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棚印迹——与故乡重逢

毫末儿

<h3></h3><h3>新年的经棚最像经棚,草原冰封,山川凝冻,零下28度的严寒,把小镇暂时隔绝在了环抱她的世界地质公园之外。</h3><h3><br></h3><h3>这里此刻,是家、是归乡和记忆,是年味儿中弥深的情感……</h3><h3><br></h3><h3>空气中清冽而熟悉的寒冷,让我感到温暖与安宁,身在她的怀抱,却生起了更加深刻的想念 ——我在你身边,却依然想你 。<b>旧历新年的经棚,最是我心中的故乡。</b></h3> <h3></h3><h3></h3><h3>手机尤其是微信的种种功能,淡化了天涯和故乡的概念。以血脉分支为基础的大大小小的亲情群,像新生的村落一样,排列在日常里,名字生动,各具生态,天南地北的人也像时时生活在了一起。</h3><h3><br></h3><h3>但是,我们还是从夏季就开始相约,今年所有人都要回家过年,去南广场合影留念,照一张最全的相片。</h3><h3><br></h3> <h3></h3><h3>从80年代中后期,我们从书声陆续来到经棚。青春年少,与那些街区和院落一样,都在前行中渐远。然而,使时光变得更加遥远的,是一代亲人的离去。</h3><h3><br></h3><h3>今年,家里走了好几位80多岁的老人。姥姥比奶奶小十岁,和奶奶同一天生日,与奶奶相隔两年后也在去年11月底离开了我们。</h3><h3><br></h3><h3>迎浮世千重变,留人间无尽爱……他们像约好了一样,又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br></h3> <h3>生我们的祖辈都走了,那些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些他们住过的房屋院落,像隔上了一层纱幔,他们如山的年纪,往事还在眼前清晰透明着,却已不能在此生触摸。</h3><h3><br></h3><h3>我常想,是什么样的因缘和力量让她们在今生相聚,陪伴并养育了几代人,一起经历山河岁月中的风雨、温情和点点滴滴?他们离开了以后,又会在哪里以怎样的方式别后重遇?</h3> <h3>就是这片养育我们的土地河川、生活过的街区村落和岁月中共度悲欢的温情,组成了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故乡。</h3><h3></h3> <h3>这一次,我终于能沉静下来,在新年欢腾的聚会和聚会之间,把镜头调慢放远,走了一遍小镇的东西南北,看了她每一条街道的冬天,带着此刻和记忆,去与她的今天相遇。</h3><h3><br></h3> 经棚镇的南北东西 <h3>每次回乡,先见“字山大桥”,随即穿过沙子山下的“经棚隧道”,当半月园的拱形隧道口在飞速的盘旋而上中映现的一刻,心头都会一阵激动:又到家了!</h3><h3><br></h3><h3>顺势即下的高坡之上,字山紧贴着右手臂,经棚一中就在眼前,古旧的河西和敖包山在这里一览无余,我们的小镇尽收眼底。乡愁往事,如歌青春,对前生后世的家人和其中的那个自己的渴念……掺杂在这激动中瞬间涌起……</h3> <h3>故乡,就像是一个器皿,任岁月令小镇如何变迁,任它发展还是前行缓慢,山峦大地经久不变的形状,总会在那里满盛着你要饮下的那瓢乡情之水,它甚至就藏在一粒沙或挂在一棵小草上的露珠之间。</h3><h3><br></h3><h3>“字儿山”,像“经棚”,“蒙D”,“书声”,“玉龙”一样,都是闪烁在乡愁之海上一颗颗明亮的星星。</h3> <h3>克旗的四季很像两季,春夏秋都很短,合起来半年。春天藏在冬的长尾巴里萌动,几次露出头来试探,出来前要先刮上几天大风的,吹出草芽儿,吹起沙尘,拍打醒人们的眼耳。东山的荒坡与崖缝儿里小野蒿和百合在根下冒土,只要生长一季,枝叶再小,都得抓紧时节开出自己的一朵儿花来。敖包山的杏花在四月的微寒里开落,昨夜可能还有风雪,转眼便青杏粒粒,“花褪残红青杏小”,“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些都是关内或江南春天的诗句,这里是塞北,诗人根本上还没来得及心里发痒,忽而半夏。</h3><h3><br></h3> <h3>克旗今日之夏是欢腾的,绿,山水草原,遍地微花,是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是远方的朋友和下马酒,林、草、湖、沙都活了,她是新生的北方圣境——克什克腾。</h3> <h3>克旗的秋季也美,摄影家的眼里就是:一块底色金黄的画布铺就在山水之间,层林尽染,生态近几年在逐步恢复了,草原山川一片斑斓。</h3> <h3>20几年前身浸其中,我们几乎没离开过经棚。</h3> <h3>书声,在经棚东南,到经棚一中上学要经过蜿蜒盘旋的两道山梁和一片黄沙漫漫的原野,现在荒漠区已经种植了大面积的防沙植被,高速路上看过去,很像一部美国大片中的西部风光。</h3><h3></h3> <h3>高中时活动最多的地方就是环在小镇的这几座山,集体出游时最远到的是瓦缸沟和摩天岭。初夏,山中大朵洁白的野生芍药和红色百合在风中盛开,那是我们记忆里最美的花朵。</h3> <h3>经棚向北,最远去过宇宙地铅锌矿。有一年我去在北台子的姑姑家,曾和表妹骑自行车到热水,当地人说去汤或去汤上,汤上沿街的澡堂里都有一个大池子,热气腾腾,让人想起三毛撒哈拉沙漠中描述的泉。村前的小河边,可以用手指触摸到细沙下一个个突突冒水的温热小泉眼。</h3><h3><br></h3><h3>现在的热水温泉小镇,应该在现代之上留存它山间的原风貌,以永葆它的静谧与安详,如果有机会去做一间民宿,就取名“汤”或“汤上”,冬季绵长,感受雪岭下的“汤”谷,泡上一杯普洱加一朵阿斯哈图山巅上采下的金莲花,待美丽饱满的金莲花在杯中绽开了,就着一团白气慢慢饮下。</h3> <h3>那时,达理湖浩渺的烟波远在天边,多叫渔场,我在高中毕业那年的那达慕大会上姥爷带我去过,水面至少比现在延伸出十里,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连绵的沙漠,辽阔的草原在夕阳下美得使人发愁;乌兰布统军马场,是偶尔有亲戚家的马被抽中去服兵役的地方,出发时马瘦毛长,转年回来飒爽英姿,油亮翘起的马臀上被刻上了在军马队列里的一串编号,令人心生欣赏。</h3><h3><br></h3> <h3>和西拉沐沦河上的龙口和响水电站一样,黄岗梁大局子等地是人工林场,是一个系统,还不是现在的八大园区……我有位表姑夫,今已年过八旬,把大半生都献给了大局子的茫茫林海,现在我们看到的大部分绵密的山林,都是常年驻扎在那里的林场工人背水浇灌进育林坑里,用他们的血汗一棵棵养育成活的。今天,山林回报给子孙后代和这片大地的是四季美景和清凉的山泉。夏季,一条潺潺的小溪从海拔两三千米的黄岗梁山麓流下,溪水沁人心脾,成群的泥鳅在水里如精灵般穿梭嬉戏,溪水流经密林、山谷,在草原上汇集,滋养着沙地云杉林和草原上的万千生灵。</h3> 书声到应昌路 <h3>90年前后,新村在靠近老糖厂一带沿东山而建,村中间的路面上全是细细的白沙,出村口经过一片杨树林,两侧是队里的农田。在树林间的小路尽头,过一条引水渠上的青水泥石板,转弯左拐就走上应昌路,在这里有一棵榆树,是我们上学路上的路标。</h3><h3></h3> <h3>大姑家从宇宙地搬来经棚,我们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年幼的弟弟顽劣淘神,喜欢莫名大哭,奶奶百般宠溺,呵护包容……我和表姐妹们任性地飞驰在家与经棚一中的路上,向往着小镇外面的世界。</h3><h3><br></h3><h3>大姑在院子里开垦出一片菜园,在低矮的花墙边上正对着屋门口处用红砖垒起一个长方形花坛,旁边搭了一个葡萄架,每当夏日,什么步步登高、东洋菊、牵牛花、扫帚梅等等次第开放了,蔬菜在整齐的菜畦里茂盛地生长,我们六七个女孩子围着花坛和弟弟,骄阳烈烈,姹紫嫣红……</h3> <h3>好朋友贾三儿,打扮的像个男孩儿又非常害羞,我们在偶然的机会一见如故,她经常早早出门,在这棵树下望眼欲穿地等我经过,又总是因为快要迟到了,被我一阵加速落得老远……现在就是世纪嘉园附近除了那一带的山形,其他少有能辩识的痕迹,只有那棵榆树驻扎在政府大楼后面的停车场旁,经历三十年后已略显沧桑,我看到它被封为神树,熬过了岁月,见证着来往,活成了传奇。</h3> <h3>我们学生生涯的沿途已经开始变得丰富,港台音乐从二中对面的小书亭儿里飘向雪后的夜空,这一段为了安全是一段白色的砂石路,沙砾或积雪与鞋底相互磋磨的声音清晰地配合着青春的脚步。小书亭那几年向我们带来80、90年代港台文艺的繁荣信息,使得在闭塞山城中长大的我们,现在也一样能够拥有同代人的共同怀旧。有一年夏季回去与小书亭儿常驻的主人韩六哥偶遇,我还特意为此敬了他一杯酒,告诉他高中的时候我们感觉他像是一位大亨。</h3><h3><br></h3><h3>我记得百货大楼里流行的一种雪花膏叫“派丽增白粉蜜”,女生们非常钟爱,把脸擦得很白。邮局对面的书车里会定时来到三毛的散文、《读者》和《青年文摘》,我们一期不落的仔细读完然后收集起来放在箱子里,想想林清玄和刘墉先生那时简直就是这两份文摘的顶梁柱,我们还偶尔写写散文会会在海南岛的笔友。大姑夫爱好比较广泛,有时周末会放起舞曲教我们跳四步和三步。</h3><h3><br></h3> <h3>读汪国真诗集的年代,醉在美好相遇的友谊和欢欣中。与好友隔着教室通信,练习《庞中华钢笔字帖》或飘逸如云的字体;远远观摩学霸或歌咏比赛中评出的校园百灵鸟;放学路上被女神童话般的脸庞吸引,搭讪成为伙伴儿;看见清秀阳光的容颜,虽远犹近的相视而笑;与志同道合的同学结社,互相欣赏,惊喜而节制……采下不同叶片或者花瓣夹在日记本里,秋风扫下最后一片枯叶,我们经常变成一个伤秋的文青,在笔记本上抄写诗句,再一笔一划写在12月底的贺卡里。</h3> <h3>和现在相比,家乡那时的秋季实在是太萧瑟了,多年后,北京秋天的清凉高爽和朋友圈里的家乡金黄彻底治愈了我来自经棚秋天文艺性的伤感。所有的伙伴:一场年华,各安天涯。</h3> <h3>那时,有几个温州人无论冬夏都会在食品公司前的路边支起眼镜摊,实际是一块立着的带兜的布架,明显的外地人轮廓和南方口音,被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皮肤显得牙床越发高,牙齿很白,后来他们在百货大楼有了自己的柜台,继而有了自己的底商,我还去过那位熟悉的温州人的眼镜店里,他说,大厅是自己买的,都已安家在经棚。</h3> 河西岁月 <h3>这片河西的街区,都在全面拆迁中了。</h3><h3></h3> <h3>父亲英年早逝,成为我们今生封存在生死之间不能碰触的伤痛,它是五月花开时节突来的一场冰暴,在我们忘乎所以的路上,上天早早唤回了他。父亲魁伟英俊,人格几近完美,姥爷说,解释不了的就是今生的命运。</h3><h3><br></h3><h3>我们从此就在这里和姥爷姥姥一起生活,直到从这里走出经棚。</h3> <h3>不像在玉龙时东西前后院住着,这个河西敖包山下的院落成为从书声迁进经棚镇的根据地。由一条狭长的胡同上去,过一片杏树林,直通铁道,再到达敖包山顶,姥爷每天早晨都会沿铁路路基向西边大桥方向走一趟,他有时采回草药有时捉回蝈蝈,有时会酝酿一首绝句。冬天,黑色的运煤蒸汽机车在铁轨上翻滚着一组组车轮,吐着大团的白气从身边驶过,震耳的鸣笛声渐渐在前方消弱,后面的车厢队列还在远处蜿蜒……远望敖包山,火车清脆的鸣叫悦耳,我因实在无法抵抗寒冷,试了几次都没敢上山。</h3> <h3>大姥爷会从阿林街拄着手杖走过来,穿过碧柳河上的老桥,沿着东小井街一路步行。他抗美援朝时伤了右腿,自我有记忆他就左手拄着手杖,右腿靠手杖的支撑发力,每一步都有同样的旋律,他性情祥和舒缓,悠闲地住上几天,大姥姥隔几天会抽空单独再来。二姥姥也会从字山脚下来住两天,坐在炕上用特有的柔和嗓音和姥姥说话,姥姥嗓门洪亮,不时发出一长串特有的笑声。</h3><h3></h3> <h3>三姥爷老姥爷来经棚早,住在前面的一街,他们有军人风范,利索地来了坐下说几句话就一阵风一样走了,声音高亢,神情庄严。四姥爷五姥爷会从字山下和蝴蝶儿沟过来,他们儒雅,慢声细语地说说最近的家常。</h3><h3><br></h3><h3>奶奶也会从新村大姑家来……我们不定是谁,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垫上一床棉褥,把硬朗小脚的她抱上车座,一路上她双手抓住我们的腰。有时候几位老人会赶在一起来,他们并排睡在西屋的炕上,每一个人都鼾声悠长,这悠然的鼾声像一首协奏曲,致敬年轻时一起走过来的岁月。</h3> <h3>每年元宵节,妈让我们把姐弟四个用红纸糊的灯笼挂在黑漆大门边的晾衣杆上,拉上一根一端是灯泡一端带着插销的浅蓝色电线,这个铁丝做的灯笼骨架也是从书声带来的,下面是一个圆木块做的插蜡烛的灯台。插销在屋里插好,小院里便被一片朦胧温暖的红色笼罩,鞭炮的碎屑掺杂在积雪里,扫起来堆在墙角,姥姥洗过的衣服挂在铁丝上,衣角下面垂着两条尖细的冰溜儿,她收拾完碗筷锅台,一如既往的坐着、躺着或偶尔大声的和我们说一句话。</h3><h3><br></h3><h3>前排仓房里的墙上挂着一面白色帆布做的中药兜,分门别类装着几十味中药,较喜欢的中药名是半夏、茯苓和厚朴(po),薏苡仁儿,弟弟和表妹偷吃桂肉比较多些,其中还有能吃的就是枸杞,很甜……我们听完一首《江湖行》便踩着雪穿过大桥去河沿放小烟花和鞭炮了。</h3><h3><br></h3> <h3>姥爷90年代从吉林姑姥姥家带回一颗君子兰种子,种在一个花盆里,春天发芽后就养在窗前,逐年生长,经过近三十年如今已移栽出几代。姥爷在2006年的清明那天离开我们,这株君子兰及其后代每年都在姥爷离开的春和景明里绽放,叶立如扇,花开灵秀。</h3><h3><br></h3> <h3>姥爷是生命故乡里一颗最明亮温暖的星,爱,智慧和慈悲贯穿他的一生,那些他夜观苍穹,晨起踏露,夏日垂钓,冬日把酒的画面,他从一个婴孩儿成为中医的历程,那些我经历的和他生动讲述的家族往事和因缘,都应在今生一一记录,但因我的散漫和局限至今还没有完成。</h3> <h3>活在后人的心里,活在每一朵花里,就是真正意义的长寿吧。2005年5月,二舅带姥爷来北京看病旅游,和姥姥住在南池子胡同一位同乡开的宾馆,我每年都去那附近走一遍,红墙黄瓦,柳幕如烟,看到姥爷的身影在五月的繁花里重现……</h3> 经棚镇内三寺 <h3>庆宁寺、清真寺和青龙寺,这三座寺庙坐落在敖包山下,它们见证着经棚的烟云。</h3> <h3>庆宁寺</h3> <h3>回来后再一次拜读了乌新宇学长的《经棚古镇话沧桑》,详细了解了小镇的前世今生。还有两本书便于我们理解家乡的历史,一本是原克旗博物馆馆长刘志一先生编写的《寻踪应昌》,另一本是由旗政府组织、宋喜玲老师主编的《走进克什克腾历史深处》。</h3><h3></h3> <h3>青龙寺</h3> <h3>清真寺</h3> 新城 <h3>即将消失的东小井街和蜕变中的新城</h3> <h3>在地质学家眼里,克旗是百万年前的冰川,花岗岩石和火山群落,甚至是28亿年前的汪洋大海;在历史学家眼里,这里有八千年前的古岩画,辽时潢源、金时界壕,元朝的弘吉剌部和应昌府;在游人眼里,这里是塞外的山水草原。我们的眼里,这里是心爱的小镇,我的家。</h3><h3></h3> <h3>如果,你走上敖包山,会在大片平房屋顶的瓦砾中紧贴尘世,看见碎片、情感和大地;如果站在字山之顶,你会远眺长河,仰望星空,想到灵魂和完整。</h3><h3><br></h3><h3>每一粒尘土都有他的命运和故事,每一个小镇都有他的轨迹。我们的命运大部分由时代造就,小镇也一样,家乡有如此丰美的肌体,必有它基因里应有的容貌与灵魂,愿它突破过去走向明天,期待它的未来。</h3> <h3>每次重遇故乡,都是一次唤醒,那份安宁与清醒,提醒我在平凡之路上,对美好的一切要终生保持坦荡与深情。<br></h3><h3><br></h3> <h5>2019年2月19日元宵节于玉龙家园,并以此图文在清明节致敬在天的所有亲人。</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