牛、羊之类的畜生。至今,在长江里,我们还能偶尔看到这样的船队,但我每次看到它的时候,心中都不是滋味。</h3><h3>我记不得那天接送我们的船有多少条,只记得它们一溜边地停在我们开挖的八匡河内,船老大用一块长长的木板搭在船头(也叫跳板),另一头搭在岸上,让我们通行。船舱里铺了一层软软的稻草,可以供人休息。船舱的上面铺着一层木板,可以堆放我们带的东西,船舱的中间搭着一块跳板,供人在上面走动,舱里比较黑暗,因为整个光线只有靠舱口那一平米左右让人上下进出上厕所的方洞。那所谓的厕所就是在船头上用芦席搭的一个小棚,中间放一个木桶。白天,船老大会将盖在顶上的芦席和油布朝两边掀开,露出中间一条缝,让大家透一下空气。晚上,就将油布盖上,点一盏马灯,挂在舱内。当时知青们兴高采烈,带着各自的年货,相互拥挤着,却也十分小心地走上跳板,上了安排好的船号,走进船舱,各自找自己的位子。</h3><h3>我们根据场部的编号上了船,男知青和女知青是分开的。由于无锡老知青比我们早到农场几年,年龄也我们大许多,他们大部分人在农场结了婚,所以拖儿带女,东西也特别多,也就显得特别拥挤,吵吵嚷嚷,难以安置,整个船队都已安顿好了,就等他们。负责秩序的政治处杨主任,亲自上船安排,清点人数。我身后不知是谁,挺相信迷信的,“呀,点什么人啥,不作兴咯,不作兴咯”,接二连三嘀咕(常熟话不吉利),我心里也不舒服,挺犯毛,但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求苍天保佑我们这些知青,千万别出事。</h3> <h3>“呜!呜!呜!”几声鸣笛,船头的机轮船带着马达的轰鸣,好不容易地终于开了,我们也进入了三天二夜的回家航程。船队慢慢地驶出八匡河,进人射阳河,夜色渐渐地降临了,一天喧闹下来的知青们也累了,激动的心情也渐渐的平定,渐渐地一个个都睡着了。昏暗的马灯下,躺在软软的稻草上,听着河水拍打船体的节奏声,我紧紧地搂着一岁多的儿子,伴着回家的喜悦,渐渐地进入了梦乡。</h3> <h3>船在黑暗中缓慢地航行,夜在冷风中期盼天亮。突然,“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一个鲤鱼打挺,蹭地一下窜上跳板,向外一看,在我们前面满载着二十一连、十四连知青的那条船正在急速下沉。我们船的船头也正被拖拽下倾,情急中,只见船工果断地用斧头将缆绳砍断,前面那条船缺少了浮力,霎时间沉得速度更快了。我一看不好,赶紧回头跳下仓,将儿子穿好衣服,搂在怀中。同伴们也醒了,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们:“我们前面的一条船沉了,”她们一听,纷纷地爬上跳板,争先恐后地上去看个究竟。我们的船也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倾斜,我高呼:“不要看了,你们再看我们的船也要翻了!”不少人也跟着我高喊:“注意安全!赶紧下来!”我紧搂着儿子,心中想着怎样自救,万一船有什么不测,我要抢先跳河,向岸边游,因为船离岸边不远,而且,我会狗刨式游泳,在农场我也救过人。好在大家听到了我的呼喊,也注意到了船在倾斜,迅速纠正过来。为了安全,船老大将我们的船撑离了那条沉船,因为我们这条船全是女的,等大家安静下来,我将儿子托付给同伴照看,不放心地又上去看个究竟。</h3> <h3>只见那条船已经打开,而船舱里全是水,船老大正用竹杆在水中捞,将那些沉在水中,只见头顶的人用竹杆捞到船边,然后再拖上来,搁在船边上。船老大将一个水中的小孩(看上去跟我儿子差不多大)捞上来,给了另外一个船上的船老大,那是一条小生命啊,那船老大手脚麻利地将昏迷小孩的湿衣服脱光,塞进自己的怀中,用棉大衣裹住,用自己的体温暖和他,让他能苏醒过来。可是,人太多了,哪里救得过来?那些被搁在船边上的人,有的动了动,醒了过来,哇一声嚎啕大哭,并不顾一切地跑到邻近的一条常熟男知青的船上,不顾一切地当着男知青的面脱光衣服,将能保暖的棉被裹在身上取暖。而有的被捞上来搁在船板上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因为那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数九寒天,天寒地动,又没有保暖的抢救措施,只能听天由命。</h3><h3>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当船队在途经江都县樊川镇水域时(后被知青谐音称为“翻船镇”),我们前面的那条水泥船撞上了河道里的一块大石头。船上是十四连和二十一连的无锡老知青,也正是当初上船时,被清点人数那条船,他们人多,东西也特别多,船就有点沉,所以前面的几条船过去了,而他(她)们的船撞上了石头,船底立马开裂进水,很快下沉,前后只有三分多钟就淹没了。</h3><h3>据说那条船上,当时当爸爸的无锡男知青为了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能睡好觉,就让出拥挤的地方,到甲板上顶着寒风,抽烟、聊天。其中有一位男知青回到舱内取烟,见到船在渗水,知道不妙,悄悄地将自己的家人叫醒,带到甲板上,逃过一劫。当他告诉甲板上的爸爸们船在进水时,睡在舱里的人也被水惊醒,惊慌地涌向舱口。甲板上的爸爸们要下去救舱内的老婆、孩子,而舱内的要向外逃命,顿时乱作一团,将船舱口堵住。而盖在船舱上面的板,一时也无法掀开,因为上面堆满了老知青们带回家的年货。许多人就象被闷在闷罐里出不来,二十七条生命在一瞬间消失了。可怜那些无锡老知青,有谁能知道这日盼夜想的回家路,却是一条不归路。</h3><h3> 据说,在慌乱中有一位知青大哥抱着一床棉被,想用此来堵住洞口,但只因水太大,人性的本能在慌乱中,各自只顾逃生,没人帮他,他身单力薄,回天无力,汹涌的河水吞没了他。当船舱内的水抽干后,人们才发现在舱底死死堵住洞口不松手的他,目睹他的牺牲的姿势,人们无不流下眼泪。他是此次沉船事件中的英雄,舍己为人,无力回天。</h3> <h3>当时,这个重大事故惊动了农场、地方乃至中央。第二天一早,我们被换乘了载人的客船。当地的农民挑着木桶,给我们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大米粥,我们万分感激。</h3><h3>当客船满载着我们启航后,我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我搂着儿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熬过了惊魂的一夜,船舱外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苏北大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苍天也仿佛在为死难的知青和孩子们哀悼。</h3><h3>这场发生在一九七七年的二月七日晚上八点五十六分的灾难,让十五个家庭失去了亲人,经过核实临海农场遇难的知青和子女名单如下:</h3><h3>遇难知青十二人:徐玉秋、谈小菇、李娟、周慧芬、傅林度、</h3><h3>王怀女、谈金生、顾盘珍、顾正平的妻子(名字缺失)、李国安、陈媛妹,某某某(名字缺失)。</h3><h3>遇难知青子女十五人:徐军、鲁文霞、张嘉娜、郑云红、王兰、杨桧、陈燕、谈小菇的女儿(名字缺失)、姜冬、姜春、林建伟、傅民、翁伟、翁华、李金虎。</h3><h3>这次事故根据当时国家规定,死难者大人给予了1500元,小孩给予了750元的赔偿。</h3> <h3>从那以后,我们的回城探亲待遇改变了,再也不用坐那运货的水泥船了,再也不用在船上呆三天二夜受旅途的煎熬了,而是换乘了大客车,当天就能回到家。每当我坐在大客车上回家探亲的时候,望着窗外的苏北大片防风林、成片成片的农舍、如水彩画般的田野、山川,真是又兴奋又激动,有一种极满足的幸福感。兴奋激动之余,我感慨万千,更怀念那些在樊川沉船事件中的遇难者,是他们用生命换来了我们这些知青的探亲待遇,我们真得感谢他们。
几十年过去了,人生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我们这一代知青经历得太多太多了,而今,我们已经两鬓斑白步入了老年,早已告别了广阔天地,回到了城市,回到了家,圆了自己的梦。而那些在樊川沉船事件中遇难的知青们,他们却在回家的旅途中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回到了天堂的家。
天堂里的知青大哥、大姐们! 你们知道吗? 我们常常思念着你们,你们安息吧!<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