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变迁中看得失,在得失中看变迁 ——读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周光辉

一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历代政治制度的变迁路径</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里说的是秦汉以降至清代的政治制度,说的是皇帝时代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钱穆对中国历代政治制度的总体评价给人的感觉有点以偏概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认为汉代是真真建立了可取的治国理政制度,唐代也建立了实实在在的政治制度,而宋代的政治制度开始走下坡路。至明代就很难说是一种制度了,只能说是一些事而已,而且是一堆烂事。到了清代,那就没有什么制度可言,只能说是一种法术。清代的政治制度,退化成满洲部族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汉代政治制度的可取之处在于皇权与相权的分立。皇帝是国家的领袖,但实际政权不是在皇帝手里而在政府手里。皇帝作为国家的元首,象征着国家的统一。宰相是政府的首脑,担负着治国理政的实际责任。有人认为中国自秦汉以来都是皇帝专制,这与历史事实是不相符合的,汉代的皇帝就不能专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唐代与汉代政治制度的不同主要体现在相权的变化。汉代由宰相掌握全国行政大权,唐代将相权分配到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三个衙门。三省衙门的行政权相互牵制,中书省主发行政命令,门下省行驶对中书省政令的审核权。门下省对政令复核,如果通不过,中书省的政令就下不下。尚书省只负责执行命令,无权过问政令的制定。唐代与汉代在政治制度上还有一个区别,就是汉代的郡县长官可以自行任用下属,而唐代州县长官无权任用部属,地方官全部由朝廷派发。从此以后,地方再无用人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尽管如此,钱穆认为,汉唐是历史上最能代表中国的两个朝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宋朝在中国历史上算是贫弱的朝代,整个宋代抱守半壁江山,蜗居在黄河边上的开封城里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辽国的铁骑动不动就可以横冲直撞到皇宫大门前,大宋皇帝只能以屈辱求和的国策保一时的平安。宋代的政治制度乏善可陈,突出的表现就是相权开始低落,君权逐步提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明代在政治制度上相对于过往的朝代来了一个大退步,正式开启皇权专制时代。明太祖洪武12年,因宰相胡维庸造反,明太祖废止了宰相。从此,明清两代就没了宰相,开始了皇帝的专制独裁政治。但皇帝有亲政勤政的皇帝,也有懒政惰政的皇帝。明代自宪宗成化以后,到熹宗天启,前后167年,皇帝没有召见过大臣。明代政治制度最恶劣的时候,太监的头领司礼监不仅是宰相,而且直接就成了“皇帝”。真皇帝由着假皇帝胡作非为,真皇帝懒得打理朝政而是去忙别的事情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清代政治,制度的意义少而法术的成分多。以雍正为例,他别出心裁另辟了一个“南书房”,成立一个军机处,他的上谕就直接由军机处送达接受命令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这种秘密政治,很显然不是制度而是法术,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皇帝的独裁。一个皇帝要独裁,他背后一定有人在蛊惑他和支持他,他才能天马行空的肆意妄为。任何一个独裁者,都有拥护他独裁的一个特定的集团,在清代这个集团就是满洲部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对清朝的政治制度,许纪霖就有不同的观点,他认为:满族统治下的清朝,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多元体制的大帝国,不仅将过去一直不曾征服过的草原、森林、高原等各边疆民族纳入统治范围,而且大大扩展了中国的疆域与版图,为后人留下来了一笔丰富的民族和领土遗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但从总体上而言,钱穆认为:自秦以降至清末,中国的政治制度走的是一条堕落之路,不是跟随人类社会文明的进程发展进步,而是不断加码死守着腐朽的皇权政治,政治制度逐步被利益集团的私心所控制。皇权官僚制逐渐演变为皇权专制,再由皇权专制发展到皇权独裁制。</span></p><p class="ql-block"><br></p> 二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历代政权的主体与天下士人的命运</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钱穆认为,中国历代政权的主体还是士人政权,也就是说读书人掌管天下。从汉到清,大抵如此。魏晋南北朝是门第政权,但当时也没有一个特许的大门第独揽政权,仍然是将政权托付给读书人管理。元代和清代总体是蒙古人和满洲人当权,但他们仍然离不开汉族的读书人。从中国历代政权来看,皇帝把政权放心托付给天下读书人,那种政权总体还是开明的,这也是汉唐强盛的原因之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所谓士人,指的是中国古代文人知识分子,他们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创造者和传承者,又是国家政治的参与者,是中华文明独有的精英社会群体。古代士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生目标,既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风骨,又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气节,更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担当。士人有不少崛起于平民阶层,跻身卿相之列,在政治上尊王,在学术上循道,成为担负起天下兴亡的国家栋梁之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行伍出身的宋太祖说了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之语:“不杀一个读书人!”大宋一朝的皇帝们都遵循了这一家训。宋朝尚文轻武,对文人大加优待,这就让广大文人学士放开手脚施展才华,以致中华文化又从五代十国的黑暗时代复兴起来。宋学兴盛,延续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最为突出的贡献是推动儒家学说的创新和转型,并将其作为国家的意识形态和思想体系,使之成为社会各阶层的道德伦理基础。这不仅加强了中国人的文化认同感,巩固了全民族共同的精神信仰,而且避免了国家思想文化上的分离及政治上的分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而在宋之前,曾有过秦代臭名昭著的“焚书坑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秦始皇34年,秦王朝出现了分封制与郡县制的争论。秦丞相李斯是郡县制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他不容许天下士人妄议朝政,于是对始皇说:现在天下安定,政令归于皇帝,读书之人要安分守己。可一些儒生至法令于不顾,入则心非,出则巷议,诽谤朝政,惑乱人心。政府如果不予制止,势必有损皇权,以致臣民结成祸乱朝政的私党,危及统治。他建议秦始皇焚书,始皇下令在全国各地点燃焚书之火。于是“经书缺失而不明,篇章弃散而不具”,大批春秋典籍被付之一炬,这便是史称的“焚书”。始皇35年,一心想长生不老的秦始皇派方士侯生和卢生入海寻找仙药。这种“万岁”药自然是寻不到的,怕杀头的卢生便与一些儒生窜通起来,在私下里诽谤始皇。秦始皇派御史去治罪,方士和儒生们相互告发,互相举报,结果查出了460余人妄议。秦始皇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活埋,这便是史称的“坑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宋之后,也曾出现过类似于“焚书坑儒”的事情。知识分子知识一多就会产生思想,有思想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其实思想并非很玄乎,有时候简单得就是对现实的反叛。知识一多就有可能认识真相、接近真理,一旦了解事物的真相,认识到事物发展的规律,就难免产生要改变现实的想法。要改变现实势在必然要求变革,如果闹到非要革命这样的地步,你说还不反动?因此,开明的君主要统治天下、造福苍生,就会想到集天下人的智慧去治国理政,就会重用读书人,走精英治国之路。专制的皇帝只想着自己的家天下,维护的是统治集团的利益,就会对不安分的知识分子进行打压,直到将精英打压成愚民,才可能独享天下。不会思想的愚民太可爱了,他们不但对皇帝的旧装习以为常,对皇帝的新装也毫无异议。当然,愚民有时候也会瞎起哄,对此必须给予呵斥与镇压。一呵斥才会听话,一镇压才会顺从;越呵斥越听话,越镇压越顺从。久而久之,听话成了习惯,顺从成了习性,主子不呵斥反倒觉得不自在,主子不镇压反倒觉得不踏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中国历代士大夫的命运跟世家大族的命运一样,或如雨中浮萍,或如路边野草,或如盆中残花,好不容易生长起来,但不是在尔虞我诈的政治派系冲突中彼此残害,就是在风雨飘摇的社会动荡中被折腾得七零八落,要不就在血雨腥风的战火中斩尽杀绝,世代相传的贵族血统和士族血脉几乎绝迹,就连跨代延续的士族也难觅踪迹。以元代为分野,汉唐时代的名门望族多在五代十国时期的大分裂中消亡殆尽,大宋皇族在蒙古兵铁骑屠刀的驱逐下葬身崖山之侧的大海。明清两代虽有精英家族的涌现,但其衰落的速度较以往的豪门贵族要快得多。自秦至清,中国社会的逐步衰落与士族精英的不断消亡是有直接牵连的。中国历代精英阶层的快速消亡,除了战争所造成的灾害之外,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人祸。在皇权专制或君主独裁的政治体制中,皇权缺乏制衡及整个官僚阶级的权力分享,任性的皇帝在王朝律法对约束官僚失去效用时,便采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专制手段来管束官僚。一切不是依法定罪而是以专制手段定罪,专权定罪制度越严苛,势必导致整个官僚体系罪责泛滥,大小官僚被束缚在难逃罪责的恐惧之中,完全丧失保全自己的能力,而残酷野蛮的株连制更是使世家大族面临灭门之灾。</span></p><p class="ql-block"><br></p> 三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地方政府的职权和官多官少的问题</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按照钱穆的观点,中国历史上的地方行政最像样的是汉代,到了唐代,地方政府按照汉代一样设州县,但皇帝为加强中央集权,在地方设监察使,本来监察使只是在地方流动监察,但后来演变为常驻地方,并成为地方的最高长官。如节度使,可以指挥军事、管理财政,甚至地方的用人权,全归节度使“节度”。久而久之便形成“藩镇”,成为唐代政治制度尾大不掉的“病瘤”。安史之乱,就是起源于这种制度设计。钱穆认为:“中国是一个广土众民的大国家,必须得统一,但实不宜于过分的中央集权。这在中国的政治课题上,是一道值得谨慎应付的大题目。唐代其中央行政比汉进步,而地方行政则不如汉。中央监察使变成了地方行政官,这是一大缺点。而由军队首领来充地方行政首长,则更是大毛病。唐室之崩溃,也可以说即崩溃在此一制度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宋代的地方政府分三级,最低一级仍然是县,县以上是府、州、军、监。到了宋代,中央进一步集权,将地方政府的军权、财权、人事权全部收归中央。宋代的知州、知府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地方官,而是中央派出的类似于巡视官一样的官。明代把元代的行中书省改为承宣布政使,全国划分为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成为地方最高一级的行政首长。与承宣布政使并列的还有一个提刑按察使,一个管行政,一个管司法。还有一个都指挥使,管军事。承宣布政使又叫藩司,提刑按察使又叫臬司。明代的地方政府最低一级是县,县上面是府州,再上面是省,也就是承宣布政使司。这三级上面还有一个“三司”,这就变成了四级地方政府。一省分成三个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前两个藩臬二司,又再分出许多的分守分巡的司,衙门开始多起来,官吏也开始多起来。到了清代,地方政府在明代的基础上再加一级,也就是说由汉代的两级增加到五级。从知县到知府,到道员,到布政使,再到总督、巡抚。此外,中央还派出经略大使、参赞大师之类管总督和巡抚的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样就使得中国的官僚机构愈增愈多,大小官吏也越来越多。这个祸害如果要追责的话,怕是要归之于曹操的尚书陈群。这个陈群始创九品中正制,从此官分九级。汉代地方官就只郡县两级,郡与中央九卿同级别,县与郡仅差一级。官员任用灵活,为官积极性高。而从魏起,官阶九品,下级官吏要进步,每一步都难上加难,官员积极性受阻,拥职自贪的现象就屡禁不止了。自秦汉到明清,中国的政治制度不是跟随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而进步,而是走一条自我堕落之路。从宋代开始,中央开始集权,元代设立行中书省的目的就是限制地方政府的权力,到明代废止宰相形成专制政权,至清代完全变成君主独裁。随着朝代的更迭,越到后来越层层叠叠设置多如牛毛的管官的官,不断剥夺基层政权的权力,让直接理政治民的基层官吏有职无权,只能唯上行政,难以施展抱负。史学家顾亭林在《日知录》中阐述:天下太平,则小官多,大官少;天下之乱,则必然是大官多而小官少。总而言之,地方政府干得好,天下就太平。地方政府干不好,天下就大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钱穆认为,地方政府无权的危害在于,中央一失败,全国就跟着土崩瓦解。这是否是危言耸听,钱穆作为学者的论断,也需要经过历史的检验方可印证。</span></p><p class="ql-block"><br></p> 四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宋朝的“拾遗补阙”与清朝的“卧碑”</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宋朝的谏官制度是比较的完善的。宋真宗天禧元年,正式设置谏院,在门下省和中书省设置专职谏官六人。朝廷挑选一批年轻后进,有学问、有气节,而政治资历又不深的人专门向皇帝提意见,从事“拾遗补阙”的工作。所谓“拾遗”,就是皇帝忘记了什么,谏官们可以适时地提醒;所谓“补阙”,是指如果皇帝有什么过失,谏官们要替他弥补。宰相不敢讲的话,谏官们可以向皇帝直来直去的讲,就算是讲错话也可以原谅。这就成了宋代政治制度上被史学家普遍看好的亮点,皇帝用宰相,宰相用谏官,而谏官的职责就是指出皇帝的过失。在宋代,谏官讲错话也会被免职,但如果是因为进言被免职,声望反而会更高,而且更有升迁的机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所谓“谏官”,就是专指劝谏天子过失的官,在古代谏官被看作是与左丞右相同等重要的帝王羽翼。谏官的要义在于直言以劝正,言者无罪成为谏官的特权。谏言不咎,谏官不罪,成为皇帝也必须遵守的规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谏官的设立始于周代,盛行于秦汉至唐宋时期。秦设谏大夫,职掌议论。唐太宗开“纳谏”之风,成为从谏如流的一代明君。自元代起,未设专职谏官。但明代设“给事中”兼领谏职,也有权力对皇帝提意见,对皇帝的“圣谕”有封驳权。谏官制到清代就被废止了。并且岂止是废止,顺治五年,清朝政府做了一件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件事。顺治皇帝下令在全国所有学校里立一块石碑,这块石碑不准直着立只准躺着立,这就是震惊朝野的“卧碑”。“卧碑”上刻上三条禁令:第一,生员不得言事;第二,不得立盟结社;第三,不得刊刻文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帝王独断的独裁政体,皇帝将立法、司法和行政大权独揽一身,对任何人都可以有生杀予夺之权。但仍有谏官不惧皇权,犯颜直谏,冒死也要一吐为快。范仲淹“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白居易忠于谏官之职守:“臣职为学士,官是拾遗,日草诏书,月清谏纸。臣若默默,惜身不言,岂惟上辜负圣恩,实亦不负神道。所以密缄手疏,潜吐血诚。苟合天心,虽死无恨。”唐宪宗不得不哀叹,白居易这小子,是朕擢拔的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历史上,魏征以犯颜直谏成为一代名相而名垂青史。他一生前后陈谏二百余事,谏诤多达数十万余言。其中“兼听则明、偏信者暗”,“居安思危、戒奢以俭”,“载舟覆舟、所宜深慎”等谏诤之言成为千秋金鉴。其著名的《谏太宗十思疏》,被史家称为“万世师表”。魏征深为唐太宗器重,魏征死后,唐太宗思念不已,发出千古一叹:“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征殁,朕亡一镜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一镜,可谓是镜鉴古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也不失为一面镜鉴。</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