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一直想写些什么,纪念逝去的父母,但耽心以自己的才学无法准确理解或表述他们的为人和生平,迟迟没有动笔。</h3><h3>这次为父母重新立碑,动笔的愿望更加强烈了,先写着再说吧!</h3><h3>父亲生于1916年农历4月初10日,殁于1987年农历9月11日,享年71岁。经历了民国和新中国。因家里贫寒,没能上学读书。自小能吃苦耐劳,且聪慧精通农活。农闲时把自家种的稻谷加工成大米挑到镇里售卖,因心灵手巧加工的大米质量比一般人的都好,人又诚实,久之被一位小有名气的夫人看在眼里,由此成就了与母亲的姻缘,此是后话。</h3><h3>母亲生于1924年农历7月17日,殁于1980年农历11月29日,享年56岁。也是经历了两个时代。出生时由于家里贫穷无力抚养,送给他人当童养媳。这家男主是当时镇里相当于现今派出所的所长,家里没有男孩,希望通过抱童养媳等来男孩,所以为母亲取名——等保。结果没能如愿,一直没有等到男孩,却等到一个女孩,这女孩取名——醒保。我们称之为——醒舅(咸宁称小姨为舅)。母亲与醒舅感情很深,以至多次交代我,有能力时要照应醒舅!</h3><h3>后来醒舅的确生活有难处,我依母亲的交代,对她予以了照应,但做得不是很全,有点愧疚!表过不提。</h3><h3>父亲大母亲8岁,家庭条件比母亲养父母家差很多。前面提到的小有名气的夫人,就是母亲的养母,母亲被他们当宝贝抚养,很是娇惯。当年的女孩子是要缠脚的,母亲因为怕疼哭闹,养父母居然放弃了,这在当时可是离经叛道之举,但母亲因此受益终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夫人亲点父亲为快婿,拒绝了好多富户公子。我到现在都非常佩服我这个噶婆(外婆咸宁谓之噶婆)不同常人的眼光和思想!噶婆活到了九十多岁 ,多舛命运里,每到艰难时刻父亲吃苦能干孝道的本质展现时,她都要炫耀一下自己的眼光。</h3><h3>父亲是26岁时在其耕莊(租种地主田地)的地方娶的母亲,也就是说父亲当时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土。据说祖母生叔叔时家里穷得连米汤都没有喝的。</h3><h3>到1949年解放前夕,父母亲已经挣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有田有地有房还有山林。但是遭遇了一个大变故,一夜之间又没了!据说是一个远房叔叔,当壮丁时携枪逃跑了。所在部队是一个地方武装“成渠部”,性质开始时其实是土匪,抗日时被国民党收编,成了当地的军阀。出了这种事,正好是他们来财的好机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是沾边的能拿出来钱的亲属都被抓起来,一直到把你挤干为止。父亲出了七万大洋(银元)才得以脱身。父亲多次对我说,这是命运是天意,否则解放后划成分时最少是富农,我们家因祸得福!</h3><h3>后来父母亲又置办了一些田产和房屋,买卖的契约装在母亲陪嫁的梳妆盒,放在楼上屋顶檩条横置处的砖缝里。记忆中父亲给我展示过二三次,并嘱咐了一些话……。</h3><h3>我们家也闹过饥荒,那是1959年的春季。由于头年大办钢铁,地里的红薯很多都没有收回来(那时红薯是我们那一带非常重要的粮食,号称半年粮),加上“合排”“吃食堂”的折腾(合排是1958年的下半年,将小村子的住户全部搬迁到附近大村庄,我们家搬迁到了刘九河当时称——塘下晚;吃食堂就是所有人都在一起吃大锅饭,用木头做的很大的方格架在很大的柴火灶上,将米或红薯南瓜装在一个个土钵里放在格子中蒸,一格可以蒸好多,可以架好多格子。到年底食堂就办不下去了,家也搬回到自己的村子)。早春时,家里就没有粮食下锅了,先是採野菜、树叶加糠粉,很快野菜树叶都没有了,后来就吃树皮、苎麻根,还有吃观音土的。有一种叫“马脸单”(音)的野菜,映像非常深刻,田间路边到处都有,採回后母亲将其淖水揉出苦涩汁水,掺点米糠粉捏成团蒸熟,那个味道现在我还记得。树皮,是我们当地称为“朗树”的皮,由于记忆深刻,我一直想搞清楚其学名,很长时间后才知道是很有名的——榆树。(“马脸单”的学名至今无所获,如有知晓者请赐教)。苎麻根是其中最好吃的,糯糯滑滑的,有点像葛根或山药。再就是野苦菜,离我们家五六里的大山上最多,醒舅和姨父就在大山上的白云山林场,大姐早上挽个大竹篮出门,一天採满一篮子,天黑才能回到家,胳膊经常被篮子勒得血痕累累。其间,醒舅对我们家帮助很大,她和姨父所在的白云山林场粮食有保障,她就经常把省下的吃食放到大姐的竹篮底部,上面盖着野苦菜,或一两个馒头或两三个红薯,大姐不管多么饿都会一口不动完好无缺带回家。这么一点食物,面对八九口人,母亲无奈地做出决定——确保父亲!只要父亲能有力气劳动,我们就会有饭吃,就不会饿死!这是个英明伟大的决定!感恩醒舅!感恩大姐!感恩父母!我们都活过来了!而且活得还好!</h3><h3>经历了饥荒,人们就回到了为生存而努作的原点,政策上也有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h3><h3>“三自”即指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h3><h3>“一包”即包产到户。</h3><h3>“四大自由”:土地租佃和买卖自由,借贷自由,贸易自由。</h3><h3>60年至65年,这几年可以说是父亲最辉煌的阶段,开始是没日没夜的开荒,大哥初中毕业后就有了帮手,光是挖的树兜就堆砌起了一座大垛。每年收获的红薯除了磨薯粉晒薯干,还要储满三四个地窖;一年收获的小麦,十里八乡都传说有一百担,后来我问过父亲是否是真的,父亲悄悄告诉我实际还不止这个数,那个神情既有怕露富的谨慎又有成功的自豪!这几年全国范围都在闹饥荒,史上称为“三年困难”或“三年自然灾害”。可是我家此时的粮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丰收,余粮除了卖给个人大部分还是卖给了国家,国家不但高价收购同时还有很多奖励,奖品有:解放鞋、烟、酒、糖、肥皂、袜子、布票……。我1973年上大学的时候,还穿着那时奖励的鞋子袜子和母亲用奖励的布手工缝制的衣服。后来我仔细探索过丰收的原因:一是政策;二是勤劳;三是与时俱进。政策,大家都是一样的;勤劳,那个时候的人们都不懒;只有第三点,个体差异就太大了。当时化肥刚刚面世,所有人开始用的时候都尝到了副作用,即庄稼被烧死,反而减产了。父亲改用稀释后再浇到远离根部的地上,不但施了肥同时又浇了水,在干旱的季节初用化肥的地上得到这种侍候的庄稼长得出奇的好,要想不丰收都难!只是那个劳动量,想想都可怕!</h3><h3>1965年开始“四清”。一开始在农村中是“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后期在城乡中表现为“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取消了,开荒的土地全部交给生产队,每家只能按人口留点菜地,种的菜只能自己吃,偷偷卖一旦被抓轻则没收罚款重则批斗戴帽。但政策鼓励养猪,而且每家每年有上交一头猪的任务,于是我们家就开始了大力养猪,除了养肉猪,还养有两头母猪。那个时候每家一头猪的上交任务都很难完成,别说多养而且还有两头母猪。主要是饲料困难,全家能劳动的除了出工时间(出工是不能耽搁的,工分是生存的基础)其它时间都在忙着打猪草,早上出工前,晚上收工后,中间休息的间隙都有两个姐姐(二姐和三姐,大姐已经出嫁)和大妹妹打猪草的身影,我开始还在上学,上学前放学后也是要打猪草,因为爱偷懒所以对我打多少是有任务的。姐姐和妹妹们没有任务,她们都很尽力,都比着看谁打的多。母猪一年可以繁殖两窝猪崽,一窝有十来只,效益还是还不错的。肉猪上交任务完成后,就可以自由宰杀售卖了,但一般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宰杀。为了平日有肉吃,我们家杀的猪肉大多是不卖的,板油花油炼成的猪油都是用缸装,腌制的熏肉放到谷仓里用稻谷埋着或放到油缸里用油泡着,这样保存一年都不会变质,这方法也不知道是否是父亲独创的,但只我们家在这样做。</h3><h3>母亲一辈子没有出过工,也没有过下地做农活。那时候不出工是要当做懒婆娘批斗的,但从来没有人拿母亲不出工说事,看来人心的确有杆秤,因为母亲的勤劳没人能否认。除了一日三餐一家人(最多时有14人)的吃喝,浆洗,切猪草煮猪食喂猪……;全家人穿的衣服裤子袜子鞋子,都是母亲手工缝制(前面说过,我上大学时穿的还是母亲手工缝制的);到了红薯的收获季节,基本上每天睡觉的时间就很少了,有时整晚上都在磨薯粉刨薯片薯丝轧薯藤……;闲下来的时候就搓绳打草鞋,有三种材料可以用来打草鞋,一是稻草(这个最差),二是笋壳(这个是大多数),三是苎麻(这个最好,很少人穿。我穿过一双,还带到了大学,在学校农场劳动穿的时候被老院长看到,很是称赞,问我是谁编的,并说他也穿过这种草鞋)。打的草鞋除了自己穿外,还有很多可以卖的,基本上都是别人上门来买 ,母亲打的草鞋既结实又美观,所以不愁卖。我也试着打过,可以打成,但形状很难看。还有做鞋,这是最花工夫的,一双千层鞋底不知道要纳多少针,一家人的布鞋棉鞋,要多少时间呀,简直无法想象!特别是一种叫“油鞋”的鞋子,鞋底鞋面鞋帮都要蜜蜜纳缝,还要用桐油浸泡,鞋底还有钉钉子,防水防滑,当现在的胶鞋用。1965年之前,吃的米面是没有机械加工的,全靠人工。小麦加工成面粉比较简单,只要磨和筛就行了;稻谷加工成大米,工序就复杂了,先是用一种称为“䉂”的工具进行剥壳(圆形,上下两部分,外层是竹子编的筐,黄土筑实其中,上下部分的接触面钉插有很多螺旋排列的木齿,上部顶端做成斗状,偏心处留有一孔,上部外围安有一个带孔的木把。使用的时候把稻谷倒进顶端斗内,用一个推磨的推把,头子插到外围木把孔内,顺时针推转整个上部,稻谷就着斗内的偏心孔自由落体到结合面上,再经过木齿的螺旋道,同时受上部的重压和木齿的摩擦拭拉将谷壳剥开流出筐外下面的簸箕上),接着用一个很大的竹筛把䉂出来初级品进行分离(这个竹筛称奋筛,用绳子吊到屋梁上,摇晃两个把手就能分离谷壳)。筛好得到的是谷和米的混合物,还要用碓臼冲,边冲边筛(这时用的是小的米筛,用手端着摇晃,筛下的是糠和碎米,谷随着摇晃归集到了米的上层,把谷抓出来放到臼里)直到没有谷为止。要想大米质量好,碓冲的力量和时间是有讲究的。</h3><h3>母亲还要为家里其它事操劳。比如木盆木桶坏了漏水,总是她动手 修理,有时是换铁箍,有时是换竹销,最简单的是暴晒后刷桐油,我也经常当助手,并收益多多,以至在自己以后生活中多年使用木质盆桶时,不用为漏水发愁。母亲还会砌灶,我当助手就有两三次。那时的灶是用土砖砌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漏烟,甚至坍塌。漏烟比较简单,用猪毛和泥巴糊糊就行,坍塌重砌就有点困难了。母亲会在头一天告诉我准备好泥和砖,第二天吃完早饭就赶快拆锅推灶,必须不能耽误做午饭。没想到几十年后,当年看母亲砌灶的办法被我实践了一次。那是2014年新房子盖好后,计划在顶部楼梯间内建个柴火灶,师傅打了基础后拖了几个月都说没时间来完工,想到母亲砌灶的情形,我充满信心自己一定能砌好,结果真的砌得很成功!</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