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

海边男孩

<p class="ql-block">  一直在外地工作,平时回老家不多,一年也就一两次,所以每次回老家探亲,我都要去看姨妈,捎点东西,说说话,顺便留点钱。每次姨妈见到我,都特别高兴,仍然把我当做孩子,“乖乖肉”、“乖乖肉”的叫个不停。我自己的孩子都好大了,姨妈还总是这么叫我,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如今,姨妈去世三年了,往事历历在目,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只是再不能听到她真切的声音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总共生了10个孩子,男女各5个,但活下来的只有两男两女。我平时大多管姨妈叫“大姨妈”,其实我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姨妈,本无所谓大、小之分的。姨妈比我母亲大10岁。不过,我妈总管我姨妈叫“姐姐”,而姨妈从没叫过我妈“妹妹”,而是以子女的辈分叫我妈为“小姨娘”。这种叫法是苏北人的习惯,前者更显亲切,后者更显尊重些。</p><p class="ql-block">  姨妈一米六七的个头,身材高挑,面容和善,说话做事干脆利索,能够想象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贤淑能干,招人喜爱。母亲也说,姨妈在家做姑娘时就心灵手巧,人又长得漂亮,心气儿也高,是远近有名的,曾有多户人家上门提过亲。只是那时候没有自由恋爱一说,一切都是父母包办。而这包办的婚姻算是毁了姨妈大半生的幸福,说起来让人唏嘘和痛心。</p><p class="ql-block">  旧时农村的婚嫁礼俗讲究很多。有人家提亲时,除了八字相配外,还将写有女儿生辰八字的帖儿放在水缸里,看是不是漂向提亲的人家的方向。男方家带男孩来相亲时,女孩儿就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中间经过堂屋时给男方家来人打个招呼,算是互相见个面,保证不瘸不瞎,剩下的就是父母做主了。当时姨父家请的媒人是自家的一个表亲,说是有地有房,也不知怎么就说动了外公外婆,把这门亲事应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姨妈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这门亲事,离家又远,地方又穷,男孩子又过于憨厚老实。结婚后,合作化运动让家里的土地很快归了公。大跃进兴修水利期间,姨父干活累出了溃症,几次吐血,落下了病根,姨妈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担。那时已经吃集体食堂,家里锅灶都没了,三个孩子嗷嗷待哺,打点饭回来,一个个像小雀儿似的张大着嘴等着。姨父不忍心孩子们饿着,宁可自己少吃点,实在饿得不行就到姐姐家蹭点饭吃。</p><p class="ql-block">  三年自然灾害,农村得浮肿病甚至饿死人的情况并非少数。这一年冬天,正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姨父下午洗了澡,套了件棉袄,给姨妈说要到姐姐家走一趟。姨妈知道姨父的意思,劝他不要去了,这时节谁家不是一样艰难?姨父还是拖着虚弱的身体离了家,只是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听说,傍晚时西北风刮得人直打踉跄,姨父在一座窄桥前徘徊了半天,愣是没敢走过去,夜里蜷缩在桥头的灌溉渠里冻死了。</p><p class="ql-block">  唉!苦命的姨妈。姨父去世时,三个孩子中老大13虚岁,最小的姨姐才3虚岁。为了孩子,一个柔弱女子独自撑起一家四口的生计,一直没有改嫁。姨妈能吃苦耐劳,又心灵手巧,曾作为插秧能手、劳动积极分子多次受乡、村的表彰,个中艰辛自不待说。母亲只有这么一个姐姐,父母对姨妈家也是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帮着孩子找工作、办婚事、盖房子等。姨妈辛苦了大半辈子,总算把三个孩子拉扯成人,各自成家。只是姨姐天不假年,竟晚一年随姨妈去了。</p><p class="ql-block">  2015年6月13日看姨妈时,姨妈还是那样的精神矍铄,我还给姨妈说,“姨妈,好好保重身体,你一定能活到一百岁的,我会每年都来看你。”姨妈笑着说,“年轻的时候太逞强了,落下一身毛病,怕是没那个福分了。”姨妈属兔,说这话时已是89虚岁。姨妈聊到自己的过往经历时,我还给姨妈录了一段51分钟的音频。没想到,第二年的清明前夕,突然接到姨哥打来的电话,说姨妈去世了,这段录音也就成了我和姨妈无法再续的对话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姨妈经常来我家,因为,只要家里请客或有什么好吃的,母亲必定托人捎信请姨妈过来。所以,我自小就和姨妈特别亲。说起来,姨妈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其实,姨妈这一辈子救过三条人命,算是积了大德。我小舅五六岁时,姨妈去码头提水,隐约看到水里有个影子,脚一蹬一蹬的。姨妈跑回家抓来一把铁叉,一手拽着河边的柳枝,一手伸出铁叉勾住小舅的衣服拉了回来。第三次竟是小舅家的老二,是从屋后的水塘里捞上来的。</p><p class="ql-block">  这第二次就是我了。这天中午,姨妈正在帮我妈烧火做饭。姨妈和母亲说着话,听到远远传来老鸦的叫声,心里慌慌的觉得哪儿不踏实,便问我母亲道,“小姨娘,孩子呢?”母亲说,“刚才还在水塘边摘菱角呢!”姨妈放下手中的柴草便向池塘边跑去,只见池塘的中央倒扣着一只大木盆,一个影子在水面下若隐若现地浮动。姨妈急忙跑回去拿来竹篙,把我从水中一点一点地勾了回来。听母亲说,我小时候因玩水三次都差点被淹死,这一次是姨妈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很少去姨妈家,因为原来的住家离姨妈家远。姨妈家的前面是一片农田,印象里留存的多是绿色,姨妈家的草屋就在农田西北的一角,绿树掩映。这常让我想到宋人山水小品里的疏林薄雾,农舍田畴,只不过这里是苏北平原,见不到山,而只有水,姨妈家的西边就是一条南北向的大河。屋后是一道河汊,水边长满了江柴,每到春天,宽厚的柴叶是端午节裹粽子的上好材料。如今,姨妈家的草屋早已变成宽敞明亮的砖瓦房了。</p><p class="ql-block">  听到姨妈去世的消息,我和母亲急匆匆地从青岛赶回老家。母亲揭开姨妈脸上的盖布看最后一眼,姨妈的仪容是那样的安详宁静。姨妈享年90虚岁,如果接受更好的治疗的话,应该可以活得更长些的。姨妈的骨灰洁白如雪,村里的老人见了都啧啧称奇,称赞姨妈一世的善良与清白。在我们老家,农村普遍信奉佛教。姨妈去世后,按佛教葬仪请了和尚,诵经超度,助其往生净土,永离诸苦。</p><p class="ql-block">  姨妈去世后,我再回老家时都有点不适应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向西望去,姨妈家就在七八里远的地方。这些年回家,我已习惯先给姨妈打个电话,然后跨上自行车或电瓶车,顺便买点东西过去。快到姨妈家时,老远就能看到姨妈站在房前,瘦高的身影,手搭凉棚,翘首以待地张望着。于是,我便远远地喊一声“姨—妈—”,姨妈自然会高兴地应一声“哎——”,脸上漾开笑容,然后照例会跟我说:“乖乖肉,你来了!”如今,这些温馨的情景只能在我的记忆中搜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2019.3.3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