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业了

阿寅

      有一个战友兼老乡，有数度的机缘巧合，所以彼此较为熟悉。今天突然想起一个事，很有些感慨。

        二十年前没有高铁，飞机坐不起，全国交通普通不便，西部更是如此。在新疆，在一个部队，能遇见相距40公里的老乡，就如古人所说的人生三大高兴事之一：他乡遇故知。这种体会非时下人所体会的，现在人一日千里，时空的距离越来越淡漠了，既便咫尺，反倒成为天涯。在我们部队，安徽人本来就很少，而家相距这么近的，只有他和我，自然走得比较近，他有什么心事也会主动找我。因为年长几岁，当时我在机关，算是领导面前的红人，比他在连队显眼多了。

       他是非常有个性的人，有才，也很有些任性。他是家中独子，高中考上解放军广州通信学院，在当时可谓金榜提名，让父母终于扬眉吐气一回。他父亲曾当过市郊区一个镇的党委书记，职位虽不高，可手中权力很大。大概跟错了线，被人整下来，就这么撂着，搞得灰头土脸。儿子争气，老子自然一扫郁积，大摆宴席，很是风光。

      军校四年，却被莫名其妙的分配到新疆。没当过兵或许不清楚，被分配到“新西兰”，某种程度上就是变向的发配冲军，美其名曰：卫国戌边，给一个三等功作为精神奖励。而有关系、有门路的人一般都留在大城市，甚至进了大机关，将来的发展潜力和“新西兰”不可同日而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2003年春节，我陪领导在一个连队蹲点，从花名册上见到他的籍贯，就和他聊起来。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彼此都很激动，说着家乡的人和事，越乏亲近。之后，我们经常凑一起，我去相亲也带上他，他回家探亲会带些吃的送给我。

        那几年，在几十个新毕业的地方大学干部中，他表现相当耀眼。参加了军区演讲比赛，主持部队文艺会演，最新提拔的学员......当时也挺为他骄傲的。

       2005年，我去上海政院培训半年，这次彻底的颠覆了价值观。回部队后再也没心思了，一心想着转业，被部队首长一顿臭骂。清楚记得杨政委的训话：“你要走了，让我这个政委怎么去教育别人。你就灭了这个心思，别去想了。”在新疆，不服役15年以上，想转业难比登天。而我毕业才5年，基本不可能的事。

人生很奇怪，正一筹莫展之时，遇见一个救星。他是我军校一个队的同学，父亲是当时新疆军区政委，一个电话轻松搞定。我就这么转业了，留下他继续战斗。

      后来，他在部队成了家，生了娃，日子过得四平八稳。大约在部队干了十年，也动了转业的心思。那时候，恰逢乌鲁木齐7.5事件，干部转业收得更紧，一次又一次的申请被打回，这让他心灰意冷，又无计可施。

        在野战部队，不管干部战士，任务十分紧张，有时参加演习，几个月回不了一次家是常态。而他己经为人父，老家父母渐老，老婆又没正式工作，现实的残酷摆在面前，唯有转业才能解决这堆棘手的问题。这几年，因为闹转业，开始有领导过来做思想工作，后来干脆不闻不问。他被领导大会小会批评，甚至成为坏典型，受到众人排挤，过去的好友唯恐牵连，避之不及。他在机关被边缘化，升职自然与他无缘。

      看着同批的战友一个个爬上去， 他开始自暴自弃，破罐破摔，肆意的耍性格。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茬一茬领导来了走，走了来，可对待他的态度上都一个样——就是不让走。

他还是没忍住，终于暴发了。有一次他去政治部主任的办公室递转业报告，被婉言拒绝了。不知那句话受了刺激，他操起拳头将领导一顿暴打，若不是保卫科赶到，流血事件少不了。这事惊动整个大院，为转业而揍领导的还是开天劈地第一遭，后来去部队，几乎所有人都对他这举动莫名惊诧。风闻此事，我特地打电话骂他，要知道这位主任和我关系非常好，而且他的人品、口碑都不错，你这是犯了众怒。

一个人的力量与组织对抗，其结果可知。在部队特别重视老乡观念，他几乎融不进任何圈子，书籍成了唯一的寄托，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司法考试。经过二年的失败，第三年竟然过了。

       而那一年，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想办法能不能转业。也许这就是命，恰好我一个同学在总政干部部，专管这事，便把他基本信息发过去了。果然，春节一过，总部同学说已经看到新疆军区上报的名单，他赫然在列。我赶紧告诉他，他说已经知道，过几天就收拾东西回老家。

    再见他时已是2014年，他的面孔紫黑色，就跟钟馗一般，带着异域风情，与我当年回来一个样。

      他告诉我，司法考试过了后军区法院调他去，而且一名领导专门过来做他工作。我十分可惜的问为什么不去呀，在哪干不是江湖，地方只是舒服些，比部队黑多了，要有心理准备。他说，至少可以和家人一起，能照顾好父母，而在新疆，只有茫茫大漠，没有一点真情，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又过了几年，原部队的战友，现在已是政委来芜湖，我打电话过来作陪。如今他在邻市检察院当科长了，面色也红润光泽，焦黄的头发变得油光锃亮，看来很得意。席间提起拳打领导的事，也许酒高了原故，他说出心里话。若不干点出格的事，我将被人遗忘，更不会被安排转业。政委听后笑了笑，算是默认。

      这位战友做法太激进，我一直以为太冒失。但这么多年来，我也在思索，凡能干成事的人，有哪个不激进的呢？前怕狼后怕虎，最终一事无成。只有破釜沉舟，才能一往直前。

      人有时候需要狠一点，一拳头砸过去，不一定伤了自己，也可能劈开一条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