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

浮云DL

引子

有位著名的医学专家曾说过：失眠这种疾病，从来不去光顾"没心没肺"的人。这句话，我信，因为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比如——我爱人。

我也有失眠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不会强迫自己在床上耗着，我会起身下床，一个人到户外或走或停，随性而为，任思绪信马由缰，然后再躺下，也许有不一样的惊喜。

随着年龄的增长，时光的流逝，总会忘掉一些事，比如，眼前的事；也会记起一些事，比如，儿时的事。

有时，月儿弯弯，很亮的时候，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是有关父亲一件新外套的事。

一

十岁那年，我是职工家属院里“享有盛名”的少年，每逢我家四周出现破窗户、漏水管，或者放在门口的自行车无缘无故的没气了，大家一定想到我。

母亲的责骂与教诲，父亲凶巴巴的眼神与强有力的巴掌，对我都没影响。然而，忠告与严惩所做不到的事，竟被一件旧外套完成了，不对，是件新外套。

自我有记忆以来，父亲好像从没穿过新衣服。

父亲是一名工厂的工人，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厂里发的工作服，好像从没下过身，不对，二十多年的工龄了，应该换洗过，反正我也看不出来，长的都一样，再说，也不关我的事。

家属院附近有个夫妻裁缝店，男老板与父亲是朋友，父亲让我喊他李叔。虽说是朋友，但从没见李叔给父亲做过衣服。

只有我们兄妹几个过年了能做上一件。

有天晚上，李叔来我们家，手里提个塑料袋子，袋子里是一件叠的板板正正的男式黑色呢子外套。

李叔讲，这是一个在本地经商的外地人订做的，到了取衣服日子，不见来人，送到外地人的店铺，大门紧锁着，邻铺说是有急事回了趟老家。这一走，从此没了音讯，一年多了，估计是不回来了，看父亲的身材和那个外地人相似，让父亲试试，如果合适的话，只留个面料钱，120元。

前提是父亲如果愿意破费的话。

李叔的手艺确实不错，父亲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挺合身，就像量身定做一样。

父亲开始打经济算盘了。

父亲眉毛上挑，额头上皱纹凸现，嘴巴略向后缩。父亲在想，120元，从哪里可以省出来？

那时候，父亲每月的工资才一百多元，家里人口多，根本不够日常开销。没办法，母亲在工厂门口摆个烟摊，挣点零花钱贴补着用，日子倒也凑合着能过，但也是紧巴巴的。

我看到父亲内心的挣扎，也看到他询问的眼光不时地扫向母亲，母亲似乎很懂他的含义，是啊，十年，也许十五年了，父亲都没穿过新衣服了。

虽然母亲不愿说做决定的话——因为她和父亲一样，知道120元的价值——但她愿意间接建议买下这件外套。

“嗯，这个价钱买这件外套，值，他李叔”，母亲顿了一下，好像攒足了好多勇气。

“俺分期付给您行吗，半年内，每月付您20元，好像时间太长了哈，四个月，四个月行吗，每月付您30元，到月不用您催，一定的，让您见笑了”。

“我不急，”李叔说，“全照您的意思。”

父亲那晚喝了酒，好久没有入眠。

酒，是那种“一毛找”的散酒。“一毛找”，顾名思义，就是8分钱一两，一毛钱找二分。父亲的酒量不大，一月一瓶，一瓶8毛钱，三两天高兴时就抿上一口，那晚，父亲喝了二两，我知道，是为了那件合身而又不太贵的外套而兴奋。

二

父亲高兴了，我也高兴，我高兴的是与几个皮猴子“打梭”。“打梭”，是我们那个年代玩的一种游戏，极富有挑战性。

“打梭”的原理是这样的：用两个直径约3厘米、长约20厘米的圆柱体，其中一根两头做成锥形，相交成4个90º直角，再用一根长约50厘米的圆柱体利用惯性，重心向下作用于锥形体的上端，求跳起的高度及次数。

这样说是不是太复杂？像一道应用题。小时候，我的数学成绩特别好，喜欢解应用题，成绩一直都是60多分，挺稳的；语文吗，就有点差强人意了，30——40分之间吧。

我有点偏科。

其实游戏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找三根木棍，一长二短，挑一根短的两头削尖了叫“梭”，一横一竖呈十字型摆放，梭摆在上面，有一头翘着，用长木棍用力砸翘起的那头，等梭弹起后紧跟着再打几下，次数多的为胜。

这种游戏家长是不让玩的，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们都是背着家长，去家属院后面的一大片空地上去玩。

撵着撵着，离家属院后排的房子越来越近了，我一棍砸过去，“梭”，顺着一户人家的后窗飞了进去，还好，窗户开着，玻璃没碎；坏了，一声惨叫，有小女孩的哭声。

听到哭声，哥几个的身手一个比一个敏捷，“呼啦”一下全做鸟兽散。一直挨到晚饭的时候，我才探头探脑的回了家。母亲喊着，又跑哪疯去了，快点吃饭。我一看，一切正常，平安无事，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赶紧吃饭，疯了半天了，肚子早饿了。

刚往肚里扒拉两口，父亲的同事王叔领着女儿小丽来了，小丽有7、8岁，长的很好看，有时还跟我们一块玩，跟在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叫的挺甜，今天不一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可能是头上缠着纱布的缘故，靠近耳朵的部位还渗出暗红色的血渍。

我一惊，心知这下完了，这一顿胖揍是躲不掉了。王叔说明了情况，小丽被“梭”擦破了头皮，缝了五针，还好没擦破脸，没伤到脑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破了相，或者脑袋留个后遗症，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连包扎加上消炎药共计120元，王叔把清单交给了父亲。

我望着碗里的饭，没吭声，我能感觉到父母的眼神，如果眼神能隔空取物的话……

父母和王叔说了好多好话，这个月先给60元，下月发了工资还清。王叔人不错，很是通情达理，都是一个单位的，也没再说什么。

王叔领着女儿走了。

父亲摔了酒瓶（酒瓶里有二两一毛找）。

我低着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山雨欲来，挡也挡不住，心中默念南无阿弥陀佛，王母娘娘、玉皇大帝，让暴风雨来的千万别太猛烈了。

接下来，按照以往的惯例，一般情况下都是男子单打，女子观摩；这次不一般，我准备好了，迎接男女混合双打。

然而，这次他连一个字都没说，是为王叔家的女儿感到心疼？还是看我太苗条，打散了架怕组合不到一块去？大人们的心思猜不透。

父亲只是站起来，缓步走到窗边，对着昏暗的夜色望了许久，然后又默默地回到座位上。

三

第二天晚上，父亲下了班，饭后，父亲打开柜子，拿出新外套，整理好，放在我胳膊上，让我跟着他走。

那晚，月儿弯弯的，很亮。

没错，去找李叔。

到了裁缝店门口，父亲把外套从我的胳膊上拿去，进了门，我躲在后面，扒着门缝往里看，父亲打算如何处理那件外套呢？

“老李，别生气哈，外套我又拿回来了，一次没穿”。父亲讪讪的捧着衣服。

“不是挺合身吗”，李叔惊奇地问，“布料确实不错的”。

“都挺好，”父亲轻声说，“但那120元有别的用途。”

李叔坚持父亲一定要保留这件外套，不管多迟付钱都可以。

父亲不肯让步。

父亲戒了酒。

我戒了“打梭”。

经过这件事，让我感受颇深，语文成绩有了质的飞跃，特别是对俗语的理解，比如：“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之类。

我的语文成绩也考到了60多分。

终于不偏科了。

只是我那可怜的父亲，直到过世都没再穿过一件新外套……

一阵困意来袭，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回家吧，但愿，有个好梦。

夜空中，月儿弯弯的，很亮！

【丁利作品 精华055】

文 浮云DL

图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