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四月里的小白花

穆木

<h5>文字:穆木原创</h5> <h3>  小时候,每年的清明节,学校都要组织扫墓,到烈士陵园举行祭奠活动。</h3><h3>  我们的学校离烈士陵园很近,隔着一条公路,学校的小山林比肩着陵园的林木。这不影响孩子们的振奋。小孩子,对学校的集体活动总是那么期待。</h3><h3> 前一天,布置下任务来,每人要折一朵小白花。已经不记得白纸是不是发下来的。雪白雪白的纸,比书写的本子白,带着点半透的细腻。裁成几层,齐齐整整地叠作风琴样,中间左右各剪一小口,在那里系上一根绳子,绳子留一截,将纸花一层层牵开来,一朵小白花就成了。</h3> <h3>  做这些的时候,懵懵懂懂地,是郑重的、虔诚的。还不太明白烈士究竟是怎么回事。从老师父辈那里,却也知道,这是我们应该尊敬的,应该肃穆的。</h3><h3> 我们那时候还没有校服。就要求穿白衬衣,白胶鞋。这也是前一天就认真准备下的。白胶鞋洗得不够白了的,不忘用粉笔细细地涂好。第二天一早干干净净地,轻快地出门。</h3><h3> 排着白色的队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朵小白花。陵园里早有各个单位,各个学校举行过祭奠以后留下的花圈、花篮,道路两旁的柏树上系满了小白花。一年一度,这一天的陵园是白色的,热闹的,人来人往,却也是安静的。</h3> <h3>  我们站成方队,听校长或老师讲话,随着讲话悲情、激昂、感佩。默哀。然后将各自的小白花放到某处。我记得,我有时候是系在柏树上,有时候是放到纪念碑前,有时候是放到某位烈士的墓前。花只有一朵,顶多两三朵,到放的时候,总觉得疏漏了某处,不够用,也就在里面转来转去地犹豫。</h3><h3> 陵园的气氛庄严肃穆,却有一种高朗清净,并不觉得害怕。</h3> <h3>  毕业后,我常常一个人沿着陵园背后的成昆铁路线漫无目的地走,走,走累了,我不想回到附近的家。我独自走进陵园去,找一个角落,坐下来,有时候在这个墓碑前,有时候在那个墓碑旁。</h3><h3> 草地软软的,阳光从树上筛下来,时光那么安静。孤独那么舒服。完全放空也无妨。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我相信,墓里的,也不会打搅我。倚靠着篆刻了他们姓名事迹的石碑,有些碑的字迹已随时间浅淡;有些碑,却还新着,碑文清深。</h3><h3> 不记得他们的事迹,但我的确从未感觉过害怕。我是感觉极其敏锐的。我甚至觉得墓里的,是我可以依靠,可以放心的。大概,因为他们是烈士。</h3><h3> 再后来,学校扫墓的活动大概没有继续了。从我嫁出去有了孩子,融入生活的繁复以后,也没有再去过陵园。偶尔经过那里时的注目是免不了的。那树林之下,有我曾经倚靠过的少年。</h3><h3> 陵园周边开辟成了公墓。变得阴森森地。</h3> <h3>  近20年来的清明节,雷打不变地,是要去给父亲上坟。</h3><h3>  父亲走得突然,我有很多年走不出深痛的自责和懊悔。如果知道父亲时间无多,我该怎样怎样地珍惜,该怎样怎样地回报他啊。可我那时候多么任性,总是纠结父亲的偏爱弟弟,总是跟他闹着矛盾。</h3><h3> 父亲走了,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才知道他也爱我。我常常做梦,梦到父亲心脏又不好了,就在梦中焦急至切地要带他去治,直到把自己急哭了,急醒了。在梦中,我和父亲才真正有了和谐的父女关系。</h3><h3> 我忘记了我曾经无法忘记的,他曾经的拳脚相向。我记起了,我曾经遗忘的,我生病的时候,他和母亲连夜送我去医院,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前杠上,母亲在后座。被父亲健壮的胳膊圈在里面,那晚的风很凉,我却很暖。</h3><h3> 父亲的体温,父亲的气息,父亲洪亮的声音,父亲爽朗地笑着的眉目。父亲的手指的形状、纹理。我到现在还清晰记得。</h3> <h3>  可我再也摸不到他了。我能触摸的,只有他的水泥的墓和碑,粗糙的冰冷的。我为失去他流过的眼泪并不比以为他不爱我的少。</h3><h3> 这许多年,我有伤感失意时,又感觉这世间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世间有太多恩怨是非,往往遮蔽了真情。已经离去的父亲,消弭了世故,留在我心间,是纯粹的情感。我常常想去他墓前坐一会儿,在他那里,我可以找到温暖、找到支撑。我可以向他诉说。给我力量和勇气的,是爱。我相信父亲在天有灵的话,会爱护我,与我心意相通。</h3><h3> 然而我终于还是没有真去,这样想一想,仿佛已经找到了依靠般。</h3><h3> 父亲的墓地长了很多草,这么多年,草们已经钻破水泥的墓基。父亲去得越来越远了。我的思念,成了淡淡的忧伤。我买了一把镰刀,要去把杂长在父亲前面的草们清理干净。父亲,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我深恨过,自己再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h3><h3> 春天一季一季地到来,四月里,繁花竞开。心中这朵柔软的小白花,也在四月里一次次静默地开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