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群山8》

留得残荷听雨声

春寒料峭，早春的朝鲜丝毫感觉不到一丁点儿春天的气象，茫茫白雪，雾霭云沉，冷风萧萧。

志愿军入朝作战以来就很少看见那温暖的阳光。而在鸭绿江的那边自己的祖国杨柳已露出了点点嫩黄的新芽。自然的无情和战争的残酷似乎让春天远离了这个多灾多难饱受欺凌的土地和人民。

不过强权战胜不了天理。为惩治凶顽，一九五一年二月十日傍晚五点三十分，轰隆隆地炮声再次响彻大地，炮弹嘶哑着闷吼着迸溅出晕眩耀眼的火光如同白昼。志愿军自撤离汉城以来，为了粉碎美联军从西线和东线的进攻，四十军按“志司”命令向横城西北丰水源、梨木亭、广田地区伪八师实施正面突击。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必须拔掉横在全军面前的圣智峰天险。

“圣智峰”，纵横三十里，层恋叠嶂，形同巨浪，构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掩护敌军的集结展开。

美联军依托着有利的地势派驻重兵在此扼守。为了粉碎美联军向北进攻的阴谋，接受反击任务的四十军将攻击“圣智峰”主峰的任务交给了120师358团三营，一营从侧翼予以牵制。并命令二营穿插迂回夺取“圣智峰”西南方向的静水亭，配合师侦察连扰乱美联军的后方，炸毁美联军的后勤补给。360团则负责攻击主峰斜对面的800高地。

在志愿军强大的炮火支援下，358团三营，一营。360团全部向据守在“圣智峰”主峰和800高地的韩伪八师一部发起了攻击。担负穿插进攻静水亭的358团二营也已早早潜伏在静水亭附近，而在“圣智峰”战斗打响的同时也向驻守在静水亭的美军发起了进攻。

“静水亭”是连接朝鲜横城与“圣智峰中间”的一个重要战略要地，攻占“静水亭”或者重创美联军军需仓库同样对整个战局的成败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静水亭”离“圣智峰”山脉百十公里，因“圣智峰”山脉长年累月的雪水雨水汇集流经此处而形成的一座方圆数里的小湖泊而得名，曰:“静水亭（停）”。“静水亭”一头连着横城西南方向的“丰水源、梨木亭和广田地区，一头紧紧栓着“圣智峰”天险。假如说“横城”是蛇头的话，那么“圣智峰”就是蛇的尾巴，攻占了静水亭就如同拦腰斩断了蛇的头尾，使美联军首尾不再相连，打乱联军的统一步骤。

而此时的“静水亭”也是美联军部队高度戒备的地点，联军在此驻扎着以美军为首的一个加强营，并配置了重炮和坦克部队，打造的如同铁墙铜壁。

二营的任务就是协助师侦察连炸毁设在“静水亭”战略物资仓库，切断美联军的给养，最大限度的骚扰对方，形成大军压境的高压态势。部队根椐事先侦查得到的情报，绕过了美军的警戒哨位，二营的三个连和师侦察连按战前预案各自分别秘密潜伏在美联军设置在“静水亭”的弹药库和粮食重油储备处附近。

狡猾的美联军也没稍闲懈怠，为了防范志愿军的偷袭，竟将弹药和粮食燃料分别囤积在“静水亭”湖泊东西的两个尽头。还在通往“静水亭”方向的路上安插了多个岗哨和流动哨。在仓库周围两里开外设置了暗堡，每个仓库配备着数辆坦克和重迫击炮。如果仓库遇袭还会随时得到丰水源方向美联军的支援。要说打下这样一个准备如此充分牢固的美联军仓库，采取偷袭则是志愿军唯一的选项。傍晚五点以前，部队就已陆陆续续到达了指定位置埋伏了起来。二营一连向“静水亭”的静水湖泊东边方向运动，伺机炸毁联军弹药库，二连攻击静水湖泊西头的粮食仓库和燃料处，师侦查连则配合二营的攻击部队进行火力支援，并四面出击骚扰美军，随时防御阻击“丰水源”方向的增援之敌。二营直属警卫排配合三连镇守在“静水亭”唯一连接外面通道的一座石桥，在部队完成任务后撤完毕炸掉石桥承担阻击任务。

代理一连长曾昌昇是第一次带着百十号人单独指挥战斗，他趴伏在齐腰身的茅草丛里，叼着几根枯草轻轻地咀嚼着，此时，他已感觉到肩膀上沉甸甸的，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傍晚时分阴暗的天空又飘飘洒洒扬起了雪花来，微微的山风摇动着树枝，偶尔会听到雪花压断枯枝断裂的声响。除此以外，四周一片寂静。卧在尺深的雪地上快一个小时了，整个身子几乎僵硬。好歹潜伏的地方是一大片茅草地，多少还替战士们挡住了些冰凉刺骨肆虐的寒风。

刚才营长和教导员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着:“同志们！我们二营的这次战斗任务和圣智峰战役的决胜紧密相连，说白了也是圣智峰战役的一部分。上级首长命令我们要发扬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顽强作风，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次穿插奇袭。我说的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我们二营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要给我把任务完成了。”

曾昌昇回过头，把手伸过近在咫尺的胡子孺身边，在莹莹的雪光里，一只手也正抖抖索索的伸了过来，那是胡子孺的手，两只手颤抖着握在了一起。虽然没有说话，但这紧紧一握早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等待着、等待着……

曾昌昇两眼盯着握在手心里的怀表，“嘀嗒嘀嗒的……”指针向前跳跃着，细微的声音似乎正轻轻敲打在心坎上。

夜幕刚刚降临，五点三十分钟，蓦地一声惊雷，黑暗的大地开始颤抖了。圣智峰的天空万炮齐鸣，正义之战又开始了。

曾昌昇虎熊般的从雪地里一跃而起，右手一挥，口里简短果敢有力的说了一个字“上！”

随着话落，战士们抖落着身上的雪花冰渣，背着炸药包，攥着手榴弹，端着机枪……像开了闸的洪流向前涌去。

枪声如炒豆子般地响了起来。

惊醒的美军“哇哇地……”叫着乱成一团，只一瞬间，很快回过神来的美军轻重武器就吐着长长的火舌向战士们席卷了过来。冲在前面的一些战士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美军设置在仓库前的两座暗堡四挺重机枪交叉着疯狂扫射着，直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来。严重关头，防守仓库的美军向前沿阵地发射了数颗照明弹和燃烧弹。一霎时间，茅草便被点燃，冲天的火光和照明弹将我军阵地映照如昼，整个一连完全都暴露在了美联军的面前。更可怕的是防守在仓库附近的几辆坦克开始用重炮向一连战士猛烈轰击，形势万分危急。

“昌昇，我们这样趴着也不是办法。还是按我们先前商量好的，我带二排只管向仓库方向冲，就是爬也要爬过去炸掉它。”伏在地上的胡子孺焦急地喊道。

曾昌昇只是稍犹豫了下，他深知现在这情形对整个一连已相当不利，既然奇袭不成就只有强攻。如果久拖不决，恐怕搭上全连战士的生命也不能完成任务，横竖是个死还还如拚了。突然，他用左手支撑起半边身体回头闷声吼道:“战友们！进退都是一个死。一排只管给我炸暗堡，二排炸仓库，三排炸坦克，拚了。”

随着这简短掷地有声强攻命令，也在美军重机枪喘息的瞬息间，百十条汉子手里的机枪、冲锋枪、步枪不约而同一齐响了起来，扫射向美军阵地。抗美援朝战争残酷而又壮烈的一幕又在“圣智峰”战役攻打“静水亭”的战斗中上演了一幕动天地泣鬼神的画卷。

一连战士们分作不同的方向扑向美军，没有犹豫的动作，也没有顾虑没有多余的思考，都是用着自己的血肉之躯，拉响怀里的炸药包和成捆手榴弹冲向火光闪闪的坦克和地堡。冲向硝烟迷漫中美军重兵把守的弹药仓库。

一排排战士们倒了下去，又一排排战士又冲了上去。

奔跑中的曾昌昇突然感觉手腕一振，麻木裹着一阵剧疼传遍了全身。他试着扬了扬了左手，鲜血已溅湿了自己的左袖口和裤腿。一只左手齐腕被炸没了。

曾昌昇一个踉跄右腿跪地，右手在破棉衣上扯下一长块布将右腕上紧紧缠住，在一位牺牲了的战士怀里搂起一个炸药包向弹药库冲去。

“一步、两步……”。

曾昌昇拖着一条失去知觉的左腿艰难的向前迈着步子。他已经不知道是在跑还是在挪着步伐，前窜右倒的只有一个意识:只要冲到近百米的仓库前，一个炸药包就让敌方的弹药库烟飞灰灭。

虽然看上去只有百米的距离，在平时也就是几个箭步一分钟的时间，但现在就这百米的距离横七竖八躺着众多志愿军的尸体。鲜血浸湿染红了银白色的冰雪。

曾昌昇还是没能坚持住的重重摔倒了。这一摔压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俩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痛楚的“哼”出声来。

“伙计别逞英雄了，你，你左……左手飞了，左腿瘸了，你，躺着吧！看，看我……我……”。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曾昌昇倒下去砸得“哼”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苦笑道。

曾昌昇翻过身来，只见胡子孺浑身都已染满了鲜血。满脸布满了硝烟泥土。只有一双眼晴闪烁着坚定的不屈。

“水，水，连长，我，我……”。仰面躺在一尺稍远的漆东子嘴里冒着血泡，艰难地噏动着嘴唇。曾昌昇爬到他身边，用右手托起他的头，只见漆东子的胸部血正源源不断地渗出。他的眼睛在曾昌昇脸上一滑而过，瞬间便没了呼吸。半睁着的两眼诉说着无限万千的不舍、失望和遗憾。

曾昌昇环顾了一下周围，在熊熊的火光里，郭德武、覃大嘴两挺歪把子机枪还在“哒哒哒……地”愤怒的向敌人扫射着。

“覃大嘴，保护好连长。我去了。”胡子孺大喊一声，抱起炸药包，奋力向前爬去。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不是，是一群人……。他们有的搂着揣着拖着炸药包和成捆手榴弹跟在胡子孺身后，能爬着前进的就奋力爬着，不能爬的就努力向前滚着，他们的信念和目标是一致的。这是一群血肉之躯，这是一股钢铁洪流……。

在他们身后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团团的血迹慢慢渗透成一片殷红，像那山里盛开的映山红。红得灿烂，美得娇艳，生命惨然。

曾昌昇咬着牙侧身爬着，忽然他感觉到右脚被一双铁钳般的手紧紧扯住动弹不得。

这是覃大嘴的手，这也是胡子孺战前就交给他的任务，那就是要注意提醒保护好曾昌昇的安全，他不想曾昌昇也和自己一样变成是个“犟驴”样的人，别盲目犯错误，要有组织原则。

而此时 已爬到弹药库门前的胡子孺用背抵着墙回望着渐渐滚着爬过来的战友们微笑着拉燃了导火索，抱着“哧哧……”冒着白烟的炸药包轻松“吁”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

此时此刻他对生已没有了奢望，几秒钟的时间他也许什么都没想。一声巨响，天崩地裂 般地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在“静水亭”的夜空，

冲天的火球膨胀弥漫开来，如同熔金般烈日幻影出七彩的光芒。

“静水亭”的战斗给了美联军一个意想不到的重创。随着持续的爆炸声和团团火光也昭示了美联军在“圣智峰”战斗中的惨败和志愿军即将发动的“横城反击战”完完全全胜利的先兆。

“静水亭”一让我们永远记住了你的名字。

（2019-4--13初稿于故乡陋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