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沽往事4

Mumu齐楠

（七）老人与湖——力擒狡鳝

剧团里以老团长(张振启)张爷爷为首，只要是年龄稍大些的人，不管团长、名角、锣鼓场的乐师……都是爱好垂钓的人，而且个个都是把钓鱼高手。

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只要世界上有中国在的地方，就没有严格的规定存在。中国人太讲究人情了。您北宁公园虽有明令规定，可那是给广大百姓游客的规定的，这主要原因是怕赶上旅游旺季游客太多，估计用不了一个夏天就差不多可以把北宁湖中的泱泱鱼族清剿到九族灭门之地。

不过等到了关系单位来了可就不一样了，每天清晨之后只要您围着北宁公园的湖溜达，准能看着张爷爷那一席笠翁之态。

这一天，张爷爷又是按照往常的惯例，左手擎杆右手拎着鱼篓和抄渔网来到了湖边，开始下窝wò（先在水里投放一些气味浓重的食物来吸引鱼群）准备钓鱼。要不然说这北宁公园环境保护的措施做得好，这里的鱼可不比那些外海野湖里常年有今时无明日，与天地人斗志斗勇的游魂们，那些可都是刀刃上舔血过活的老辣鳞杰，个个精明透顶！您这边下了窝，人家鳞族老大带领自己的七房八室正宫后妃，以及族子族孙们该来来该吃吃，您在湖面上看鱼漂也会有咬钩的下沉状。可等您往上提杆收线之时，那刚刚才贯穿着脑满肠肥的地蛇蚯蚓，却早已被一道刺目的银光替代……

你若是当时自问食在何处？兴许您能碰上条千年鱼精浮出水面两腮生莲，嘴里叼着那半截肥虫冲着你来一个鲤鱼打挺，以飞跃龙门的矫健身姿落入一池皱水中，最后留下一个气的双目皆白的你孑然一身滞留岸边。

但在这北宁湖却是别样景象，在这里您几乎不需要精心准备香臭浓郁的下窝食材，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在这里垂钓您只需：一线一钩、手抛即收这鱼就上来了，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咱们再说回张爷爷，只见老爷子下好窝抛完竿之后，安坐于小板凳不多时。只见鱼漂一阵小抖之后随之大抖，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声插入那湖水中，只留下一池褶皱随之放大的荡漾，最终如屁一般“啵”打在了岸边，和一个傻了眼的张爷爷张目结舌，似木鸡一样歪淌口水……

哈哈！这是不可能的场景。张爷爷那可是老鱼鹰子了！当鱼漂开始出现抖动的时候，张爷爷就马上定睛观瞧，以抖动的频率和幅度来分析这水下之物的体态、种类、体重如此这般。只见他老人家一不慌二不忙，扎好马步稳住下盘（这说明池中之物乃是不凡之躯，不可小视）丹田运气，双手较住了劲但手臂却又柔似弹簧，随着鱼线似入水游龙般的轨迹时而伸出时而收归。若是近视眼的人瞧到这副景象，估计老爷子是在湖边打太极拳呢。那矫健的身段、那稳坐江山的姿势、那阴阳合璧的拳法……真是一幅绝美的夕阳励图，若名师作画收录在册即成佳作。

人鱼斗智斗法几番回合之后，鱼明显没有先前的那股游龙之勇，慢慢的败下阵来。而此时的张爷爷也已接近体力的极点，这时他慢慢的将鱼线一点一点地收回，等拉上岸一瞧！可是把老爷子惊了个趔趄。各位可知道黄鳝，也有地方称之为：鳝鱼、长鱼、海蛇……诸如此类的叫法。通常的黄鳝不过一尺来长，体重最多也就三两过半，而此时拖拽上的这条黄鳝长近五尺，通身青黄浑圆肥壮。

有过钓鱼经历的朋友肯定知道，在水中仅一条小小的三寸鳞尾在钓竿上的震感已有些力道了，何况眼前这一妖物！

瞧见自己钓上这么大一条家伙，可把张爷爷高兴坏了！马上要俯身去捡抄渔网，打算把这顿到嘴的珍馐捞进鱼篓里，今天就此作罢鸣金收竿打道回府。

要不怎么说，这池中之物一旦体态突变到一定程度就好似有了思想一样。也可能是来北宁公园湖边赏湖的大多是文人墨客，亦或是财政学商中的精英解甲归田之士，常常在湖边吟词诵句，年深月久不知不觉中也给这池中之物布了人道。

原来这池中钩中鳝只是略施小计，在池中左右翻腾也不觉岸上这位的力道有丝毫退减。于是，便先使出个人间之人杰，杨南柯名著《三十六计》中的第八计：暗度陈仓。装死以求迷惑对手，让对方先放松警惕。之后又使出了《三十六计》中的第一计：瞒天过海。趁张爷爷俯身手稍有松弛之际，马上一个鹞子翻身，拖线带竿的就钻入那一池碧绿中。只留下… …方才上面的那副场景成真了。

鱼是可以随意在池水中游走的，但是鱼竿那可是经年食不果腹的竹木，中空的，在水上不沉底。就只见北宁公园的环岛湖面上，嗖……嗖……嗖……鱼竿一圈又一圈地围湖环绕，势要把这一池荷丛彻底清查扫荡方能罢了。

这鱼已然是跑了，自己溜自己，人索性就不再追了。但是好在湖面上有日常巡查的船，也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于是在工作人员的帮忙下，捉住鱼竿并用抄渔网最终将这厮拿下！上称一瞧足足11斤的大鳝鱼！实乃是这池中鳝鱼族中之长者。

当天老汉评全剧团上上下下男女老少，每人一块红烧鳝段，那入口即化的油皮及其紧致的肉丝，合着精糖熬制的酱汁，那滋味！哎呀！……反正我没吃着，不知道什么味儿！别问我。

（八）岸藏玄机

那一年，正值距文化大革命爆发1-2年前的四清运动时期，当时已年满11岁的父亲放暑假，随剧团驻扎北宁公园再次为关系单位献艺。

有一日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时，父亲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他揉了揉眼，一翻身就爬了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走到院子里恰巧看见了一个抄渔网，父亲知道这网是隔壁宿舍扮演“座山雕”的演员权爷爷的。平日里剧团老少都对父亲倍加疼爱，像对待自己的儿孙一样。所以父亲也不拿权爷当外人，拿起网就一路来到了北宁公园的环岛湖。

清晨的薄雾混合着湖中氤氲的水汽，显得整个北宁公园别有一番仙境之美。父亲就这么将抄渔网伸到离岸边不远的池水中，环湖一边溜达一边欣赏这番美景。走着走着，突然父亲感觉手中的抄渔网开始有一阵稍纵即逝的震感，父亲手疾眼快一抬手将抄渔网抬出水面。眼前的一幕让父亲欣喜若狂，为什么呢？原来网兜里赫然拢着几只大草虾，正在拼了命地翻腾，势要与这网弄个鱼死网破方可作罢！

这可乐坏了我的父亲，连忙将这几只战利品放入随身带着水桶里。就这样，父亲一圈一圈地走，虾一兜一兜地装……

随着暖阳逐渐升起，雾也渐渐地消散了。整个北宁公园里只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儿佝偻着身子，双手半擎着一只水桶，在耸着的肩与歪着的脑袋之间夹着抄渔网长长的竹杆儿，正在左右快速摇晃着马步前移。

经过一整夜的休息，剧团老小也都纷纷恢复了精神。您再瞧宿舍院内人群攒动，人们大都聚集在盥洗室里，有打哈欠的；有揉眼的；有半敞着衣服叉腰观望的……。

就在大家忙碌着捯饬自己的时候，不知是谁在院里喊了一声：“呦呵！这是谁逮的虾啊！ ”人们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儿纷纷来到了院里。只见大院正中赫然端放着一个大号洗脸盆。再往近瞧瞧，盆里约莫有多半盆的清水，而水里则密密麻麻地钻游着根根草虾。人们都纷纷围过来，一边观瞧一边呷吧着嘴。

这位说：“呦呵！这虾个头可大啊!”那位说：“还真是！这是公园领导给咱们改善伙食的把？”旁人说：“估计是看咱们忒累了！犒劳犒劳咱们。”

……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父亲叉着腰挺着胸脯从一旁的小屋迈着方步悠悠走来，故意先清了清嗓子，说道：“咳咳！呃……那个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这盆虾啊是我早上在湖里捞的，给大家加点儿下酒菜！ ”

父亲这一出口，可把大伙高兴坏了！纷纷比着赛着夸父亲懂事，能干！团长张爷爷亲自走到父亲面前，用那瘦干的大手在父亲的脑袋上亲热地摸了两把，说道：“好小子！你自己一个人弄来的？”父亲点头说道：“我自己一个人起早捞的！”张爷爷夸奖道：“好小子！今晚多奖励你一盘！ ”于是转头冲着人群中喊道：“权师傅！大师傅！赶快把这盆虾拿到厨房去，叉上（汉沽土话：一种用腌制海鲜的方法）。”

一日无话，转眼到了傍晚。中国最传统的国粹韵律挥洒充盈着北宁公园的每一个角落，就连这些时日惨遭老汉评团员们劫杀屠掠的池中鱼族们，此时也似乎在享受着这一人间饕餮。戏台如这人世及宇宙间无限次元，人间真情、鬼神之战、三界间的爱恨情仇皆于上演于此方丈之宽的木台之上。

当最后锣鼓场乐队用气势恢宏的曲调将所有今日献艺的演员们集中到台前谢幕后，观众们还依依不舍地滞留在公园内，似乎还在期盼是否还会出现一台返场好戏！直到北宁公园响起静园通知的广播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才一步三回头地依次离开。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公园内只有戏班子那一方角落里依然热闹非凡。各行当都在各自收拾自己的那摊子事儿，武行们又开始在舞台上使劲地把自己憋了一天没出透的汗折腾出去；青衣拂袖一路翩翩地回到后台净脸换装；花脸及角儿腕儿们则彼此客套着今日表演的优劣；

这时年轻的武行们都已经将身体活络开了，只见王泽华，党振国等人一溜烟儿地蹿到台下，将一旁无事的父亲一把搂过来，说道：“柱子（父亲儿时小名）！走！我们带你捡鱼去！”这可乐坏了我的父亲。于是，一干人等脚底抹油，一溜小跑就来到环岛湖边。

夜里的环岛湖婉约宁静，宛如一位平静祥和的慈母。一弯明月在一湖墨池中随波荡漾，偶尔被一只梦呓的顽鱼打碎后，在这一波环唱片中颤颤粘合自愈。景色如此这般甚美，可话说回来了，他们口中的捡鱼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之前咱们讲过天津的夏天闷热潮湿，这一整个白天泼洒下的毒火早已将这湖中的池水灼烧的温热了。在白天的时候如果有细心的人围湖溜达，就可以看到一些被晒得晕厥的鱼们冲着岸边的花草说呓语。还有一些身体较强壮的鱼因为缺氧而跃出水面摄取氧分。这样一来，就会出现一些错跃至岸边花草丛中缺水而死的鱼。然而这些事情早就被这些来自老汉评的鱼鹰子们的毒目发现了，所以到了晚上这才开始了不劳而获的“捡鱼”行动。

再看父亲他们这一行人，围绕这一池墨色旁边的草丛中俯身摸索着前行。此时每个人的两只脚都是小心翼翼地蹚着走的，就在大家全神贯注地盯着草丛继续摸索时，就听到有人叫道：“我捡到了!”

人们过去一看！好家伙！一条一尺来长的肥大鲤鱼，赫然被人用手从草丛里抓起来在半空中擎着向众人示意。这下，父亲他们更来劲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此起彼伏地的兴奋报喜声。就这样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乎每个人都手里各捧着三四条大小不一品种各异的鱼，鲤、草、鲢、梭……比比皆是。

父亲和几位大哥哥们欢天喜地的回到舞台前。再看这些人们到了舞台上就开始在各自的馕包中搜索片刻后，随即每人掏出一个小锅、一个钢制酒精炉、火柴等物品。再往锅里添上一壶水，在等待水沸的期间，人们将各自捡来的鱼剔鳞刮肠，再洗去污血。有的片成片儿；有的切成段儿；有的刮丝儿；有的穿串儿；准备完毕后到后厨配上一碟儿油盐酱料，每人再斟上一壶高粱酒返回舞台，这锅上的盖子就已经开始耐不住性子地欢腾雀跃了。

众人们在舞台上席地而坐，将备好的鲜鱼肉用筷子夹起来，一点一点儿地放入沸水内短短瞬间，粉嫩的鱼肉立即卷边呈白色状。这时夹出来放在按自己口味调配的蘸料里盈盈洒洒地一抹，随后置入口中微嚼几口先将那鲜汁篦入口中后，再一仰头将一杯琼浆倾入再次润透那口中的半干的肉丝，嚼吧几下才美美地咽入腹中。以发出一声先短后长“滋！啊……”之音，以此方式来告慰自己这一天的辛劳。

酒足饭饱后的一干人等，席地而卧；上以暮色为被，下以舞台为床，不消片刻就伴着微醺的酒意坠入那无边际无情节控制的梦境中去了。

夜已深，圆已静；众人皆已安然入睡，而此时湖中的鱼族们趁这一用上百族人的鳞骨换来的片刻生存之际，飞速繁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