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的爷爷家和外婆家是两个美丽的苗族村寨,位于贵州省黔东南州黄平县,它们是我的家乡,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纯正的苗族人的血液。年少时,总梦想着远方,而今,当我如蒲公英般浪迹天涯时,家乡却成为了我最期盼的归宿。</h3><h3><br /></h3><h3><br /></h3> <h3> 世界上有两个灾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的民族,他们就是中国的苗族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犹太族。苗族人是蚩尤的后代,因为战争英勇奋战、多次迁徙,现今苗族不仅仅只存在于中国,在其他国家也有苗族的分布,地球背面的美国也有近20万的苗族,他们仍说着自己的语言,在东南亚国家,苗族的分布更是广泛。</h3> <h3> 家乡,给予我关于真善美的教义。这是一个有着苦难历史的民族,它教会我坚韧、乐观与勇敢。寨子里的孩子总是很小就开始替大人分担,记得小时候和堂哥将牛赶到远远的山上吃草,他还要拾一捆不小的柴火背着回家,可是洒满橙色余辉的山路上留下的永远是小孩子们赤着脚、唱着歌的欢乐背影,这种天然的乐观和无所不在的欢乐仍然并将继续伴随着他们的一生。</h3> <h3> 这是一个善良的民族,它永远鞭策着我做一个善良的人。我的爷爷是寨子里的驱魔人,是最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不仅替族人们驱魔祈福,更是道德的讲师和鞭策者。他从小给我讲最朴素却也是最重要的道德准则,诸如"遇到眼瞎的、瘸脚的不要嘲笑别人,要给予帮助"、"见到讨水喝、讨饭吃的过客,要热情的给予帮助,请他进来歇歇脚"、"软的食物要孝敬给老人,有营养的东西要留给小孩"、"路上见人要打招呼,见到长者要搀扶"……就是这些质朴的教义,却使我的家乡成为夜不闭户、互爱互助、长幼有序、其乐融融的可爱家园。</h3> <h3> 这是一个真诚热情的民族,它教导我保持淳朴、真诚待人。小时候每次随父亲回乡,从村口开始,一路都是热情的问候,尽管因离家太久有些族人我并不认识,却也并不影响他们对我真诚的欢迎。记忆中,我们总是被拉着从一家吃到另一家,从早吃到晚,有时刚到一家落座,另一家就已到门口候着说到:"家里宰了鸡已炖好了鸡稀饭等着咧!"话音刚落,又一个人跨过门槛叫着父亲的乳名说到:"刚从田里篓了鱼煮好了酸汤鱼等着咧!"他们把家里最珍贵的、最好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做成最好的酒菜招待归乡的族人和远到的客人,毫不吝啬、绝无保留。每次离开寨子,我总是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父亲已是满面红章(苗族人喝酒时会往脸上印上红色花朵)、踉踉跄跄,我们身后总是跟着老老少少的一群族人,一路相随到村口,我的头不断地被不同的长辈爱抚,我的双手刚被一位长辈松开又被另一位长辈握住,表达着深深地不舍,他们将平时都不舍得吃的糯米不停的塞进我们的车里,我的怀里塞满了鸡蛋和油滋滋的鸡腿,整个送别过程饱含感情且漫长,当我们的车已开出好远,回头仍能看到村口有人在遥望,每当这时,我总能看到爸爸眼里感动的泪花。</h3> <h3> 家乡,有我最快乐的童年记忆。暑假,我们几乎总在外婆家度过。清晨,我和妹妹迎着薄雾、踏着露水,将小鸭子赶下水田,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香,出发劳作的族人们亲切的互相打着招呼,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山头,温柔且美丽。白日,和小姨放牛山中,用竹篾编制的食盒里盛着香香的糯米、腊肉和腌菜,最简单的食物在山间成为了珍馐。牛儿在吃草,我们则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打滚,或折了柳条做成草帽戴在头顶,或摘了野果躲在树荫下品尝,或捉了蟋蟀在石板上打架。有时,随外公捉了蚯蚓用南瓜叶包着,来到田里钓鱼,半天功夫竟能钓得半桶。有时,随外婆去地里挖土豆,去水井边洗菜、打水。井水旁的大树在我心里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它大大的树冠将水井这一片包围,这绿荫似乎在保卫着大家,每次我都要抬头仰望它很久很久。用井边一片绿叶一卷,便可做成饮水的瓢,喝一口,那凉凉的井水能够甜到心里。在洗菜的大人身边晃荡一下,便可收获刚刚摘下且在井水里冰过的黄瓜或萝卜,咬一口,清脆爽口。傍晚,寨子里炊烟袅袅,我和妹妹围在火坑前,不断地加着柴火,外公用铁锅将我们钓上来的泥鳅、七星鱼炸得焦香,馋得我们直流口水。饭后,清凉的月光洒在院中,星星在夜空中闪烁,我们一群小孩在外婆家的院子里玩着各种追逐游戏,稍作休息时,外公便会出谜语给我们猜,外婆会从灶灰里取出用炭火余热烤熟的土豆给我们吃,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入夜,蚊帐里放着刚从草丛里抓来的闪闪发光的萤火虫,姨妈给我们讲着苗族神话故事,伴着蟋蟀、小虫的叫声,我们进入香甜的梦乡。</h3> <h3> 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成为远离家乡的人。长大成人后,因求学和工作,我们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摇,远离家乡。这几年,爷爷、外婆、外公先后离世,没有了他们,我似乎和家乡失去了联系的理由,我突然惶恐地感知到,有一种无奈叫做寻不见的亲人、回不去的家乡,每每想到这,我竟难过得要流下泪来,我的家乡终究成为了故乡,一个过去的、回不去的地方。另一方面,随着社会的发展,寨子里的年壮之人几乎全部外出打工,他们带回了财富,也丢失了很多。水泥房子代替了吊脚楼,时髦洋装代替了民族服装,普通话代替了苗语。院墙高了,交流少了。自私多了,共享少了。小家庭观念强了,家族意识淡了。向往城市的人多了,固守家园的人少了。现在的家乡,已经不似以前那般热情、淳朴,我再也寻不到那种"家"的感觉。我再也看不到外婆们、妈妈们养蚕抽丝、纺线的场景,再也听不到织机织布时发出的"哒哒"声,再也闻不见熏染蛋清布时燃烧杉松枝的清香,再也听不到捶打布料时发出的"啪啪"声,再也看不见年轻的姑娘们在屋檐下绣花,再也听不见年轻姑娘小伙们游坡的歌声……属于我们民族的、家乡的精神、信仰和文化正在被这同化的世界冲淡、吞噬。</h3> <h3>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我的族人们,我们已越走越远,该是回头寻找归处的时候了,只有重拾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化、我们的精神,才能找回我们的魂、我们的家!</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