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

那年那月

清明节追念父亲

2017年的清明那天，阴雨绵绵，天空呜咽。父亲静悄悄地走了，走得无一句言语的决绝，离得没看一眼的狠心，去得没留一点机会的悲壮。

父亲身高一米六左右，体重不足百斤，但是在我的心中，父亲却是高大伟岸的。他用自己的坚强、善良和正直的为人处事，告诉我们兄弟姐妹们，什么叫大写的人，什么是站立的身，什么是躺下的魂。

父亲是1939年生人，爷爷在父亲八岁时就离开人世，留给奶奶的不仅仅是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大姑10岁，父亲8岁，叔叔6岁，还有个改变父亲一生命运的“地主”身份。父亲在孤儿寡母的艰难岁月里，早早就开始帮奶奶持家了，他比同龄孩子更早地经历了人生冷暖。

因为是“地主”成分，奶奶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还得给生产队的村干部做针线活。父亲心疼奶奶，小小年纪也学得一手好针线活，纺线织布，缝缝补补，无一不精。奶奶的爷爷是清朝末年的秀才，奶奶知道知识的重要性，虽然生活艰难，她依然坚持让父亲读书。父亲的人生虽然因为“地主”成分与大学无缘，但是他总是骄傲地与我们讲起他曾经的辉煌历史。

1950年，抗美援朝开始，父亲还在小学，校长组织全校师生一千多人，给抗美援朝的解放军叔叔写信，只有父亲一个人的信得到了回复。校长激动地连续三天在学校大会上朗读，父亲说，那一刻，他站在领奖台上，瘦弱的身影在阳光下觉得高大而修长。

1957年，父亲高中毕业，他以自己的多才多艺，特别是清亮的嗓音和对戏曲的热爱，被河南许昌豫剧二团招生。当他兴冲冲地回到生产大队开介绍推荐信时，被生产大队长因父亲是“地主成分”而拒绝。父亲和他们理论时还遭到了批斗和毒打，并且被扣上了“地主”想翻身的罪名。父亲差点崩溃了，他曾经一度想不开，抱怨上天的不公平，抱怨自己的生不逢时，抱怨自己的怀才不遇。

高中毕业后，父亲在生产大队当饲养员，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既然无法改变现实，那就从改变自己开始吧。他开始做什么事都尽心尽力地用自己的能力证明着实力，父亲说的最多的就是:遇到任何的困难，只有迎难而上才能证明自己，颓废抱怨只能更让别人看不起，只要自己的内心强大，别人才会打不倒你。

我最难忘的是1985年那一年麦收正忙时，家里养的老牛因病死了，留下了一头不足半岁的小牛。那头老牛几乎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它是父亲带领全家用一年的时间，堆土坯烧成砖头卖了一千块钱买的，全家的农活都靠老牛帮衬着劳作。老牛死的那天夜里，父亲像个孩子似的大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

第二天上午，我去麦场上给父亲送水，快走到麦场上时我站住了。毒辣的太阳下，父亲光着膀子，走在小牛的旁边帮着小牛拉磙碾麦。汗水顺着父亲的脸颊流下来，父亲用搭在肩上的毛巾不时地擦一下。麻绳把父亲的肩背勒出了一道道血印，旁边的小牛毛发湿透，喘着粗气，嘴角冒着白沫。那一刻，在阳光下，我觉得父亲很强大。

我们家有五个孩子，我是家里的老小，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三姐是我们家五个孩子中最漂亮、最聪明、父母亲最疼爱、最骄傲的孩子。她早早就在县城里的棉纺厂上班，三姐能干嘴巴又甜，在家里被四邻夸赞，在厂里被领导器重。

1991年6月28日，是我们全家终生难忘的日子。22岁的三姐在那天夜里因触电身亡被拉回了家，父母亲是被别人搀回家的，他们哭得撕心裂肺和绝望，他们无法接受老年丧女的现实，无力地瘫倒在地。对于厂里来的领导，父母亲没说一句难听的话。父亲说，既然意外发生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父亲用善良和大气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三姐的离去，父母亲一夜之间苍老了，一月之间无法起床，头发几乎全白，小小年纪的我害怕他们会一蹶不振地倒下，害怕多苦多难的父亲会承受不了打击。后来还是父亲先用内心的坚强劝慰着心胸想不开的母亲，他们相互安慰着，用高强度农活慢慢抚平着创伤。多年后，父亲回首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时，还是爱说那句话:“在遇到挫折和打击时只要心不倒下，人就倒不下，如果倒下颓废只能更让别人看轻！”

父亲的一生命运多舛，他看清了人生很多事，但是却没有看轻自己；他经历了人生很多苦难，但是却没有放弃活着的尊严；他承受了命运的很多打击，但是却始终承担着生命的责任。父亲用低矮瘦弱的身子，谱写了自己平凡而又不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