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怨》赏析

吉 辰

《谪仙怨》赏析

强大繁荣的大唐由盛变衰之际，伴随着安史之乱的结束，盛世不再，反而是藩镇割据、国祚衰微。好在，盛唐诗歌的没落来得稍慢一些，中晚唐的诗家对此仍有反思，除了白居易的《长恨歌》，几首《谪仙怨》也颇有文名和感染力。

名曲《谪仙怨》与杨贵妃之死。关于杨贵妃之香消玉殒马嵬坡，正史的记载很简略，只有"六军不发，赐贵妃自尽"等寥寥数语，记载稍详影响较深的是白居易的《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对马嵬驿贵妃蒙难场景描写很生动，但对贵妃临死之际，唐玄宗当时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还是含糊其词，只好用"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来打马虎眼。何处能找到有关马嵬驿历史细节的记载呢?在明朝学者胡应麟的考据文章里有这样一段话:

帝登高下马，望秦川，遥辞陵庙，再拜呜咽流涕，左右皆泣。谓力士曰：吾听九龄之言，不至于此。乃命中使往韶州以太牢祭之。因上马索长笛，吹笛曲成，潸然流涕，伫立久之。时有司(乐工)旋录成谱。及銮驾至成都乃进此谱，请名(命名)曲。帝谓:吾因思九龄，亦别有意，可名此曲为《谪仙怨》。

这段话，是引用唐代窦宏余为当时名曲写的序，其中透露了大量信息:

1.是对贵妃之死，唐玄宗当时哭得很伤心，以至于"呜咽流涕，左右皆泣"。就是说，不但皇帝哭出了声，周围的群臣也陪着哭。

2.是为了排遣心中郁闷。唐玄宗在将要离开时用笛子吹奏了一首曲，玄宗对这个很擅长，即使逃难身边还带着乐师；那些乐师也很尽职，及时地把皇帝吹的曲子"旋录成谱"。

3.是唐玄宗在危难中还想起了死去的宰相张九龄，后悔没有听从张九龄关于杀掉安禄山的建议，板荡识贤臣，于是派人"往韶州以太牢祭之"。

4.是唐玄宗当时的吹奏，还有一层说不出口的意思，"亦别有意"。其实，是用笛声表达了对杨贵妃的深切哀悼。总之，唐玄宗在马嵬驿既思贤臣、又想妃子，爱江山更爱美人，谁说天子不圣明?!

这里选录的几首（阙）《谪仙怨》，大抵算是中晚唐诗家有感而发的深度之作，谱曲后"其音怨切，诸曲莫比"。即使在那个乱离隔绝年代，也能够由西川传播到了江南和中原，并由此引出了一连串的故事：

故事一 刘长卿

刘长卿是中唐大才子，诗名冠绝一时；他特别擅长五言诗，被誉为「五言长城」。“天宝”唐玄宗21年，刘长卿中了进士，到唐德宗时曾官至监察御史。但后来被人诬奏，在唐代宗时期被砭到了睦州(今浙江淳安)做下级官吏。

在一次宴会上，他听到乐师演奏了一支非常幽怨感人的曲子，人称“剑南神曲”。刘长卿“怅君门之远隔；感谪宦之无依”，挥笔为这支曲子填了词：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

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

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晴空里落日照着河流，万分惆怅放开了孤舟。远远近近的归鸟贴着草地疾飞，人随着河水东西漂流。天上的白云千里万里，一轮明月照遍前溪后溪。只恨放逐臣子被贬远去，江岸水边芳草萋萋。

刘长卿写的歌词，以流水、孤舟、白云、飞鸟、落日、明月、江潭、春草等动态景色，衬托和抒发了“放逐”臣子的惆怅。有情景交融的美感，好曲配好词，很快就在江南一带流行传唱。但他全然不知这只曲子的来历，连“谪仙怨”的词牌也是后人加的。

故事二 窦宏余

刘长卿写的歌词，流传到了台州刺史窦宏余那里。窦宏余哑然失笑，他认为这首曲子源于马嵬坡的旧事，刘长卿自鸣得意，其实并不了解曲子来历，所作之词与曲调意境不合。为了宣传推广这支曲子表达正确含义，他把《谪仙怨》重命名为《广谪仙怨》，并重新填了词：

《广谪仙怨》 窦宏余

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

云雨此时消散，君王何日归还。

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

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犹在弯弯

叛乱的兵马攻陷了都城，帝王金车载着美人逃难。载歌载舞的春梦已经破碎，此去不知能否归还。朝朝暮暮悲伤悔恨，回过头只见绵绵群山。孤独地凝望天上月亮，美人娥眉弯弯又浮现眼前。

窦宏余的歌词，以精练抒情的语言描绘了安绿山谋反，唐玄宗携杨贵妃逃往四川，途中发生的马嵬坡故事。与之前白居易的《长恨歌》相对照:窦诗《云雨此时消散》，是对白居易“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情景描写的提炼。

而"伤心朝恨暮恨"，则是对“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意境的概括。

故事三 康骈

到了晚唐又有一位诗人康骈，对窦宏余的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窦刺史讥笑刘长卿不知道《谪仙怨》本末，但读了你《广谪仙怨》歌词，“但以贵妃为怀”也很片面。

康骈认为:唐玄宗吹奏此曲时应是百感交集，尤其在危难中想起张九龄的铮言，有思念忠良贤臣之意。因此，我要增加内容继续推广这支曲子。于是，他又把窦宏余的《广谪仙怨》改成了《增广谪仙怨》，并再次填了歌词：

《增广谪仙怨》 康骈

晴山碍日横天，绿叠君王马前。

銮辂西巡蜀国，龙颜东望秦川。

曲江魂断芳草，妃子愁凝暮烟。

长笛此时吹罢，何言独为婵娟。

 

火红太阳青青山脉蓝蓝的天，君王马前碧野一片。车驾人马要去遥远的西蜀，但皇帝仍然恋恋不舍东望关中平原。在曲江边芳草地上与妃子永别，暮烟中又浮现了她惨淡的容颜。长笛呜咽吹罢了一曲，愁绪万千不只为婵娟。

这段歌词，表达了唐明皇既爱美人又爱江山。他那绵绵无绝期的长恨中，并非“独为婵娟”。从而帮助唐明皇，实现了想妃子和思贤臣两全其美！

傥骆道是唐代最重要的蜀道 ，其官道地位几乎不可撼动，因为有一流的保障维护，没有任何事故，但却是故事多多。然而 故事到此并未结束，拙文初稿未甫，忽一日，有美女诗人来访留言:美人诚可贵，江山价更高，若为天下故，二者皆可抛！唏嘘！尽管拙文最多只是对前贤大家诗词的重读和考据，肤浅的感慨勉强也算是有感而发，聊以抒发对于《长恨歌》、《剑阁闻铃》及《谪仙怨》系列诗词的钦敬之意。

（插曲是李祥霆先生古琴曲《皎洁秋月》，Pure Autumn Mo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