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

皓月当空

<p style="text-align: left;"> 《我的老父亲》<br></h3><h5 style="text-align: left;"> 刘 浩<br></h5> <h5>  父亲2006年病逝之后,我一直想静下心来好好整理一下父亲命运多舛的人生经历,写一写萦怀于心的老父亲,但思绪漫漶,笔触沉重,往往坐一下午,盏茶几开,文字却写不出几行……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许久,甚至一度搁置了好多年。直到退休后,赋闲在家,有了许多时间来思考,尤其是母亲去逝后清理家中父母遗留的物品,睹物思人,百感交集,让我重又坐到了电脑前……</h5> <h5>  沉浸往忆,心潮泛动阵阵涟漪。很多时侯是一边码字一边抹着泪眼……</h5><h3></h3>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一 </h3></font></h3> <h5 style="text-align: left;">  <span style="font-size: 15px;">父亲刘梦爵,出生于1926年端午,属虎。老家河北冀县谢家庄,地处华北平原腹地,隶属衡水地区,现在是衡水市冀州区。父亲家境一般,生活免强维持,家中有牲口等劳动生产工具,有遮风挡雨的老宅屋,有少许自耕薄土,土改时成分划为下中农。</span></h5> <h5>  父亲读过私塾,高中文化。家中姊妹六个,按旧时兄弟排行老二,上面还有大哥和大姐。父亲的爹,我们的爷爷,五十年代初期来过四川,我尚未出世,我的大姐、二姐很小时见过,应该没有太深印象。爷爷1958年去世,姑姑也走得早,我们还有个后奶奶,只是在照片中见到过她的模样。</h5> <h5>  1943年1月起,父亲在天津北马路益顺兴文具行和北京东四元丰文具行做了三年半学徒,听父亲讲过,每天起早贪黑,伺候掌柜,啥杂活累活都得干。</h5> <h5>  我们小时候看电影《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地道战》,父亲说这些都是发生在他家乡河北的故事。他还给我们讲述过他少年时期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挨过日本鬼子的巴掌。鬼子兵连说带比划要他去找火柴,他理解为要他的大葱蘸面酱,结果鬼子兵咆哮恼怒地搧了他一巴掌。</h5> <h5>  父亲属典型的北方大汉,一米八上下,高大英俊,多才多艺。写一手漂亮的钢笔行书,毛笔谈不上书法,也算写得一手好字,口才很好,会吹箫曲,不时心血来潮还赋几句打油诗。在那个年代,还算是个文化人。</h5> <h5>  有关父亲很早前的事,知之甚少,小时侯偶有听到一些,很零碎,记忆也逐渐淡忘了许多,但在心里打下烙印的是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北方……</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二</h3></font></h3> <h5>  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1946年10月,父亲戴着大红花、骑着大马参加部队。十里八乡欢送子弟的场面很热闹。</h5> <h5>  父亲参加队伍后,先在由晋冀鲁豫军区改编的中原野战军二纵六旅十八团三营九连当过战士、战斗组长、副班长。1948年2月,在经整编后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三兵团十军二十九师八十七团三营九连任过班长、副排长、排长。1948年3月在大别山入党,参加了华北、华中南等数十次战斗。如鲁西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老河口战役,以及鹰山阻击战、方集遭遇战等战斗。淮海战役,带领全排胜利完成任务,荣立集体二等功。战争年代,父亲曾腿部负伤,右膝盖下方仍留有一块伤疤。1949年11月,父亲随二野部队挥师南下,挺进大西南,解放四川,一批干部集体转业地方。二十九师师长周发田,1950年1月还曾兼任内江军分区司令员。父亲原部队八十七团随二十九师整建制编入十五军赴朝参战,并且,也是这个团三营九连在朝鲜战场上还涌现出了一位闻名全国的战斗英雄邱少云。</h5> <h5>  在简阳,父亲历任县公安大队长、政治指导员,踏水区、红塔区区长,县政府民政科长,1952年任县委宣传部长。经历民主建政,清匪反霸,土地改革,四清运动等。</h5> <h5>  解放初期曾在简阳红塔区担任公安助理员的王昭章,后任内江地改市之前的市劳动局长。他在回忆父亲时说道,梦爵同志是我的老领导,好兄长。解放初期简阳土匪暴动很频繁,征粮剿匪任务十分艰苦危急。梦爵同志先后带领武装人员打退土匪对养马区公所的围攻,收复一度被土匪占据的三星区公所和粮库。1951年3月,踏水区关押的三百多惯匪越狱暴动,危急时刻,是他带领武装人员及时赶到,干掉领头的几个家伙,成功平息暴乱。随后,还护送县委书记杜子云,解救了被围困的县、区干部,避免造成严重后果。和母亲一起参加十军军干校的战友王子炎在回忆录《坎坷人生》中,专门有父亲率队剿匪平暴的记叙。</h5> <h5>  1954年8月父亲调内江茂市糖厂,任党委书记。茂糖是解放后从国民党政府的酒精厂接管过来的,1952年改名为四川省国营茂市糖厂。从那时起到九十年代初,经过几代人的艰苦奋斗,不断改造提升,淘汰落后土糖坊、漏棚等土法制糖设备,茂糖成为内江重要的几大糖厂之一,内江也成为闻名全国的糖业中心,“甜城”由此得名。</h5> <h5>  在茂糖工作两年后,1956年8月,父亲调内江地区交通局工作,任党委副书记、副局长。那个年代,服从组织安排是最基本的觉悟,职位、排名什么的,父亲没有考虑那么多,从厂矿到机关,他觉得是组织的器重。殊不知,这恰恰是他厄运开始的地方……</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三</h3></font></h3> <h5>  在极左思潮甚嚣尘上的年代,无限上纲,无限放大,甚至是用莫须有的问题,可以肆意践踏一个人的政治生命,致其英年韶华落漠萧殇。</h5> <h5>  父亲生性心直口快,敢说敢干,这在当时是很要命的。1958年上半年党内整风补课运动中他未能幸免,遭受迫害,定为反党分子,开除党籍,撤职降级处理。突然而至的横祸瞬时将他打入地狱。父亲先是下到威钢劳动锻炼,当过翻沙工。后到内江汽车大修厂,当过电工,搞过后勤统计。1958年爷爷去逝时,父亲身陷命运泥沼的境遇,没能回家奔丧,这成了父亲报憾终生的愧疚!</h5> <h5>  直到1962年,父亲才得到允许,带着刚满四岁的我匆匆回了趟老家。将家里分家时留给他的那份房屋等家产,全都给了老家的亲属。</h5> <h5>  小时侯,因为父亲的问题,在许多方面都要过政审关,经受的考验比別人都要严。后来,我们长大成人之后问过母亲,她说父亲背负了二十年的不白之冤,当时针对他的问题主要有三条:</h5> <h5>  一是反对苏联“一长制”先进经验。这是列宁在十月革命胜利后首先提出的,后逐渐在苏维埃推广。建国初期,我国一切照搬效仿苏联老大哥模式。父亲认为“一长制”的弊端在于削弱了党的领导,还是“党委制”更能体现民主集中制原则。今天来看,苏联推行的“一长制”也存在很多问题和教训。但要承认,有些认识问题因其历史局限性,经过检验可能会有偏差。更何况这是在党组织会议上谈的个人观点认识,是在桌面上讲的话。可是,马列主义是写进党纲的,是我们的行动指南。列宁提出的“一长制”管理理论竟然有不同意见,后果是可想而知的。</h5> <h5>  二是骄傲自大,目无组织。事情的经过,缘于同地委某部门领导的意见分歧,说更具体点是在一次电话中,父亲冒火说了几句牢骚话。1955年夏天,茂市糖厂召开职工大会,父亲在台上讲话作报告,通信员跑来告诉父亲,地委某部领导有急事电话找你。会场离办公室有很大段路,要翻过一个山坡,会议开了半截,中途退场又觉不妥。于是,父亲让通信员先去报告,会议马上就完,等几分钟。父亲匆匆讲完事项,急忙赶去接电话,原来是一个会议通知。父亲有些冒火,意见直接就冲口而出:“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让我接电话不可?一个会议通知让通信员记录后通知我不行吗”?后来在地委的一次大会上,父亲还向某领导递过条子提意见。这些事在后来的整风补课运动中,成了骄傲自大,目无组织的铁证。继而由对某人的做法有意见,上升为凌架于组织,再上纲上线为对党的不满。</h5> <h5>  第三个问题有点让人啼笑皆非。1956年5月份,地区召开三级干部大会,晚上会议安排看川戏《萝卜园》。观戏后回去睡觉,没有枕头。那时地区开会,区乡干部还要自背铺盖卷。父亲完全是句玩笑话,他说:“地委枕头都拿不出,今晚《萝卜园》搬几个萝卜当枕头也行啊”!这句话居然也成了对组织不满的所谓反党言论。</h5> <h5>  后来我们才知道,整风反右运动中,组织上对右派、反党分子是下了指标、定有人头的。当时的政治气侯,一些鸡毛蒜皮、不明不白的事情都有可能成为严重问题,更有甚者,混淆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的区别,遭受肃清迫害的同志中还有许多人比父亲更惨。</h5> <h5>  若干年以后,大概是2005下半年吧,由于工作原因,和文化艺术界的同志接触很多,也较熟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还真是好奇心驱使做了一番调查,还确有《萝卜园》这出川戏。</h5> <h5>  根据记载,这是由《合缝裙》改编的一出寓庄于谐、妙趣横生的川剧大幕弹戏。弹戏是川剧“昆、高、胡、弹、灯”五种声腔的一种,源于陕西秦腔,俗称“川梆子”。此剧1954年先由成都新光川剧团整理改编。1955年剧目审定后,内江川剧团温余波执笔加工,同年8月由内江市川剧团首演。剧情通过梅廷选、梁月英的婚姻纠葛,对大臣梁阙的主观、固执,给以无情的揭露和嘲笑;而对贫苦农民黄福老俩口的善良、质朴和乐于助人的精神则大加赞颂。此剧1959年被列为国庆十周年的献礼节目。内江市川剧团当年参加节目的导演、演员、司鼓、舞美等老艺人温余波、周纪明、傅亚琼、何丽卿、郭杏春、郭青云、佘鸣君、吴华丽、吴永初、温德乾、任世俊等,据说除了饰演梁月英之妹梁秀鸾的郭杏春外,其余人都已不在人世了。</h5> <h5>  这件事我从没敢向父亲说起,害怕触碰到他不堪回首的伤痛往事。</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四</h3></font></h3> <h5>  二十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白驹过隙的匆匆一瞬,但对一个人屈辱坎坷的人生命运和遭受的身心折磨煎熬却是心漠无垠、漫长无期。</h5> <h5>  父亲变得寡言少语,借酒浇愁,有时会发脾气、冒无名火,我们都很害怕。姐姐会时常提醒我:“爸爸又喝酒了,注意不要惹他生气”……往往因为一件小事或者我们的言谈举动,都有可能成为导火索……</h5> <h5>  我们家离河边很近,从专一院“球场坝”天桥后门出去,穿过公路,下一陡坡就到沱江河边。这个地点叫“擦耳岩”,因地势陡峭,小径逼仄,纤夫们往往贴着身子才能过去。下方是一凹岩腔,河水流经这里形成一弯洄水。</h5> <h5>  在我们从小的记忆中,父亲的周末休息日几乎都是在这里钓鱼度过的。不管冬天夏日,风雨无阻。戴顶草帽,用“麦乳精”玻璃瓶蓄满茶水,支两根钓杆,有时是到饭点了,让我们跑去河边叫他,帮他提笆蒌、端杯子;有时是带着馒头干粮清清静静地守一天。多数时候都是钓些小鲹子,洪水期能钓到黄腊丁。现在想来,这或许是他最好的排遣解压方式。</h5> <h5>  父亲还有些生活习惯,如今也已成谜。父亲是北方人,喜吃面食,但必须是汤要“宽”(多)、汤要“滚”(烫)。大修厂在市郊,乘厂里的交通车上下班,一般回来都较晚,很多时侯外婆都是给他单独煮碗素面。我记得家里有个黑色塑料大碗,要盛满满一大碗汤,我们有时口馋守嘴,父亲会让我们喝几口面汤,那时觉得很鲜味。</h5> <h5>  虽说父亲不会做饭炒菜之类的家务,但他唯一喜欢亲自动手做的菜,永远是小葱拌豆腐,几十年如此。将豆腐横竖切成颗粒状,放入酱油和芝麻香油,撒上葱花拌匀凉着吃,清清淡谈,简简单单,他非常喜欢。母亲是自贡人,爱吃豆花。家有石磨,卤水点豆腐,这也为父亲提供了机会。其实,父亲在四川生活的时间长了,能吃麻辣,甚至折耳根、鱼香这类野生菜也很喜欢。但唯独小葱拌豆腐,不添加麻辣等其它佐料。</h5> <h5>  “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这句歇后语,寓意明了,脍炙人口。父亲的这些行为习惯,是否也是一种心理暗示呢?</h5> <h5>  还有件事,我们从未问及原因,包括母亲也没问过。父亲本名刘梦爵,爵位的爵,后来他在很多填表、签字的时侯,竟然都将“爵”字写成了觉悟的觉、觉醒的觉。渐渐的单位上的人也都习惯性地将他名字写成刘梦觉。</h5> <h5>  梦觉,汉语词语解释为道家哲学,指对人生彻底的觉悟苏醒。是感知“真”与“幻”的两种情境和心理状态。韩愈在《宿龙宫滩》中写了“梦觉灯生晕,宵残雨送凉”的诗句,表达了诗人含冤遭贬阳山一年之多,满腹的委屈和压抑。</h5> <h5>  所有这些情况都已无从考证。分析起来,或许是父亲内心的执念使然,一种自我调节的心理慰籍和精神寄托!</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五</h3></font></h3> <h5>  这样又过了很多年,时间到了1976……</h5> <h5>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一代伟人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与世长辞,巨星陨落,举国哀悼。特别是9月9日下午听到毛主席逝世的广播,医院在球场坝搭建灵堂,职工、家属都自发行动,父亲也参与其中,书写挽联、标语。有个情形一直印在我心里,深刻难忘。父亲回到家中呆坐了很久,满含忧郁伤感地自语了一句“我的问题咋办啦”!</h5> <h5>  一声叹息,意味深长!</h5> <h5>  十月响惊雷,粉碎“四人帮”!这是当年最振奋人心的大事。从当时形势发展迹象所传递出的信号,已初显端倪,父亲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h5> <h5>  当晚痛饮,即兴七绝一首《春天来了》: “瑞雪初消乍放梅,百灵高歌唱春回。拨云见日乾坤朗,于无声处听惊雷”。</h5> <h5>  是啊,“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h5> <h5>  1977年8月党的十一大正式宣告十年“文革”结束。特别是1978年12月召开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党的历史伟大转折,开启了改革开放、拔乱反正的新纪元。彭德怀、陶铸、刘少奇等老一辈革命家追悼大会在北京召开,一大批老干部得以平反昭雪,获得解放。</h5> <h5>  1979年5月,父亲重获新生!</h5> <h5>  组织上彻底纠正了对他的错误处理,洗雪冤屈,恢复名誉,重新回到领导岗位,担任内江汽车修配厂党委委员、副厂长。1983年3月,组织将父亲重又安排回内江地区交通局任副局长。1985年5月,父亲从工作岗位退下,享受副地级离休老干部待遇。</h5> <h5>  2019年元旦前夕,偶然打开电视,央视8套正在重播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恰巧是十四集曾志和女儿陶斯亮关于陶铸的问题去找邓小平;邓小平支持中央组织部长胡耀邦平反冤假错案的情节。而此时我写关于父亲的内容恰巧也是平反昭雪的段落,剧情历史和现实情景在这一刻惊人的重叠在一起,甚是感慨。</h5> <h5>  后来几天,我又接连看了好几集,内容涉及邓小平《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以及为刘少奇平反昭雪、知青返城、建立经济特区、起草《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一国两制”伟大构想的提出等等,抚今追昔,心潮涌动。</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六</h3></font></h3> <h5>  父亲落实政策之后,搬掉了压在心上的巨石,精神状态豁然一新,家里人都觉得他有了很多改变。譬如,不再去钓鱼了,甚至将钓杆鱼具都送了人。再就是放置多年的洞箫又重新翻出来,黄褐色和深棕色各一支,放于枕边,不时吹一曲。也听不懂是啥曲子,好像也不太完整,自娱其乐吧。后来孙女出生后,他也经常吹萧逗孙女玩,这一幕温馨场面我留有照片记录。</h5> <h5>  还有就是写毛笔字,在报纸上、在米格纸上、在挂历背面都有他习字的楷书、隶书和行草。父亲还用白色暗格的稿笺纸装订了一个本子,牛皮纸封面上用毛笔书写了“浅墨书文”四个字,里面是他即兴而作的打油诗和书写的毛笔字和钢笔字。平时也没见他临帖,可能是过去打过些基础,总之,时不时还书写一幅毛主席诗词贴在客厅墙上。我有时在想,现在闲暇之余喜欢挥毫舞墨的写几笔,可能也是潜移默化地受了点他的影响。</h5> <h5>  打这以后,家里搬了三次家。先是搬进一老院子,是医院老院长莫老红军住过的房子。八十年代又搬到临街的新建楼房,九十年代又搬进医院新建的高知楼。无论家搬到那里,也不论是平院楼房,父亲喜欢上了养花种草,茉莉花、山茶花、海棠、文竹、兰草,还有什么绣球、朱顶红,反正栽种了不少。父亲还自制油枯肥料,家中老是弥留着一股油枯发酵的气味。父亲栽种的一株三角梅,直到现在仍枝繁叶茂,葳蕤蓊郁,花开不败,勾起我们对父亲的怀念!</h5> <h5>  另外,父亲爱上了一项新兴老年运动打门球。从单位打到工交系统,从系统到党政机关。后又代表地区参加全省比赛捧回奖杯,成为能攻善守的全能得分手。在他的《浅墨书文》中,写有四首关于门球运动的打油诗,诸如:“门球运动实在好,挥杆玩打防寒老。吾等个个延年寿,谁不起个五更早”。还有写打防战术运用的,可见其痴迷和用心。</h5> <h5>  酒还是每天都喝,他说他心里边高兴。</h5> <h5>  八几年家里发现有耗子,亲家知道后从成都送了只刚刚满月不久的小猫来。猫儿很好看,因其尾巴尖尖和右腿上部有团黄毛,其余全白,名曰“鞭打绣球”。大冷天的,小猫在地上瑟瑟发抖,父亲腑身抱在怀里,十分怜惜,精心伺侯,宠爱有加,可用溺爱娇惯来形容也不为过。猫咪吃的、睡的考虑得细致周到,洗澡、剪指甲,一点一滴都不嫌麻烦。后来这只猫咪长得肥滚滚、肉嘟嘟的,浑圆富态,猫咪也对主人的爱意心领神会,言听计从,任随使唤。行为习惯也形成了许多很有意思的条件反射,吃煎花生,吃米花糖,还有一点更为有趣,每天准时蹲在沙发旁陪父亲看《新闻联播》,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由于实在是长得太肥胖了,才不得已由带孙女的保姆王婆婆送到乡下去减肥。</h5> <h5>  1979年9月,我参军三年后第一次回家探亲,明显感觉到了父亲焕发出的那种精气神,脸上洋溢着情不自禁地由衷喜悦。</h5> <h5>  那年回来我给父亲买了个气体打火机,加甲烷气体那种,还带回顶部队的“雷锋帽”给他,这在当时,父亲觉得是稀罕物,视为宝贝。不时将揣在衣兜里的打火机拿出来把玩,打燃关掉又打燃又关掉,甚是喜欢,到处显摆。给人敬烟点火,打火机要在别人眼前停留几秒钟,然后拇指一推“哒”的一声打燃。</h5> <h5>  临近十一,正值建国三十周年大庆。父亲那天下午是打着浓眉腮红的油彩戏妆回家的,说是厂里国庆演出,唱了大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父亲讲得眉飞色舞,神彩飞扬,开心得不得了,久久不肯卸妆。</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七</h3></font></h3> <h5>  老家,是父亲割舍不断的乡愁。经年累月,魂牵梦萦。1985年8月父亲离休,思乡心切,庚即和母亲、二姐一道踏上了回乡的旅程。</h5> <h5>  河北乃燕赵大地,历史厚重,文化博大,自古多有置生死于度外的慷慨悲歌之士,流传千古的成语典故邯郸学步、完璧归赵、纸上谈兵、负荆请罪、毛遂自荐等等都从这片土地演绎而出。我们熟知的英雄李向阳、董存瑞、王二小、狼牙山五壮士都是河北儿女的优秀代表。</h5> <h5>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阔别几十年之后回到家乡,父亲异常兴奋,特别激动,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这是父亲最为开心的一段日子。先是到爷爷奶奶的坟头烧香祭拜,了却了多年埋藏在心底的夙愿。随后的日子,天天像过节一样。与大伯、三叔、四叔全家几辈人聚集一堂,八张大桌拼在一起吃团圆饭,欢天喜地,热闹非凡,浓浓亲情,令人动容。父亲每天挨家串户,访邻里乡亲,会同学发小,叙旧事,拉家常。去村头院坝散步遛弯儿,到田间地里摘西瓜、捡花生、收蔬菜,还坐上马车到处转悠,找寻儿时的往事记忆……</h5> <h5>  在老家呆了一个多月,随后又启程到保定、石家庄、北京、天津探望父亲的姐夫、侄女、五弟一家。喝北京豆汁儿,吃驴肉火烧,尝狗不理包子,还专程到了天津北马路去寻觅当年的踪迹。</h5> <h5>  世事变迁,岁月无情。北马路上人来车往,高楼鳞次栉比,繁华熙攘。父亲四处张望,茫然打不着方向,丝毫望不到雪泥鸿爪般的丁点痕迹……</h5> <h5>  由于奔波劳累,父亲的手脚肿胀,决定启程回川。父亲说:“过几年我还要回来”……</h5> <h5>  2002年8月,父亲在时隔十七年之后又一次回老家探望,这也是他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回家。母亲和大姐、二姐、姐哥陪同前往。父亲已近八旬,腿脚不如以前,拄着拐杖行动,老家也发生了很多变故,大伯、四叔、姑父、婶婶等亲人相继故去,父亲很伤感。一个月的时间,行程依然还是那些地方,大家都尽可能地满足父亲的心愿。</h5> <h5>  父亲眷恋不舍的家乡情怀,大姐、二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背着父母悄悄掬了几捧老家的泥土装袋带回,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回到四川的当天,父亲靠在沙发上歇息,大姐说:“爸爸,你把眼睛闭上,我们要送你一件东西”。当父亲睁开眼睛看见脚下摆放的泥土,凝视良久没有说话。姐姐说:“这是从老家带回来的”。父亲一下才回过神来,很激动的样子。倏然,捧起口袋就兀自朝饭厅窗边的花台走去,然后给每一个花盆都捧上一小撮老家的土壤。</h5> <h5>  从此,父亲的乡愁在这抔泥土的滋养中生长绽放,葱茏旺盛,馥郁芬芳……</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八</h3></font></h3> <h5>  父爱如山,父亲的爱深沉而厚重,从不在言语上表露,我们一直觉得他是一位非常严厉的父亲。小时侯洗衣刷鞋、搬运蜂窝煤、学校积肥之类的劳动,再后来下乡、当兵之类的大事,他都坚决支持,“让他们去锻炼”是他坚持一贯的教育方式。我们三姊妹每人都有一挑小箩筐、锄头等劳动工具。平时要求我们要主动为长辈盛饭,用双手递送,筷子不能在莱碗里挑来挑去,铅笔要握不住了才能换新的,诸如此类的事,时常受他的批评教育。</h5> <h5>  过去有些不以为意,如今却是深以为然。细想起来,父亲也有他柔情细腻的一面。</h5> <h5>  小时侯,每逢父亲关饷,都要给我们三姊妹一人一块钱的零花钱,让我们站成一排,很有仪式感。我们每人都有一个存钱的小纸盒,这是我们最为幸福开心的时刻!</h5> <h5>  1974年8月,大姐参加工作后领到的第一个月工资,为父亲买了几斤毛线,学着为父亲织了件瓦灰色的毛衣,这是她的一片孝心。国庆节带回家让父亲试穿,肩袖硕大,很不合身。但父亲喜形于色,连说:“很好很好”,爱不忍释,一直穿了若干年。</h5> <h5>  在清理父母遗存的相册时,发现一张1978年夏天父亲同大姐的一张室外合影,父亲在照片背面题了几句顺口溜:“爸爸和小兰,父女心相连。爸爸眯着眼,小兰视力远”。不乏自嘲幽默,对子女的爱怜之情跃然纸上。小兰是大姐的小名,“父女心相连”,这是我们见过的最温情的话语。</h5> <h5>  二姐下乡的福溪乡,房屋透风,冬天阴冷潮湿,烧柴煮饭很困难。父亲自己和泥糊灶做了个炭炉子,先坐车到史家镇,然后乘渡船,还要再走好几公里土路专程送到乡下去。</h5> <h5>  我到部队的头一年,班长贾延杰问我能不能给家里商量寄块手表来,训练时好掌握时间。起初,我还有些顾虑,当新兵就戴块手表怕影响自己的进步。此事,我还专门征求了一位干部子弟、遵义老兵吕静华的意见。于是,我写信跟母亲说了,父亲几乎不加考虑,随即从手腕上摘下戴了多年的“西铁城”让寄给我。要知道,手表在七十年代属“三转一响”的大件物品(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没有手表就像如今没了手机一样。</h5> <h5>  我转业那年换了块自动上条的双狮新表,父亲知道后急忙告诉我:“那块旧表可千万别扔了,我还要”……就像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父亲将我淘汰了的手表重又戴起,直到他离逝。</h5> <h5>  我们几姊妹都有一个共同感觉,父亲是年岁越大越发慈祥可爱!</h5> <h5>  隔辈亲,爱在根。父亲视孙女若掌上明珠。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外孙女,临近孙女出生之前,恰巧父亲栽种的朱顶红连续开了三朵花,他有所预感,不经意间冒了一句:“指不定又是个女孩”。这一声“又”,儿媳有了思想负担。孙女是凌晨一点过钟出生的,凌晨四点多钟父亲就提着一保温壶鸡汤赶到医院,给儿媳表态说:“咱刘家的孩子,孙儿孙女俺都一样喜欢”。也的确如他所说,非常宠爱。孩子出生时,我还在老山前线参战,因此取名盼盼。</h5> <h5>  盼盼是在爷爷奶奶家长大,长期和他们一起生活,小时侯吐字说话南腔北调。凡是孙女的事情,父亲都乐意去做,动力十足。甚至洗尿布、哄睡觉之类的事,父亲觉得是天伦之乐的享受。盼盼得到了许多我们无法企及的特殊待遇,吃饭时,靠背椅上重小櫈子,紧挨着父亲坐,还给她倒一小杯温开水,爷孙俩踫杯对饮,爱意满满,其乐融融。父亲常说:“这是咱老刘家的独苗”。母亲多次提醒他要一碗水端平,但都很难改变他对孙女的偏爱。在家里的记事便笺纸上,发现在盼盼参加高考前一天父亲信手写下的一段寄语:“孙女盼盼:愿您考列前茅,定能读好大学!祝福您!身心健康,自由聪慧,战胜风险,胜利远航。爷爷于2003.6.5”。直到盼盼上大学后,父亲仍旧背着我们悄悄给孙女拿钱,还嘱咐她别告诉我们。</h5> <h5>  许多年以来,每到周末,我们姊妹几家都要回父母家闹热一天。平时父母生活极为简单,但为了儿孙们回家团聚早早就要忙着准备,搞得很丰盛。很多时候,大老远的就看见父亲站在三楼窗台边眺望企盼的身影。冬天回家,父亲会摸摸孙辈们的小手,虚寒问暖,把暖壶给孩子捂着。炎炎夏日,他又会提前把空调打开,让我们一进家门就觉得凉爽舒适。</h5> <h5>  歌星陈琳有首经典老歌《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可我们要说,爸爸,你的柔情,我们真正懂了!</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九</h3></font></h3> <h5>  父亲秉性率直,知恩重情,有几件事情一直在我们心头萦绕缱绻,挥之不去!</h5> <h5>  1986年的一天,父亲收到老家的一封来信,悉知六十多岁的大伯去逝了,父亲非常伤心难过,淌下泪水。这是家人见到过的父亲第一次流泪。父亲回忆,自己的父母走得早,长哥为父,这么些年他对老家少有顾及,感到很不好受。头年回老家时,大伯答应过他要来四川,怎么说走就走了……</h5> <h5>  后来几年,老家的亲人们大都陆续来过四川,包括父亲的侄儿侄女,唯有大伯和三叔没能来四川相聚,这恐怕也是父亲感到遗憾、难受的原因吧!</h5> <h5>  1995年12月27日,九十五岁高龄的外婆病逝,父亲悲痛万分。他在灵堂前长跪不起,这是父亲第一次下跪。外婆和父母一起生活了近半个世纪,勤俭持家,把我们三姊妹带大,功劳很大。</h5> <h5>  一位旧友曾撰了幅挽联挂于灵堂,生动诠释和称颂外婆操劳一生的懿德:</h5><h5> 九十高寿规行矩步经三朝事克勤克俭修百年好</h5><h5> 四代同堂含蓼问疾施长辈恩劳力劳心扬千古名</h5> <h5>  父亲讲道,在他受辱落难的日子,外婆仍然对他体谅照顾,给予了母亲般的温暖,父亲感恩戴德,一辈子都报答不尽。</h5> <h5>  父母相濡以沫几十载,风雨同舟,互相支撑关爱,是志同道合的战友和伴侶。父母是解放初期在简阳经组织介绍结婚,母亲时任县妇联主任。母亲多年前身体就不好,父亲都尽心照顾。有一个细节,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忘记。母亲有块“英拉格”老式机械女表,每天要上发条,走时不准,一天误差两三分钟。由于把柄扁圆且磨玉,不好拧动,父亲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的手表对时上条,习惯坚持了几十年,直到父亲趟在病床上,仍然没有忘记这件事。</h5> <h3><font color="#010101"><p style="text-align: left;"> 十</h3></font></h3> <h5>  父亲一向认为自己身体很好,就像电视广告说的:“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可是,2005年开始明显消瘦,在家人的强烈督促下才去做了全面体检,结果是肺部恶性肿瘤晚期。</h5> <h5>  全家老小都非常惊恐和难过。千方百计,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提供最好的医治条件。接下来的手术和治疗,需要父亲的积极配合,他此时似乎也感觉到了病情的严重,不再喝酒抽烟,一切听从医生的吩咐。但到后期,已广泛转移,身体出现一天天衰竭的迹象。有一天他对母亲说:“你们也不要瞒我了,我清楚我是得了绝症”。母亲说:“问题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坏,大家都在努力,你要有信心”!父亲点点头,紧闭双眼,默不作声……</h5> <h5>  时间到了2006年端午节,这是父亲的八十大寿。内江、宜宾、自贡的亲戚们都来病房为他庆贺生日,一家一家依次向他祝福,父亲眼眶红润,很是感动。</h5> <h5>  父亲有着极强的忍耐力,哪怕是后期各种症状并发,肿胀疼痛,我们从未听他哼过一声。</h5> <h5>  6月18日正值父亲节,大姐特意从家里剪了枝父亲最喜爱的三角梅插放在病房窗台。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神秘感应吧,上午十点过,父亲第二次从昏迷中醒过来……望见那簇像火一般燃烧的三角梅,格外亲切地问了声:“是从咱家里摘来的吗”?那个神情尤如见了老朋友一样。这一天父亲特别兴奋,对守候在病房的家人们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说了我们这个家,他很满足,对子女孙辈们也说了很多希望的话。还对母亲说了一个他的心愿,在他离逝后希望能覆盖一面党旗……</h5> <h5>  2006年6月21月傍晚,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经请示组织,同意了父亲生前的请求,了却了他的遗愿,《内江日报》刊发了讣闻……</h5> <h5>  父亲生前的许多老战友、老同志、老朋友,甚至一起打门球的球友,劳动锻炼时的工友,都来向他送别,场面非常隆重。</h5> <h5>  父亲的一生,平凡而光荣!他追求理想,热爱生活,坚忍顽强,严慈相济。无论是戎马倥偬的烽火岁月,无论是艰苦卓绝的创业时期,无论是坎坷跌宕的苦涩年华,无论是霞绮绚丽的晚年生活,他都初心不改,矢志不渝,光明磊落,襟怀忠诚!</h5> <h5>  <span style="font-size: 15px;">爸爸,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span></h5><h3><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h3><h5>&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2019年1月18日于成都</h5><h3><br></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明月松间照 》/ 2008.3 摄于瓦屋山 )</h5><p><br></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