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运之歌（上）

邓荣康

新年春节刚过，捎工们就开始忙碌着下河，早春的河水还冰冷刺骨，春夏丰水季节也是水运最佳时节，一年中水运木材任务主要在这时完成。

　

开 拔

      长长的竹篙撑进河里，捎工站在木排上双手紧握撑篙，身体向外最大角度倾斜，拼力将木排撑离河岸。木排的排头扬起朝河中心驶去。这是政和西津木材转运站水运工人的劳动景象，在上游一趟趟出发，把木材水运（筏运、流送）到南平或福州，每每带着家人的牵挂，无数次开拔、无数次复返。

水运木材

原木从堆地滚到河里，捎工们手握搭钩和斧头，将一根根长约4米的原木同竹钉、圈仔、串材木棍、装订成4米宽的单节木排，用篾缆、游杆、钢丝绳相连成整体稳定的一连排，长度一般是32米，木排长短也可由捎工凭自己的驾驭能力来选择。挑选出木排中间浮力最好的部位，用木头架高上面铺上木板，再搭上架子，铺上防雨篷布，便成了过夜和休息的排厂。木排前头后尾都架上捎枕，用捎夹夹住捎桨，排工站在木排的头尾前后配合，用捎桨在水里划动，木排随着桨的推力左右移动调整方向。下排闸或经过窄小水道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负责一连排，大部分时候是两连排左右用篾缆绳联在一起，成一列排，也称“排连”，二十个人左右组成一个班组，称“水运队”。多个班组在一起，开始了风里来雨里去，战洪峰、闯急流、过漩涡、避礁石、绕浅滩的木材水运任务。因水上工作强度和特殊性，担当木材水运工作的排工，除了要具备良好体力，还要有良好水性，条件所限捎工都是男性。他们还必须经过默契十足的师徒关系，在口传心授中掌握木材水运常识，熟悉水运航道的一个过程。

2017年10月4日“风雨60载聚会”在转运站大樟树前合影

水运主要靠丰水期来完成，每年春夏季节是水运最繁忙的季节，同时也是洪水多发季节，时刻预防的洪水来临时，木排选择停泊在水流相对平缓，河道宽阔的流域，多加缆绳同时关注水位变化，水位高时防，水位缓时运作。一到枯水季节来临，水流缓慢、山高水远，这时水运的工作量徒增不少。因地制宜，劳逸结合，量大而忙，量小而栖。

西津水电站库区上面的西津木材转运站

                  水运河流

  政和木材水运的河流是松溪，起点位于西津木材转运站松溪河段，松溪也是政和水流量最大的河流。从西津木材转运站往下松溪就流入建瓯境内，流经80公里在建瓯市区注入建溪，流经100公里再由南平市区汇入闽江，直到福州闽江入海口。闽江中上游是山区性河流，两岸多是高山峡谷，河道坡降大，滩多流急，深浅不一，河床礁石密布，河台漩涡多，水流漂浮不定。根据水流量的不同，木材水运时航道各不相同。

摄影：林杰、邓荣康

出镜：西津木材转运站朋友们及家人

场景：西津木材转运站-伏演-龙池-慈口-川石-溪口-渡潭-党城-东游-马鞍水电站

木材转运站

自古以来水运木材便捷成本低廉，国家发展初期需要大量木材资源，计划经济体制再分配需要，1957年在政和县西津新厂，成立了“国营政和西津木材转运站”。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作人员及家属，他们说着方言或夹带方言的普通话，在这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西津转运站，生活着，工作着。这里交通便捷，面向闽江支流松溪，204省道贯穿其中。转运站最主要的任务之一便是水运木材，河边常常泊满整装待发的木排。码头堆地和河岸空地堆满了木头。从政和各地运来的原木统一堆放在这里，计划再分配到各地用户单位。转运站工作和生活都呈现出一片繁忙热闹景象。

2017年10月4日 “风雨60载聚会”在老宿舍区合影

2017年10月4日“风雨60载聚会”在原办公楼河岸边合影

一路风雨过来，转运站有过辉煌时期，成立初期因战备需要，由福建生产建设兵团管制，曾荣获福建省先进单位，在转运站鼎盛时期，子弟学校曾一度创办了高中部，借助木材资源统一再分配优势，转运站呈现一片繁荣景象。随着时代发展，转运站也到黯淡的时候， 1997年，随着木材大量消耗，森林资源枯竭短缺，社会和时代的发展，将成立于1957年，为当时计划经济体制服务的转运站解散了。2016年10月3日，退出水运木材20年后，原转运站水运工人组织了“西津木材转运站水运工人工友聚会”。2017年10月4日，来自全国各地，在转运站工作生活过的亲朋好友们，自发组织了“西津木材转运站风雨60载聚会”。西津木材转运站成为了大家心中第一故乡位置，常吸引在外的游子回来看看。

西津水电站

2017年10月4日 风雨60载聚会在高架桥上可以看到转运站全景

在水运木材时代结束二十多年后，一代青春的捎工，从黑发添了银霜。而这些拍摄于木材水运流域的照片，如岁月在路上留下的痕迹，成了我们这些水运人员，叙述水运故事的最好见证。

2016年10月3日全流域退出水运结束水运20年后，“水运工人工友聚会”在西津电站大坝上

我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我们的回忆从这里开始漂流。

2016年10月3日，“水运工人工友聚会”相聚在大坝上，脚下就是为木材水运专用的排闸。

西津大坝排闸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建起的政和西津水电站，位于西津木材转运站下游500米处，水电站横越在政和与建瓯交界处的松溪上，很远就能看到大坝水流飞泄的景象。水运队从西津木材转运站开拨，一会儿工夫，水运队的木排就到了水电站大坝前。依次排列的木排进入排闸前，八米宽左右相连的木排这时必须分开，前后排列，前后的木排用竹缆绳系紧相连。进入排闸内的前木排在湍急水流的拖动下加速，同时带动后面木排提速，这时后面的木排必须恰到时机断开缆绳，分离前面的木排。在排闸出口处流速突然减缓，为防止紧跟可能导致追尾，又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两排相连，只有两个人默契配合相联木排，两人前后掌握方向，才能很好地避开大坝下游的浅滩和礁石，安全的到达下一个目标。

西津水电站排闸      往下1.5公里处伏演灌溉坝

2018年7月8日“闽江上游漂流”在西津水电站大坝下

2018年9月2日“闽江上游漂流”在西津水电站坝下

2018年7月8日“闽江上游漂流”在伏演灌溉坝排闸口上 往下1公里处龙池 往下3公里处慈口村。

2017年7月10日“闽江上游漂流”在伏演灌溉坝排闸中

2018年9月2日“闽江上游漂流”在伏演灌溉坝排闸至慈口水电站坝区

停靠慈口村

当天从转运站开拔出发，因时间和水流量不同，傍晚停靠地方可以是慈口村，而村口则是建筑慈口水电站所形成的坝区。风景如画的村庄里绿树成荫，古朴的民居青瓦土墙，村庄前的沙滩，古码头和渡船，流经村庄的溪流和溪流上面的廊桥等。木排停泊时用竹制缆绳，水流湍急的地方加钢丝绳，河岸的树桩、石头、灌木草丛，都可以当做缆桩来系缆绳。固定安顿好木排后，就用铁皮炊具开火做饭，捎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席坐排厂上喝着酒，品尝着家人精心准备的路菜，这是家的味道，也是下饭佐酒最好的搭配，调侃水上生活趣事。随后队员们会不约而同到村巷溜达，星星点点灯光照在幽静的村巷里，遇见三两坐在廊桥上纳凉的老人，还有小卖部门口唠嗑的村民，工友们都会知会几句。偶遇漂亮的小姑娘，年轻的工友也不忘找些话题，方言现学现卖的和对方聊上几句，往往蹩脚的方言和理解方式总让人忍俊不禁，苦闷的心情和一天疲惫在这一刻得到缓解。现如今慈口村已是美丽乡村旅游景点。

2016年10月3日“水运工人工友聚会”相聚在建瓯慈口村

2016年10月3日“水运工人工友聚会”相聚在建瓯慈口村

2018年9月2日“闽江上游漂流”在川石慈口河段

慈口村     往下4公里处川石乡

2018年7月8日“闽江上游漂流”在川石慈口电站大坝下

2018年7月8日“闽江上游漂流”在川石慈口电站大坝下险滩

2018年9月2日“闽江上游漂流”在川石慈口大坝至 川石桥

过 滩

木排与船比起来，过险滩的风险更大。因为木排长且浮力有限，从滩头冲到滩底的瞬间，在惯性作用下，排头径直猛冲到水里，砸开一片浪花，还没等站在排头的捎工缓过神来，木排又向下一个滩冲去。木排顺流而下时要不断的纠正方向，左躲右闪，若躲闪不及时则很容易造成触礁。这时经验和判断力就成为掌握时机的关键，最后顺利地通过各种危险河段。

2017年2月2日“沿水运流域到南平”在川石河段

2019年2月8日“沿水运流域到南平”在川石河段

                     防洪压水

      捎排在放排途中“压水”，即洪水暴发时排筏停止流放锚泊在江边，俗称“压水”，通常压水时间都要好几天。压水期间要注意防洪工作，防止水大时冲散木排和退水时木排搁浅，有过最长的洪水反反复复尽长达一月之久，俗称“做满月”。这时老员工的心急焦虑，年轻人则表现淡然，两者因生活压力不同，性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2018年9月2日“闽江上游漂流”在川石大桥河段 往下2公里处溪口村

防洪压水时木排一般停泊在流速平缓的河段，于是工友们不期而同到附近村镇闲逛一番。买点便捷的食材，用水上特有的炊具和厨艺，做出具有独特风味的菜肴，大口吃菜大碗喝酒，普通话和各地方言参杂在一起，聊着天南地北的话题，是这水上最惬意的生活。在排厂里玩纸牌、述家常是解闷打发时间的方法。年轻人则会常去村镇里闲逛，诺遇见自己心仪的姑娘，会想方设法地邀约同伴一同前往，寻找各种理由去接近她，甚至奢望洪水能慢点退去，也许这样就能从心上人发展到知心人。

2017年7月10日“闽江上游漂流”在川石溪口渡口

溪口码头

经过一段乏味且又激进的水路，漂泊中的木排到了溪口平缓的河面上，这里山光水色交相辉映，大家放下手中活儿，静心观赏两岸宜人的景色。在喧哗的溪口码头附近，有不少蹲在河边坐在小板橙上的村姑少妇，她们正忙着在河里洗物件搓衣服，在岸边沙石滩嬉戏玩耍的孩童，还有迎上渡船来往的行人，他们正在嘻嘻哈哈，家长里短聊得正欢时，偶尔借着她们的话题，捎工们也会迫不及待地吆喝几句，如果换得她们的回应，内心肯定会臭美上一阵子。

2017年7月10日“闽江上游漂流”在川石溪口渡口

2018年2月21日“沿水运流域看看”在川石溪口渡口，

2018年4月7日“沿水运流域到南平”在川石溪口渡口

2019年4月4日“沿水运流域看看”在川石溪口渡口

川石溪口渡口下    往下3公里处渡潭村

2017年7月10日“闽江上游漂流”在东游渡潭滩中

渡潭滩

漂流中的木排将流经渡潭村，村庄附近的险滩叫渡潭滩。这里河汊分支较多，礁石、浅滩，滔滔不绝，险象环生。根据上游来水量不同，则水运木排时途经路径也不尽相同。或许此次滩头礁石深度可通行，但河滩中下游又会出现新暗礁和浅滩。排头和排尾需要默契配合，避开一个个险要目标的同时，又要为下个目标马上调整方向，不断调整木排角度，利用水流惯性推动木排，使木排方向往顺流推进。

2018年2月21日“沿水运流域看看”在东游渡潭桥头

渡潭桥    往下3公里处党城村   往下6公里处东游镇

2018年9月2日“闽江上游漂流”在东游渡潭滩下、东游党城滩头结束这次一天的漂流。

东游大坝库区原停泊位

东游镇

雨季丰水期，木排经过近一天的流送，下午就可到达东游水电站库区，这里河面开阔，水天一色，泊排位置紧挨着304省道（瓯政线）和东游镇。而不远处建在峡谷之中的马鞍电站大坝，在高水位不能下排闸的情况下，其库区是不适合防洪期间停留的。在上游来水量无法确定且反复无常的雨季里，为了防洪安全、为了生活和交通便捷，这里成为了最佳泊排地点。工友们早早就停泊好木排，相约到瓯政线上人口最密集的东游集镇，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物资丰富，物美价廉，大家除了逛街和吃饭，时常也到录像厅看录像或电影院看场电影，最后总是意犹未尽地回到排厂休息。也有顾家的工友乘防洪停留空档，回到家里和妻子孩儿热炕头，以解思家之情。四通八达的交通使东游成为周边区域的商贸中心，素有瓯政线上的“商贸明珠”之雅号。

东游水电站排闸    往下8公里处马鞍水电站

2015年2月25日“沿水运流域到南平”在建瓯马鞍水电站大坝上

2016年2月11日“沿水运流域到南平”在建瓯马鞍水电站大坝上

马鞍水电站

水运队伍从起点出发，一路浩浩荡荡经过大小四个排闸，马鞍水电站大坝所处位置是第五个排闸，是一个建在最险要峡谷里的大坝，在山水相映，水深岸陡，水流缓慢，绵延蜿蜒的大坝库区，称“台里”，木排三三两两捆绑在一起，由前面排头把握方向，顺流而下。工友们休息、玩扑克牌、小酌两杯，各求所好，有些队友这时也趁机采摘一些岸边的野果，队员们也会迫不及待地追赶，他们利用捎桨、撑篙助推木排前进，也仅仅只是为了停泊靠前的位置。临近傍晚时分，漂在靠前的木排早已在大坝前头停泊，而落在后头的队友这时也火急火燎，匆匆忙忙中加速赶来，陆续抵达停泊位。他们更像是在赛跑，在竞争一个名次。查看一下经过一路水流颠簸的木排，还需修整、加固一下有些松散的部位。饭后大家三五成群来到电站大坝处，到排闸出口处看看水文情况，这些都是为明早下坝做好准备。他们还会到公园般的电站工作、生活区游玩一番。夜深了，电站机房灯火通明，灯光照在大坝上平静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大坝水流下泄形成飞溅的浪花，翻滚的水流，哗啦啦的流水声、轰隆隆的波浪声、嗡嗡嗡的电机声，这些声音像交响曲，更像催眠的摇篮曲。

2016年10月3日“水运工人工友聚会”相聚在建瓯马鞍电站大坝。

2016年10月3日，“水运工人工友聚会”相聚在建瓯马鞍水电站大坝。

  下坝记

  早上天一亮，大家都开始收拾铺盖卷，还要固定好生产生活用具，被褥衣服用篷布包好绷带绑紧，用绳子固定或吊在排厂高处。个个都穿好下水裤和雨衣，这是为排闸出口遇到汹涌波浪的袭击。这时大伙们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为大家再次泡了一泡尿。泊在前头相连的木排已分开，前后排列，开始下排闸。下排闸的木排刚进入排闸口，排闸内湍急的水流在木排下快速流动，在水流带动下木排开始加速，为了出排闸后两连排能快速相连，前后两连用竹览绳相连的木排在速度的作用下，直接扯断相联两排的篾缆绳。木排在大落差的排闸中不断加速，耳边响起阵阵风水声，哗哗轰轰声声入耳。快速前进的木排冲出排闸口，在排闸出口处宽阔的河谷里，平缓的水流遇到排闸急流的冲击，形成巨大水波浪，劈头盖脸而来，这时捎工要握住排头的三角架，有了支撑才能站稳脚步，高速的木排突然遇到较为平缓的水流，在推力的作用下，排头呈半潜水状态前进，排头一出水后，还没有等捎工缓过神来，马上又要握桨调整好木排方向，后面的木排在前面木排的拖动下，下排闸时的速度更加激情。且在这时前后两连排的两个人，在快速移动的木排上前后跑动，如脚下生风，兼顾忙着两连排左右相联，像脱缰的野马被制服。木排才慢慢恢复正常状态。这种经历才称得上惊心动魄。

2017年2月2日“沿水运流域到南平”在建瓯马鞍大坝

2019年4月4日“沿水运流域看看”在马鞍水电站

2017年8月6日“闽江上游漂流”在建瓯马鞍水电站坝下

马鞍水电站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