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踏雪寻梅

想写外婆的念头由来己久，前后该有许多个年头了，却一直不曾成行。三番五次动手，却是每每写至十行八行时，便会乱了头绪，千言万语瞬间会纷沓而至，齐涌上心头，让我没有了从容与方寸。最后是愤愤地扔撇了笔，揉纸为团。有言便浅，是字显薄，我从未曾有过如此的犹豫，足可见她老人家在我心中的位置！

"婆"，或许仅此一声，便可唤出心底的痛和眼里的泪，但这份酸楚里，分明又夹带了缕缕的喜悦:因为唯有在此时，外婆才会和我没有了距离，音容笑貌又生动地浮现在我面前，虽恍若隔世，却又是无比真切了！

外婆高挑个子，偏瘦，眼里流露着无尽的慈祥与关爱，而堆悉眉角的则是百般的温暖与善良。贤淑端庄，和睦乡邻，从来不论人长短，更不掺和别人家的是非。只把所有的精力投放在自家的日常居家生活中。做好一日三餐，缝补浆洗，细心呵护着家人的衣食住行！

我的初中生涯，是在外婆家村里的学校完成的。两个村子虽相距不甚远，但寒来暑往，风吹雨打，着实会很辛苦的，外婆于是便留我在家里吃住。

在那个年月里，要操持好厨房可不是简单的事！主粮并不宽裕，需要在不同的季节，搭配相应的辅粮，才不至于断顿挨饿。收秋后，家家户户都要淹泡一缸酸菜，在冬季和开春时食用。春天要采食野菜，即饱了口腹，又调济了生活。有几个颇具特色的野菜，风味独特，多少年来，一经想起便口津潜流，这些无外乎是因为外婆，而深深印记在我的回忆当中了。以至于在后来的岁月里，虽不停地试图重拾那种味道，但从未被成功地模仿出来。那时做饭时用的燃料，全靠落叶及农作物的秸杆。这种燃料极不耐烧，一顿饭做下来，往往要用掉两三挎篓，一把接着一把地往灶膛里填送，非常辛苦。昏黄的油灯下，风箱在单调而倔强地响着，呼呼外冒的火苗和浓烟里，映着外婆慈爱和刚毅的脸，日复一日，这点点滴滴的画面就镌刻在了我的心底。

        每当放学时，刚拐进巷子，便能看见外婆站在巷子那头等我。见我回来了，就先行回家去盛饭，通常是迈进屋门，就会有碗热乎乎的饭在桌上等我！阴雨季节里，快放学时，天偏又骤然间下起雨。放学钟声响过，同学们会一窝蜂地堆集在教室门口，焦急地看着不停的雨幕，家住在近处的等不及了，会顶着雨往家跑。我们只能犹豫着，想等着雨小些了再走，可猛一抬头，却见外婆在校门口转角处，蹒跚着，一步一滑过来了，送来了我的雨具和雨鞋。那时村里全是土路，一经雨水浸泡便又滑又粘，尽是烂稀泥，我们还经常会一不小心便要摔倒，而外婆是小脚，家离学校又远，这得让她克服多少的艰难呢？

冬天的夜奇冷，下了晚自习跑回家，脚依然还冻的隐隐作痛。更害怕床上的冷被褥，怯怯着不愿上床，会在屋子里徘徊。外婆这时便会披着衣服过来，先在火盆里拢了火，待火势稍懈时，把被子用双手捧着在火上腾烤一遍，趁热卷好放在床上，让我钻进暖腾腾的被窝。

元宵节时，虽然没有过年的隆重了，但依然是要准备好多东西的。而蒸馍也是最为讲究的，与过年不同的是，蒸的最多的是枣花馍，但是一家一个麦秸垛馍是断断不能少的，因为它寓意着全年的丰收和喜庆。拿春节时专门留下的一个豆馅馍做基础，再贴加一层新面饼，上边彻上小而巧的梅花卷，卷正中压颗红枣，还要拿刀在上边横刻出花纹来，上了笼蒸熟出来时，俨然就是件艺术品了。但这个馍是照例要等到二月初二时方能食用，因为人多，往往等不到那个时候，家里的馍就会吃完。而我早上去学时，是多多少少要带点零食的，不然便会饿晕，外婆就会提前把这个硕大的馍给分切成几份，为的是让我又能多出好几天的零食来……

一九八七年春天，外婆生病了。三月十五的大沟口庙会时，家里大人己没心情去赶会了，让我自己去玩。溜达了一天，傍昏时分，我给外婆捎回了软软的山楂糕和新鲜的粽子，想着让她变变口味，而我一天也没舍得买饭吃。然而，外婆的病还是沉重了。二十一晚上，由于亲人们都在，我只能在棚楼上打地铺睡！半夜被人喊起，我忙穿衣来到外婆的床前，她尚清醒，眼神却游移不定，家人让我迅速回家取点东西拿来用。走出屋子时，寒星幽光，缺月挂树，只觉得月辉格外凄清，倍感彻心的寒凉与匆慌。待高一脚低一脚赶了回来时，外婆己然去世。离着这咫尺之距，却又似隔着千山与万水，一任我泪水长流，她却不管不顾我的了……

        村西是渐行渐高的丘陵，行止半岭间，路南有一排南北方向的柿子树，树下向东不远，是外婆的坟茔。因为是耕地的缘故，并没有被刻意培植起树木来，只有一岁一荣枯的青草在伴着她！

外婆的一生，勤俭善良，通情达理，宽厚处事，不与人争，普通和平凡中透出的睿智与德行，影响右右着我以后的人生，让我获益匪浅。在我心中，外婆是伟大的，永远的！

三十二年间，我并没有再专程去探望她。唯有在悠悠不尽的怀念里，或在哭醒的子夜梦中，和她做着无言的重逢。没有明月夜，没有短松岗，可那份怀念却无比的真切！

好想好想，有那么一个春天，踏着青草，头顶有艳阳，扑面是暖熙的风，面对外婆的坟茔，我己没有了悲伤，只想静静地在她身畔，坐下，静静地，去忆想点什么，再给她唠叨点什么！

婆，想你！

宋志文，根植河洛，寄身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