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梁山匪事（1）光八豁子

雨润湖湘

传说中的光八豁子什么都偷，偷鸡偷狗，偷衣偷粮，想偷就偷，没有偷不着的。你要说就差偷人了，还真没说准，他人也偷，偷的还不是一般的人。不过，最终也死在偷人这件事上了。正是：生我之门亡我户，看得破时忍不过。

光八豁子姓甚名谁，至今已无法考证。据老辈传说，本湘潭人，很小便成了孤儿，家贫无以自给，乃以偷盗为生。乡邻以为祸害，见一次打一次，身上经常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因偷挖保长莫大贵家的红薯，被莫大贵当场捉住，又挨一顿猛揍，门牙全都被打落，上嘴唇也被打掉一块，从此容貌被毁，落了个豁子的浑号。

因再也不敢在湘潭安生，乃翻越铜梁大山来到了属于湘乡境地的大山之西。谭家冲有户姓左的人家，户主细猴子见其可怜，收留在家给口饭吃。问他叫什么，孤儿摇头不知。因见他嘴唇残缺，与本里先天兔唇的哑巴光八豁子类似，细猴子家素无口德的女工婆科十嫂便呼他为光八豁子。以后大家也跟着叫，那孩子也是叫一声应答一声。这样，光八豁子便成了湘潭孤儿唯一的名字。真实姓名叫什么，反而再没有人问起过。

要说光八豁子，还真是有一副天生的贼骨。虽打从来到细猴子家后便有口饭吃，可是他偷盗的习性依然不改，今天偷邻家的桃，明日偷邻家的李，弄得邻居们很不高兴。但看在豁子是个小孩的份上，倒也没有人像他的老家人一样去打他，这也令他的贼性得以放纵。

年纪稍大，贼胆也越大，早已经不满足于偷桃摘李，从偷鸡摸狗到偷牛牵马，什么都偷。不过光八豁子是个义贼，长大成人后不仅再也不偷邻居家的东西，而且偷得的东西除了自己吃饱喝足，剩下的大多送给周边的山民们。

那些山民们得了好处，无不护着他，遇有官府来取赃拿人，或矢口为他作证说他从来不偷东西，或提前通风报信让他赶紧逃。在山民们的助长下，光八豁子的偷瘾也越来越大，贼名也越传越神，有人说他有缩骨术，最窄的窗棂格子都能钻进去，有人说他能飞檐走壁，最高的墙也拦不住他。更有人说他有法术，只要在老远的地方念咒语，就能把别人家的鸡鸭牛羊马兔都呼将出来，乖乖的跟着他走。更有人说他还有迷女人的法术，在地上划一个圈，只要女人脚步踏入圈子里，立即就会被迷了魂，乖乖的跟着他走，任由他摆布。

光八豁子的偷术怎么个狠法呢？至今在他的家乡铜梁山区留传着许许多多倚奇的故事:

一日，妇女春疤子婆娘与豁子打赌道，光八豁子，只听说你狠，你若今晩把老娘俺的内裤偷了去，老娘俺服了你真狠，以后你想怎么样老娘俺都从了你。光八豁子说，莫打赌，打赌俺硬会来。睡前，这女的把裤头扎的邦紧，还打了死结头，心想就算我睡死了你也脱不下。夜里，光八豁子偷偷溜进了女人的家，去她厨房碗柜里取了一只大汤碗，趁女人睡觉发出鼾声时，往碗里屙一泡大热尿，摸到床边，轻轻地往女人胯下淋。那淋下去的尿热，女人也没感觉出来，午夜醒来，下面又臊又湿，心想，昨天晚上怎么遗尿了？赶紧脱了裤子，顺手往床下一扔，嘀咕一声，倒霉，明天再洗它。此时她吧哪还记得打赌的事？光八豁子拾起短裤，一溜烟跑了。

又一日，路过春疤子婆娘牛栏坳的姐夫枞结巴家，枞结巴不服他小姨子打赌输了，想要治治豁子，特意拦住光八豁子打赌道，光八豁子，只听说你会做贼，今晚上你若把俺家门前这一塘鱼偷去了，明天请你喝酒。光八豁子说，莫打赌，打赌俺硬会来。天刚擦黑，塘主人家便抱着鸟枪坐在家门口地坪里守着，心想你豁子真敢来，老子俺一枪呯了你。守了一阵，月亮升起来，果然有个人影从塘堤下探头探脑爬出来，一看像个偷鱼贼。枞结巴心里冷笑道，你以为俺这火铳是吃素的不？当即举枪瞄准，对准偷鱼贼呯的就是一枪。只听哎哟一声，那偷鱼贼应声倒地。枞结巴见打死了人，反而顿时心虚后怕起来，嘀咕道，这回可好，闹出人命来了！因赶紧进屋关了门，钻进被窝睡了。第二天起床一看，塘堤上哪里有什么死人，鱼塘却干了个塘底见天，一塘鱼全被偷走了。原来光八豁子早就料到了他这一手，那个爬上塘堤的偷鱼贼不过是他伏在塘堤下举着的稻草人。

咸丰初，正逢太平天国在广西金田起义，天下大乱。湖南因为邻近广西，首当其冲，由于兵力不足，巡抚骆秉章令地方官大办民团。然而地方官借口办民团，到处征粮筹款，苛逼勒派，搞的老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不愿饿死，就只有跟着光八豁子去做贼。

光八豁子由于长期受官府打压，又见现在官府对老百姓这样掠夺无度，因此恨不得大清朝早日灭亡，暗中加入了圈子会，并且很快成为湘乡县铜梁地区的圈子会会首。

听到太平军很快就要攻入湖南，光八豁子趁机深入贫苦群众中宣传发动，号召大家起来做贼，为自己和家人谋一条生路。又暗中广收贼徒，身边经常聚集上百人，足迹遍布湘乡、湘潭、衡山、衡阳等县。所到之处，遇强则偷，遇弱则劫，见鸡偷鸡，见牛牵牛，招摇过市，无人敢挡。

不过，光八豁子专偷有钱有势的人家，对穷苦百姓来说，不仅感觉不出来什么危害，甚至把他当作大福星。每当看到富人家遭劫遭偷，穷人们无不拍手称快。因此，光八豁子成了富贵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但他们却奈何不了他。个别胆大的绅士曾经纠集六七百人前往捕捉，结果无不被光八豁子打伤。绅士们多次向县里府里省里告发，上边派人来调查，无人敢指证认赃。

据说光八豁子最盛时拥有贼徒三千，势焰大张，官府一时也拿他没办法。当时流行的口号是，跟着光八爷，就有饱饭呷，加入圈子会，就能吃好菜。

在所有的受害人中，最恨光八豁子的莫过于荷叶塘曾家。因为自从曾国藩当上大官以后，曾氏家族的钱财就越来越多，到处是田产和庄园，被偷走的钱财也自然算得上最多，家丁最多也防不胜防。

曾国藩的弟弟曾国潢借办民团聚敛钱物发了大财，被偷的也特多，写信向曾国藩诉苦，希望这位大官哥哥向湖南地方官施压，早日灭了光八豁子。

曾国潢在给曾国藩的信中称光八豁子为左光八。之所以这样称呼，可能是外间误传光八豁子是谭家冲细猴子的儿子。由于曾国潢白纸黑字的这么一称呼，后来，民国至新中国的地方志，没有不把光八豁子称为左光八的。

当时尚在京城做官的曾国藩听了弟弟的诉说也非常着急，但他认为灭光八豁子时机尚不成熟，回信劝说家乡的弟弟要有耐心。曾国藩在回信中也称光八豁子为左光八，显然是按照曾国潢信中的称谓。回信之大意云：左光八实吾乡巨盗，能将其一举铲除，根除祸患当然大快人心，但各地会匪相互勾结，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行动，很可能激起民变，到时候更难收拾。再说左光八并非像广西洪秀全那样杀人放火公开造反的大强盗，危害也不是很大，目前只能先稳住他，待机会来了再收拾他。

不久。太平军攻入湖南，一路势如破竹向长沙进发。湘乡县令朱孙诒为保境安民，紧急扩练民团，打算招收一批亡命之徒，有人向他推荐了铜梁山下的光八豁子。

朱孙诒派人与光八豁子联系，希望他带领圈子会党徒参加湘乡民团，帮助官府防守太平军，并答应保举他做官。光八豁子听到能弃偷为官，感觉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做贼的决心动摇了，表示只要能当上官，愿意带领会党参加民团，今后不仅不做贼，还要帮助官府捉尽天下之贼。见县里要起用光八豁子，曾国潢也只能暂时放下铲除他的念头，私下与之约定，只要不偷荷塘二十四都曾家的财产就行。光八豁子佯装应允。

但没过几天， 曾家又丢了一头大水牛，曾国潢气得不行，心想这就是光八豁子偷的，立刻调派大小家丁百余人，由十五名曾家头面人物带领，分乘十五台大轿，前往兴让八都去向他问罪。一路上，老大一声恶贼牯子的骂。

光八豁子平日里最恨曾国潢借口防太平天国巧取豪夺，加上近来他确实没有去偷曾家的东西，老远听到骂声，感到十分气愤，当即与徒弟们操起家伙生冲了出来要与曾家人论理。当下大叫着，拿贼拿赃，哪来的野杂种嘴巴子不干净，怕是吃多了大粪，朗朗乾坤敢污人清白！

曾家人本来气势汹汹寻上门来，听此一唬，也觉得他们这样没凭没据即来兴师问罪毕竟理亏，于是一个个掉头便跑。光八豁子紧迫不舍，非要曾家人为他洗脱贼名不可。曾家人情急之下藏进附近的谢家祠堂，又许以重金，哀求世代练武的谢家族人保护，一面派人回荷叶报告曾国潢。

曾国潢本来就对光八豁子恨之入骨，此时更是咬牙切齿，暴跳如雷，立在庭中大呼，有随我去捉左光八者见人一升米！立聚百余人。一路大呼，继聚二三千人。各操家伙，急急而行，一齐冲向光八豁子的老巢，将铜梁山腰上的谭家冲围了个水泄不通。

光八豁子的几户邻居情知这次他并没有偷牛，于是一一站出来作证，并对曾国潢说一定是大人您弄错了！曾国潢大怒，当场下令抓人，一共抓了五名邻居。但是光八豁子乘乱逃脱了。

被抓的五人送到县里后，都以谋逆的罪名被处决。

曾国潢一心要除掉光八豁子，趁机劝朱孙诒放弃招降，张榜捕捉。朱孙诒心中不情愿，但畏惧曾家权势，只得下令通缉光八豁子。

曾国潢趁机以筹集捕捉巨盗经费为由，于各家勒派钱米，悬赏捉拿光八豁子，但始终无果，钱财则入了他的私囊。

原来光八豁子早已逃出了铜梁乡，逃到了衡阳一名叫寄驼子的徒弟家躲藏，打算等风声过去了再回去。但一连躲了六个月余后，外面捕拿他的风声不仅未过，反倒一天紧似一天。豁子经常叹息道，唉，长此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呵！寄驼子少不得对他多方安慰，劝他但管安心在他家躲藏无妨。豁子更无他法，只得继续躲下去。

常言道，躲过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许是这光八豁子命里主该就要活不长了，藏也藏不住了。一日黄昏时节，太阳刚刚下山，点心都没吃，他突然收拾起几件换洗衣服说回湘乡老家去，寄驼子拦也拦他不住。原来，当日是七月初七日，豁子要去与他相好的女人相会。

他相好的女人叫朱翠兰。这朱翠兰不是别人，正是曾国潢的堂弟媳。因丈夫从军打长毛战死了，寡居已不只一年。据说当地有许多花心大萝卜打她的主意，其中也不乏富贵多金又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她却只是拒绝，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窍，就与光八豁子这个做贼的好上了。

两个初度云雨之夜，正是七月初七日。其时月朗风清，虫鸣啾啾，村头一片寂静，只有天边一片蛾眉月儿那幽幽光辉透过木格子窗棂，见证了他们的相好。

当下朱翠兰紧紧地搂着光八豁子的脖子，心肝宝贝的叫着道，豁子，以后但记着今天，你就没有负了俺。豁子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妹妹，以后无论过去多久，俺豁子只做贼的去处会变，爱你的这颗心，都保证会是今天。

两人情知做不了夫妻，乃约定，不求朝朝暮暮，但求此夕相守！所以此后年年七月初七日，两个都一定要郑重其事的相会。

但豁子有所不知的是，他之前与朱翠兰相好的事儿，现如今早就已经被曾国潢掌握的一清二楚。而且曾国潢早已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敢再来与朱翠兰相会，定要他有来无回！朱翠兰的邻居青麻蝈作为暗哨，正昼夜警惕着寡妇门前的一切风吹草动。

一日，暗哨眼见得光八豁子又进了寡妇翠兰家的房子，估摸一时半刻出不来，赶紧报告曾国潢。曾国潢迅速带团丁将寡妇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当他们破门而入时，光八豁子却不见了，翻箱倒柜寻个遍也找不到。

曾国潢不信邪，料定光八豁子没逃出去，只是隐身了。传说中他有隐身术。这样围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床底下捉住了他。原来光八豁子见情况危急，就将身体作大字状摆开贴在床板底下，直到饿得实在没力气了才掉到床底下的。

曾国潢命将光八豁子绑了，还怕他逃跑，又用铁丝穿住他的锁骨，装进一只铁笼子，连夜押往湘乡县城。曾国潢一路想，将光八豁子送到县衙，就要走法律程序，先关押，后审理，再判决，这样夜长梦多，万一他那些个徒弟劫狱就麻烦了。况且朱孙诒有招降的主意，万一不杀真招了降，今后混出个人样来，曾家又树一仇人，不如斩草除根。于是走到朱津渡大桥，曾国潢命人将铁笼子从桥上扔了下去，事后报告朱孙诒，说光八豁子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杀了。这样，一代名偷光八豁子就淹死在涟水河里了。

后来，光八豁子的事迹以正史的形式写进了双峰县志，县志里称他为农民起义领䄂，认为他是反抗封建统治的英雄，与本县印田朱老八等农民起义领袖一样，都应当永垂不朽。之所以正史里也把他称为左光八而不叫他光八豁子，大概一是沿用了老县志里采用的曾国藩兄弟家书里对光八豁子那称呼，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新政权确认了光八豁子是起义英雄，而英雄就应当是有名有姓的，否则别人也不相信。

至今，在铜梁山下，每当说起光八豁子，人们更愿意相信他是贫苦人民的大福星，他的偷盗行为是正义的，他是正义的化身，几乎没有人相信他是一个巨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