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鸡的世界

菩提子TXJ

<h3>  当我在鸡舍外驻足观望时,这些鸡就像被谁施了魔法般陡然定住,继而我发现自己也受到了感染,莫名其妙的屏住呼吸,不再发出任何声响。</h3><h3> 笼子里的鸡一动不动,我也同样如此,时间就仿佛突然停止,我们彼此都保持着几秒前初见时的姿势。它们有的歪着头,有的斜着眼,有的依然在金鸡独立。而我,除了身体内跳动的心脏、蠕动的肠胃、轻微呼吸的肺,以及流淌在动脉、静脉、毛细血管内的血之外,我把自己当成了毫无生命体征的一个物件,纹丝不动。一群“呆若木鸡”的鸡,面对一个“呆若木鸡”的人,互相心里都在较着劲,都在心照不宣的暗自打赌:小样儿,咱谁都甭动,谁要先动就算谁输!</h3><h3> 从它们充满好奇又略带惊恐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好几张充满好奇但又带着几分戏谑和捉弄的表情的脸。那是我的脸,一张此时有些邪恶的脸。平日里面对和我同类的人和事时我总是显的心无城府手足无措,结果通常是狼狈不堪落荒而逃。但面对这群鸡,我的脑海里快速闪过无数个戏弄、恐吓、折磨它们的画面。面对着这群毫无还手之力的“囚徒”,我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强大,一种把别人命运把玩于股掌间的幸福感从心底渐渐腾起,我终于体会到了执掌生杀大权的官僚们的快乐。当然他们面对的是一群人,而我面对的只是一群鸡,但我们在某个时刻有着类似的幸福感,有着相似的成就感,也有着某种相同的快感。</h3><h3> 在我和鸡对峙了大约半分钟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荒唐而又无聊的举动很是可笑,同时也为这群积极配合的鸡感到搞笑,最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我笑了,当然也动了,随之凝滞的空气和静止的时空也瞬间被激活,这群鸡立刻像粗陋的机器鸡般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转换着看我的角度,有几只鸡发出了简短的咕噜声。它们也许在小声嘀咕:快看这个“呆人”,可能是个傻子哟!</h3><h3> 它们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我不再刻意的压抑自己,我开始发笑,很快便成了狂笑,很突然,我把自己吓了一跳。同样它们更是被吓了一跳,它们眼睛里的好奇突然消失,慌慌张张的挤到笼子另一侧的角落里,个个惴惴不安,诚惶诚恐。</h3><h3> 从小我就有一个怪癖,那就是时常无缘无故的傻笑,开始只是微笑,后来便发展成大笑,最后是狂笑,时常笑得自己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站不起身。这种笑,来得毫无征兆,去时也很突然,结果是除了感觉肚子疼外,不会留下丝毫的快乐感。我想此时定是我的童子功发了威,我不光笑声粗砺如锥,想必更是面目狰狞,它们本来就两股战战小心翼翼,这突然爆发的魔性的笑声突然间就冲击了它们小小的脆弱的心。它们吓坏了!</h3><h3><br></h3> <h3>  足足有一分钟,我终于回归了平静。只有那怪诞的笑声在空旷的村子里上空久久回荡。</h3><h3> 这是外婆生活的村子,也是母亲曾经的家,一个离县城四十多里坐落在一个地势平坦的塬上古老村落。村西五百米开外的新农村建设好后,村里仅有的为数不多的人都搬走了,也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年轻人都已经选择在县城甚至更远一些的城市里打拼生活。</h3><h3> 老庄子里留下两三户人家,也只是几个孤寡老人。他们在这些破败萧瑟的老屋里生活了一辈子,在房间的土坑上睡了一辈子,即便是抬抬脚挪挪窝,他们也吃不香睡不着,所以他们选择了“留守”。</h3><h3> 大舅妈是其中的一个。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三间八十年代盖起的土墙砖面的瓦房破旧不堪,在远处新农村红砖绿瓦的新房的映衬下,很不体面。但是这也没什么关系,周围院落里的房子大都如此,大家彼此彼此吧。外婆外公大舅早已去世,表妹表弟都在外地打工,常年不回,如今偌大的土院里空荡荡的,家里的活物除了一只和她形影不离的老猫外,就剩下院子东南角核桃树下的鸡笼里的这七八只鸡了。</h3><h3> 这些鸡平日里只能见到大舅妈一个人,今天猛的看到笼外站着一个雕塑一般高大的我,好奇、恐惧、高兴、忧虑,心中正当五味杂陈难以名状时,冷不丁的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魂飞魄散。</h3><h3> 我得意洋洋的向它们看去,如同得胜的将军巡视已经关押起来的俘虏一般,看着它们慌乱的挤在一起,我很是满足。然而,不一会儿我的笑容就有些僵硬起来。 </h3> <h3>  我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同样惊恐但充满敌意的眼睛。这双眼睛长在一只身体健硕的鸡头上。它明显的比其它鸡高大许多,头顶的鸡冠如同火焰般直直的指向天,虽然尾巴上有些缺失,没有漂亮的长羽毛,但仍不失为一只漂亮的公鸡。也许出了这个鸡舍,它只是一份大盘鸡、辣子鸡、叫花鸡、黄焖鸡、葫芦鸡甚至白斩鸡,但只要是这个笼子里,它就是这里唯一的王。它一只粗大的爪子牢牢的抓着地面,稳稳的站着,另一只爪子抬头来埋藏在腹部浓密蓬松羽毛里,仿佛拳击台上准备随时挥拳的拳击手。它站在离我最近的位置,那六七只母鸡围聚在它的身后,你一句我一句的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好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女人站在自己男人背后时,毫无顾忌对男人哭诉自己所遭遇的不幸。这是它们的保护神,是它们的男人,是它们每一个头顶上的那片天,是它们这方寸之间至高无上的王。尽管在外面或许它得忍受野猫野狗甚至其它公鸡的欺负和凌辱,但在这里,它过着妻妾成群的美好生活,悠然自得。“宁当鸡头不做凤尾”,想必就是这个原因吧!</h3><h3> 显然它们的控诉得到了期望中的回应,因为我看到这只气宇轩昂的公鸡眼里的警惕和不安渐渐消失,慢慢的居然看到了挑衅和无畏的光在那圆鼓鼓的眼睛里若隐若现。</h3><h3> 做为男人,我理解这只公鸡此时表现出来的镇定和佯装出来的无畏。当着心爱的女人的面决不能认怂,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也是一只公鸡的尊严。尽管我知道此时它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濒临崩溃,只要我再重重的走两步猛的靠近它,它一定会惊慌失措的狼狈落败,就算在这些宠妻爱妾面前,也无力硬挺。</h3><h3> 但是,我无意如此。</h3><h3> 还是让它继续在这里保留它的尊严吧。这如果是一个家,那它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是这个家的精神领袖。如果让它在妻妾们面前颜面尽失,那它就倒了,这个家自然也就垮了。</h3><h3> 我笑了笑,向那怒目圆睁的眼睛发出妥协善意的信号。我想此时此刻,它定是领会到了我的善意,因为它那僵直挺立的身体中不经意间有了些许柔和。我随即的转身轻手轻脚的离开,身后鸡群渐渐传来一片嘈杂之声,想必定是它们是在庆祝胜利了。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大话西游》结尾的那个画面:在至尊宝的法力下,城门楼上武士和爱他的那个女人终于冲破心中的壁垒相拥相吻,门楼下的吃瓜群众立刻拍手叫好,而此时女人发现了转身离开的至尊宝的背影,心中有一丝波澜掠过,她说:看那个人,好奇怪!武士随即看了一眼,不屑的说:是,好像一条狗!</h3><h3> 我回头窥望,鸡笼里母鸡们把公鸡团团围住,崇拜的仰望着它咕哝咕噜的说个不停,而它傲然挺立纹丝不动,如同一个君临天下的王,接受着妻妾们的恭维和朝贺!</h3><h3> 其实,我们有时活的,也许不如这只鸡!</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