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卯的故事

果子传说

　　前些日子，母亲告诉我，老家的旧窑洞马上就要被拆掉了，我小时候记得的那条沟将被填平，政府要开发新项目。我问：“那高山茆（这是我们村最高的一座小山丘）就没有了吗？”母亲说：“沟都填平了，还哪里来的高山茆！”

　　我出生在黄土高原上的多海村，“多海”是我们当地方言的拟音，具体怎样写，又是什么含义，至今无人能解。小时候，村子里只有一口储水池，饮用水是从几里外引流进来的。麦场上有一个涝池，涝池用来积攒雨水，到了雨季来临时，池子里会储存很多水，一村子人都会去那里洗衣服。女人们沿着涝池围成一圈，一边锤打着衣服一边拉家长，男人们路过时一般都会加快脚步，也不是害羞，而是受不了被一群女人调侃。有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会趁人不备，站在池边往池子里撒尿，一旦被逮到，那屁股肯定会挂满“大红花”！

我家院子正对面就是高山茆，那是我们那道原最高的小山丘，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头巨大的鲸鱼🐳。爷爷说这山是多海的龙脉，山里曾经住着一条白龙，每逢连年大旱时，就会出现，保佑着多海村能够年年风调雨顺。记得有一年春天，爷爷在山脚下种树，突然看到一条银蛇。那条蛇足足有一米来长，蜷缩在松软的泥土里，似乎没有睡醒的样子。一村子人听到后都放下手中的活儿跑来围观，有人说那是一条龙，头上还长着两只角，也有人说，那是一条巨蟒，借着高山茆的灵气修炼成精。后来这条蛇被越传越神，甚至有人看到它腾空而起飞入云霄。从此，爷爷只允许我们站在硷畔上玩，山脚下绝对不让去的，因为那里有长虫，咬着了那可不得了。

高山茆上长满了奇花异草，尤其到了夏天，漫山遍野的山丹丹花争奇斗艳，沁人心脾的花香洒满了整个村子。傍晚，是农闲后最热闹的时候，大家伙端着饭碗坐在硷畔上，一边吃饭，一边打着招呼。那时候，家家户户住的窑洞都围绕着高山峁，因为那里是最接地气的。站在前硷能照到后硷。大家伙扯着嗓子互相喊话，一人说话，一村子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一个问题会引来好多个嗓门给你回答。但是，如果说错了，那引起的将是哄堂大笑，整个村子都回荡在欢声笑语之中，围绕着高山岇回荡，久久不能散去！因为村子里的人都是同宗同姓，所以，家家户户不分你我，今天你送我一碗饺子，明天我送你一盆麻汤饭，相亲相爱和睦相处。

我的爷爷是村子里最受尊崇的长辈，我家院子里每天晚上几乎都挤满了人，男人们会围坐在一起把今年的光景说给爷爷听，女人们则和奶奶一起做针线。三姐是孩子头儿，每次玩游戏都是她说了算，跟谁玩也是她说了算，不高兴时连我也不带着玩。这时候，我就会使出看家本领，坐在院子里大哭。这招最灵，奶奶肯定会跑出来教训三姐一顿，她也只好极不情愿地让我拉着她的衣角……

那个年代，家里是没有电视机的，院子里挂了一只高音喇叭，记得每天清晨，最熟悉的声音就是高音喇叭里播放的“东方红”，东方红播完，会有一个声音很响亮的男广播员开始播新闻，这是我最不爱听的，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故意胡闹，直到奶奶对着爷爷大喊：“快快关了那个喇叭，把人都吵死了！”喇叭一停，我也就安静下来。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爷爷劈柴，奶奶做饭，三姐拿出压在枕头底下的小人书讲给我听。闻着淡淡的山丹丹花香，我会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那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回来了，大姐买了一大包奶糖分给我们吃......

　　爷爷在硷畔上栽了好多的桃树杏树，有一年，那棵从来只开花不结果的桃树突然结出了好多大桃子，爷爷告诉我，这是仙桃，就像王母娘娘的蟠桃一样，数千年才会结果，一定要等桃子熟了才能吃，不然就浪费掉了。整个夏天，我几乎每天都去盯着桃子长，我给每一颗仙桃都取了名字，有时候和它们说说话，实在忍不住时用手轻轻摸一摸。爷爷说了，桃子没长大时不可以用手去碰，如果碰了，它们会焉儿。好难熬的夏天，因为仙桃要到八月十五才会熟透。爸爸妈妈回家看我们时，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们看仙桃，讲述这些天桃子的变化，爸爸让我耐心等待，等到桃子成熟的时候，他会把最大的那一颗摘给我。

高原的秋天说来就来，眼瞅着天气就要变凉了。高山茆上的山丹丹花也开始凋零，红艳艳的高山茆开始变成五颜六色，像是披上了金光闪闪的大斗篷，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之下格外夺目。

中秋节来临之际，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烙月饼，陕北人吃的月饼都是五仁馅的，馅中有炒熟的花生，核桃，芝麻，白面。再加适量的白糖，红糖，还有冰糖搅拌均匀。馅料做好之后，和面可是奶奶的绝活，奶奶做的月饼酥脆香甜，入口即化。月饼皮的制作非常复杂，首先要准备上好的猪油，鸡蛋，还有自家榨的菜籽油做配料，白面也很讲究，一半烫熟的面一半生面。这些比例一定要掌控好，不然和出的面不是太酥包不进馅，就是太硬吃起来费牙。记得有一只桃木雕的月饼模子，那模子中间刻着一朵山丹丹花，包好的月饼放进去，用力一压，一朵活灵活现的山丹丹花就出现在圆圆的月饼中间，再点上红点，着实好看。

爷爷负责烤月饼，院子里临时用黄泥打造一土炉，底下用柴火把炉子烤干烤热，月饼先放在铁锅里把皮烙硬，然后再一个个整齐地摆放在烤炉里烤，一直烤到焦黄，看到里面的糖汁开始渗出，这只月饼就算完成了。刚出炉的月饼会烫嘴，一定要等到稍微冷却才可以吃哦！

中秋节终于来到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也都回来了，我天天盼月月盼的大仙桃终于可以吃了。夜里，院子里的大石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热闹极了。可是，我最关心的还是我的大仙桃，爸爸帮我摘下来，让我分给大家。爷爷吃掉的是小强，奶奶吃掉的是小花，爸爸吃掉的是虫虫，妈妈吃掉的是我最喜欢的孙大圣......夜越来越深，大家似乎谁也不愿回屋，透过围墙看着高山茆上悬挂着的那一轮满月，就像一盏明灯，把整个多海村都照耀得像白昼一样明亮，蛐蛐扯着嗓子不停地欢唱，家家户户都传出朗朗笑声，一切都在祥和安逸中度过。人们暂时忘记了疲惫，只想在这一刻和亲人们一起尽情地享受着幸福生活。

走过了那么的岁月，看过了人间百态。儿时的懵懂无知，少年时的叛逆，错过了太多美好的风景，如今慢慢明白了生活的真谛。好多人一生都在寻找幸福，其实，幸福就在我们身边。

人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暂，让我们留住每一分每一秒的幸福时光，快乐地走完这一生，不要给生命留下太多的遗憾。愿我们永远幸福快乐！

做一个内心丰盈的人，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珍惜每一份遇见，善待生命中的每一天，用心去感受大自然的美好。那一年，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2018年4月于古渡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