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以往,但凡有人问起母亲的过去史,她总是三缄其口,至多加上一句常用的:“盲记(忘记)忒了,赛(都)盲记忒了。”她似乎对此十分不屑,认为那多半是在炫耀,毫无必要。人家让她填履历,她将自己七、八十年的社会经历浓缩成四个短句:四一年参军,四二年入党,五五年复员后又参加工作。七六年离休至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年多前,我宣布要写本书,并盯住老父亲再三盘问历史细节时,母亲终于耐不住了。对我说:“看来他的记性远不如我,很多东西讲的都不对。”她指指身边的椅子“你坐下,我慢慢讲给你听。”于是双双坐定,我打开录音笔,悉听她娓娓道来。“你最想听什么?”母亲问。“想听你说你们的文工团。”看多了离谱的杜撰,我已不敢再信银幕和荧屏,唯有像母亲这样诚实、这般淡薄功利的亲历者们口中说出的故事才让人不加怀疑、无需设防地去聆听。</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她当年在老家上海就读的那所职校的老师是中共地下党员,在他的影响、引导下,母亲与她的几位同学决定投笔从戎,参加抗日的队伍。母亲从上海到了苏南的常熟参加新四军。</p><p class="ql-block"> 母亲刚开始和一些从上海下来的青年学生一起被分在苏南第一行政区“游宣团”。游宣团员们向老乡们宣传抗日,宣传新四军,教唱抗日歌曲。母亲他们的唯一武器就是个短木棒,一头包上了破棉絮,蘸上些墨汁在土墙上写标语口号,平日整天握在手里,冒充手榴弹,希望能借此吓唬吓唬敌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九四一年五月,母亲等离开游宣团奉命调往新四军十八旅的大众剧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起大众剧团,母亲的话语中不无骄傲。那时候剧团很红火,聚集了一批才华横溢的能人,如陆起、聆志、张芸石以及后来担任团长的姜旭叔叔等。剧团设立了创作、戏剧、音乐、美术股,上演过《放下你的鞭子》《三江好》《囚徒歌》等小剧,他们还从部队指战员们的战斗生活、人民群众的抗日故事中汲取素材,创作出贴近生活和具有教育启发意义的文艺作品,编排成剧在部队驻地演出,收到热烈的反响,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激励了人民群众的抗日热情。母亲告诉我,她的战友姜旭叔叔曾在文章《鼓角齐鸣撼大江》中记载过这样的一个细节:每当演出时,领导同志和部队坐在一起看戏,像普通群众一样地随剧情的起伏而起伏。一次演《放下你的鞭子》时,宣教科长张鏖同志热泪纵横,哭得抬不起头来。(联想到眼下的许多影视节目之所以无法打动人心甚至遭人唾弃,正是因为脱离群众脱离实际胡编乱造的结果)。</p><p class="ql-block"> 两个月后,日寇开始疯狂清乡。上级决定正在锡北地区做民运工作的母亲和她的一些战友化整为零,返沪待命。大众剧团也由此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p><p class="ql-block"> 之后母亲他们又分别接到了上级的指示,几经周折,终于归队,到达苏北江高宝地区新四军十八旅所在地报到。在十八旅兼苏中一分区政治部文工团工作。后来担任文工团的政指。</p><p class="ql-block"> 在苏北的日子,热闹的演出场面,过山过水夜行军的情形,母亲都记忆犹新,仿佛历历在目。母亲这样向我描述:“部队到了驻地,我们就挨家挨户去借方桌,拼成舞台;将自己的床单用绳子悬挂起来作为幕布。眉眼均以墨汁涂画,红纸染唇,牙膏抹面。夜晚降临时,点燃汽灯,敲响铴锣,嘴里嚷着:“看戏咯。看戏咯。”一些同志则划上小船去接远处的群众。母亲不擅长表演,她常充当群众角色。那时候文工团员多是娘子军,母亲就反串,演东条英机。她用墨汁在唇下画仁丹胡子,将自己条状图案的床单披在身上,嘴里屋里哇啦说些谁都听不懂的“东洋”话。他们每次大张旗鼓地演出都会惊动驻扎在附近的日伪兵,于是演出刚结束同志们就立刻将物归原主,清理现场,然后迅速转移。母亲说她有几次没来得及卸妆就出发了,我听后觉得很有趣,幻想着万一途中遇上鬼子的话,没准会得到这帮叩头虫们的强烈行礼呢。</p><p class="ql-block"> 夜行军让母亲难以忘怀。走在田埂上时,要借着夜光看清哪边是田哪边是水,身体必须偏向田的一边。,否则随时有落水的危险。母亲他们那时候年龄都只在十七八岁上,好睡着呢。她说她被前面的人牵着两手边行军边睡觉,并且睡得很香,本事何其高也。</p><p class="ql-block"> 母亲所在的十八旅文工团可以说水平相当高,曾创作出大量精彩的文艺作品。有些还传唱至今。革命军旅是他们生命的根之所系,抗敌的战火点燃了他们的满腔热情。母亲在叙说往事时还为我唱起了几首当年的歌,像姜旭叔叔的杰作《刘桂英是朵大红花》的插曲,地道的淮剧腔调,有滋有味。透过她老迈的歌声,我听出当年热血青春的旋律仍激荡在她的胸襟。</p><p class="ql-block"> 母亲他们至今还牢记周文在老首长对他们说过的一句话:“作为一名文艺战士,首先应该是战士。”这句话使大家受到很大的启发。母亲的战友中有好几位英勇牺牲在战场、牺牲在舞台。姜旭叔叔写过:“一九四二年秋,高邮北汉庄宿营地,陆起同志为了收藏保存好创作所需的书籍,文稿,不幸被奔袭而来的日寇清剿部队所俘,杀害在河岸旁;大众剧团的张芸石同志一九四四年在解放江都永安镇的战斗中,身临火线前沿对敌喊话时中弹牺牲;程特青同志一九四五年在江都独立团参加解放兴化的战役中,临战受命,到七连担任指导员,带领突击班。全班战士阵亡后一人游水登上滩头,身上被一群敌人刺中十四刀,仍然顽强搏斗;金迪、卢沙把自己的最后一滴血洒在了大江南北……”他们英勇不屈的精神践行了陆起叔叔唱出的誓言:把生命交给战斗!</p><p class="ql-block"> 把生命交给战斗,也是我母亲和母亲的战友们---这些为了发扬光大我军的文艺事业不惜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的老文工团员的写照。</p><p class="ql-block"> 母亲有着惊人的的记忆力。她如歌般的故事深深打动我心。感谢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妈妈最铁的战友</p><p class="ql-block">前排左一是梅滨叔叔,前排中是姜旭叔叔(团长)前排右是刘守梅叔叔</p><p class="ql-block">后排左是厉敏之阿姨 后排右是我妈妈</p> <h3>1945年姜旭叔叔告别苏中一分区文工团时的合影。第二排右起第二人是我的母亲<br></h3> <h3>剧团演出《九宫山》</h3> <h3>爸妈和他们的战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