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春丕河谷

乐禾千

2016年9月，从珠峰东坡下来后，我假期还有一些时间。

正好德哥当时在做先进性教育，急需纯净思想，摒除杂念，

以便肩负起民族复兴的大任。

于是我俩决定从日喀则南下亚东，

做一次净化之旅，提（放）升（飞）自我。

我俩没心没肺地出发时正值高原秋收，日喀则到江孜的一路上，满眼都是富足的景象。

德哥建议去看看据说是当年日喀则地区最大的农奴主的庄园，但我没兴趣。

我当时刚读完英国人彼得.霍普柯克的《大博弈》，就想着顺道看看一下当年英国人打进西藏的线路。

（自己拍的找不着了。借用一张网上的照片吧）

江孜有个著名的江孜古堡，也叫江孜宗堡。过去，驻锡于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格鲁派班禅喇嘛一系的政教权力，不归拉萨的达赖喇嘛和噶厦管辖。其政教合一的治理机构叫班禅堪厅，下设十个宗（宗，相当于县）。各宗在山上设堡，做为管理机构住地。所以江孜古堡在当地也被叫做宗山古堡。

江孜古堡可能是西藏抵抗英军入侵的最后一个要塞式战场。1904年7月，以守军悲壮的失败而载入我们悲怆的历史。

其后英军于8月3日进占拉萨，并大肆劫掠。达赖喇嘛经青海逃往蒙古避难。

离开江孜向南，穿过康马县后，就来到亚东县的北部的高原地带。

沿着204国道开进，映入眼帘的就是多庆错。这次决定往亚东跑，其实新明推荐这个湖的是很大的原因。

多庆错总面积26197.8平方公里，可分为湖泊湿地、沼泽与沼泽化草甸湿地、河流湿地，是典型的喜玛拉雅山北麓的沼泽和沼泽化草甸湿地。湖很大，但显得不够浩瀚和深邃。

离开多庆错不久，就看见堆纳乡的大片油菜花。现在是九月下旬了，高原的油菜花却开得正艳。虽然天空有些阴沉，但旷野寂静安详，与世无争。

实际上，在多庆与堆纳之间的曲米香果，102年前的1904年3月，侵藏英军在此极其阴损地制造了一次大屠杀。英军在行动总指挥荣赫鹏上校和军事指挥马克唐纳准将的策划下，诱杀藏军谈判代表，包围并屠杀藏军千余人。四分钟内，中世纪装备水平的藏军就被装备马克沁机枪的英军现代火力完全覆盖，仅380人逃脱。

（自己拍的找不着了。就借用一张网上的照片吧）

现在，这次屠杀残存的遗址被保护了起来，并建有曲美雄谷抗英纪念碑，供后人凭吊。

多庆错的南侧不远就是卓木拉日峰，海拔7314米，峰顶突兀，壁峭坡陡。西北山脊和西北斜槽岩石裸露，接近顶部才有积雪冰川。

卓木拉日峰是中国和不丹的界山，西侧在中国境内，东侧在不丹王国境内。

卓木拉日峰一直静静地待在那里，自然也目睹了100多年前的那次血腥入侵。其实，当时卓木拉日山东侧的一些不丹人也兴冲冲地混在入侵者中间，充当“带路党”。

1904年初的三个月，荣赫鹏率领的英军在进藏途中，遭遇气候和地理环境带来的各种困难。不丹的一个地方头人——乌颜·旺楚克，主动投靠英军，并开放不丹一侧的阿莫河线路给英军，使得英军顺利进军亚东河谷。乌颜·旺楚克投靠大英帝国的投名状上沾满了西藏军民的鲜血。

事后，英帝国不仅授予其英帝国勋章，而且在1907年专门为他制造兵变、推翻了竹巴噶举派法王对不丹历时近三百年的统治，把乌颜·旺楚克推上不丹国王的宝座，建立了亲英的旺楚克王朝，直至今天。

卓木拉日峰也是喜马拉雅山脉东边最后一座7000米以上的山峰，俯瞰着整个帕里草原。

帕里草原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北麓交界处，面积1000多平方公里，海拔4360米。由于受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影响，降水较为充沛，成为西藏最为肥沃的草场之一。

再往南，就是帕里镇。小镇位于广袤的帕里高原上，海拔4300多米，历史悠久。我们在一家重庆人开的小饭馆足吃了一顿。

1903年12月21日英国人以荣赫鹏为先导，从亚东河谷一爬上来，就窜占这里，休整了十几天，等待麦克唐纳准将的大队。那时已到1904年的1月，英军的给养和军火运输已经相当困难。有士兵因患肺炎死去。

当天下午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我们沿204国道顺着麻曲一路下降到海拔2400多米的康布麻曲河谷，也叫春丕河谷（现在一般叫亚东河谷）。

这条喜马拉雅山脉中部的狭长而宽广的山谷北高南低，直通恒河平原。

春丕河谷是由印度前往拉萨、日喀则等城市最便捷的路上通道。

康布麻曲一直向南，流经不丹后汇入印度的布拉马普特拉河。康布麻曲在印度被称为托尔萨河。

县城沿河而建，狭长而局促。到处可见热火朝天的基建施工。

到了亚东，大名鼎鼎的乃堆拉山口是必须要去。
路上经过了噶举寺（也称噶居寺）。

这座始建于1747年的噶举派寺院坐落在离亚东县所在地下司马镇约10公里的乃堆拉山北侧半山上。噶居寺没有位于它北边上亚东乡的格鲁派寺庙东噶寺出名。因为后者是十四世达赖到过的，当时中央代表张经武就是经印度来到这里与其会谈，并面交了毛泽东给达赖的亲笔信。

1751年，清廷下旨颁行《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条。从七世达赖开始，正式确立了以“藏传密教”格鲁派达赖喇嘛为首的西藏地方“政教合一”统治机制，并持续到1959年。所以过去噶举派不太混得开。

不过我和德哥属于哪派都混不开的，也就知趣地没进去惹菩萨烦。

盘山而上，先是一道边防军的哨卡。这个边防团据说是原53师157团转隶后的边防六团。该团一直驻守乃堆拉山口，屡有斩获。网传67年中印炮战时，击毙过印军少将。去年洞朗事件，应该就是他们顶在第一线。

再经过边防武警的检查，就来到一个边境贸易市场。继续走16公里才能到乃堆拉哨卡，可禁止我们继续往前了。我俩探头探脑半天，又和边防武警套近乎半天，结果仍是悲催的。

过去我可是看网上有人说自驾夏利都到过山口的。 妈的，我来晚了。

德哥很是悻悻然，站在路边指斥一群像是官方人员的游客，说他们公款游玩。看着别人一副不跟傻子计较的表情，德哥最后也只好无趣地钻进印度人在市场里开的商店，给夫人买了一堆廉价巧克力啥的，然后大包小裹地和我下山了。

这个市场里，基本都是印度过来的小贩，买些食品和工艺品。图中开车排队等候的是等着市场开门的印度人。

第二天，我们决定继续向南探探。

一条像是急造军路的道路，无声无息地在密林中蜿蜒。

由于路况太差，车老是托底。于是我们就下车徒步往深处走。

四周植被茂密，沟谷纵横。地势颇为险峻。雨雾蒙蒙，杳无人息。

越走心里越没底。这要是误入了阿三的地界，恐怕沟通会是有困难的。

算啦，要留得青山在嘛，往回走吧。

直到看见村民屋顶的国旗，才觉得被阿三唬住挺没面子。偷瞄了一眼德哥，人家可始终是凛然不可犯的样子。我暗下决心，要好好向德哥学习。

回家后曾反复查看地图，想判明那天到底走哪了？结果是白看。那条路估计地图上没有，所以啥也没搞明白。但大致方位应该是向着则里拉山口方向。

则里拉山口在乃堆拉山口的东南不远，是进入亚东的另一个重要山口。1959年西藏叛乱被镇压后，则里拉山口成为叛军逃往印度的一个通道，因此那年开始就一直关闭则里拉山口，直至今日。

1903年12月12日，英国人荣赫鹏上校就是从则里拉山口偷闯进来的。

（其实荣赫鹏这厮原来是少校，是英国驻印度的一名政治专员。为这次入侵，英国住印总督寇松现给丫提拔为上校的）

按《大博弈》书中的记载，这次入侵一共有三千多兵力，由英、印、廓尔喀和锡金人组成；携带火炮和马克沁重机枪。随行挑夫一万人，骡子七千头，牦牛四千头，物资中包括供军官享用的香槟。

荣赫鹏在给家人的信中牛逼地说道：“……寇松勋爵出于对我的高度信任，意欲派我带领一支足可以粉碎一切抵抗的军队前往拉萨。”

这支队伍多亏有前面提到的不丹“带路党”协助，才能在如此复杂险峻的地形上开进，并使得他们能够12日偷偷越过则里拉山口，14日就能进占亚东河谷。

（自己拍的找不着了。就借用一张网上的照片吧）

从山里出来后就决定去看看清朝时的亚东海关遗址。

亚东海关大约设立于1893年，是1888年清廷在第一次英国入侵西藏时战败的产物。1893年10月28日签订《中英会议藏印续约》，规定中国开放亚东为商埠，英国在这里可以享有治外法权；并规定在五年内，中国在藏锡边界进口的货物概不纳税。

第二次侵藏开始时，英军偷越则里拉山口进入亚东峡谷，荣赫鹏就蛮横地对前来劝阻的清海关的汉藏官员说：“如果你们不打开关门，我就用大炮把它轰开。”   可把丫牛逼坏了。

山里转了半天，海关遗址没仔细看，到是从后山上转进了仁青岗村。

当年英军先头分队于12月12日偷越则里拉山口后，就是先到仁青岗的，随后是占领春丕，21日进占帕里，于1904年1月4日进占堆纳。麦克唐纳率大队随后跟进的。

看着今天沐浴在阳光中的仁青岗村，一片静谧祥和。

一位村妇和德哥聊天，说她的孩子在北京念书。

我们随后在村里又开始探头探脑，转看着村里历史的和今天的建筑，觉得一切都那么自然、美好。

嗯，自然与美好是我回忆户外旅行最常用的词汇。一百多年，中国总算挺过来了。

村里建有漂亮的佛堂，村外筑有抗泥石流的坚坝。不过村口的牌子还是在提醒我们，还是要加小心啊。

在亚东盘桓两天后，原道返回。德哥提议去顺道去看看真桑寺。

那就去呗。于是我们就窜上了海拔4800多米的一片丹霞地貌区域。像火星表面一样。

我常想，在西藏的高原旷野，让电视里那些牛XX的生存专家来这里耍几天试试。不信弄不死丫的。

真桑寺嵌刻在崖壁上，有悬空寺之称。建于15世纪初叶，原为尼姑寺后改为喇嘛寺，藏传佛教的始祖莲花生曾在这里修行，真桑寺里还保留了部分遗迹。据说“真桑”在藏语里的意思是“云桥”。

站在白塔下上就可眺望卓木拉日峰（拍照时被云遮住了）。

如果不到这里是无法体验真桑寺的脱俗与美的。

这是一个游客在网上感慨的。

我同意。

“宗教是没有感情的世界的感情，是没有灵魂的世界的灵魂。”

这是马克思说的。

我同意。

当你现实地站在冷酷的大自然和血与火的历史面前，你一定会理解马克思的这句经典话语。

德哥照例是上窜下跳，到处探头探脑。

狗撒尿般地留下到此一游的印记后，我们在江孜县过夜，然后返回日喀则。

在江孜，我们看见玩房车自驾的几个鬼子。

回到日喀则，离去拉萨的火车开车时间，尚有几个小时。我们便揣着真桑寺的精巧，窜进了宏大的扎什伦布寺。

来日喀则多次了，进这座后藏名寺还是第一次。尽管这样，由于这座班禅啦嘛住锡的寺庙太有名啦，就懒得去赘述其基本的一切。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到是

红与白、僧与俗、明与暗，以及曲折与敞亮、迷惑与解惑，等等这些概念的对比。

靠，居然禅意十足的。

意犹未尽地晃出寺门，赶往火车站。忽然想起，当年尼泊尔的廓尔喀，两次入侵西藏，洗劫扎什伦布寺。还是乾隆派出大将福康安、海兰察等率大军入藏，在1792年彻底打瘪了廓尔喀，将其所有抢掠自扎什伦布寺的财物拿回。廓尔喀服服帖帖表示“投顺天朝”，成为清朝的属国。

可见，用暴力消灭暴力。在必须时是必要的。

条件是，你要有这个能力，以及敢于使用这个能力的决心。

“站住，把你的小刀掏出来。不许带进站。

离开日喀则时，火车站柔弱的女安检员把连阿三都不怕的德哥给收拾得一愣一愣，服服帖帖。

很好，朗朗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