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榴

竹君

<p class="ql-block">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石榴,就在老屋的窗户前面,每天早晨睁开眼就能看见它。母亲说,它是在我出生那年,从姥姥家育栽过来的,跟我同龄。</p><p class="ql-block"> 我真正关心起这棵石榴,大概是在我八九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学,启蒙教育逐渐开了窍,对身边的事物开始有了兴趣。记得最初的发现是,它比一般的树发芽要晚,邻居家的杏树都结果了,它才冒出新芽,院子里的桃花、梨花都开过了,它才长出花骨朵。为此还腹诽过,嫌它动作太慢。不过后来发现石榴的花期特别长,从暮春开起,陆陆续续能开一个多月。大人们常说,石榴花不害羞,哩哩啦啦开到秋。漫长的花期,觉得它又争回来一些面子。</p><p class="ql-block"> 老家那棵石榴花开得又大又红,异常鲜艳。每年的这个时节,院子里也格外地热闹有趣,不请自来的蝴蝶和游蜂们几乎天天都来光顾。蝴蝶采花有讲究,飞到花前先要仔细地挑选,用它那会分辨气味的脚在花瓣上面触来触去,直到中意之后,才会慢慢地落下,看上去很优雅。常来的蝴蝶种类好多,有的个大,有的个小,有的色彩斑斓,有的色泽单一。有一种体型较大的蝴蝶最为显眼,它的头上长着两根长长的须,身上点缀着丰富多彩又对称规则的图案,两只大翅膀飞起来唿扇唿扇的,体态轻盈,舞姿曼妙。它来的时候连地上的猫都抬头观看,只是我还说不出它的名字来。</p> <p class="ql-block">  伴随着蝴蝶一起来的是各种蜂。无疑它们也是冲着石榴花来的,和蝴蝶不同的是,蜂没有蝴蝶那么有耐性。通常是飞到花前直扑目标,好像是提前已经侦探好了似的。然后是地毯式地搜索,快速地更换着下一个目标。我从书本上知道,蜜蜂是以勤劳闻名的,经过仔细观察,还真是令人肃然起敬。我曾亲眼见证过它们的忙碌,“纷纷穿飞万花间,终生未得半日闲”。为了多采花粉,以至于专心到了忘我的程度,有时候我的手指已经触摸到它了,它都轻易不做反应。古人曾经感叹蜜蜂的不计得失: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其实,蜜蜂的优良品质与生俱来,文人骚客的悲天悯人,不过是在借题发挥,把胸中块垒附会于这些不会说话的小生灵罢了。</p> <p class="ql-block">  常来的还有大马蜂,个头比蜜蜂要大许多,但腰细,毒性大,一旦被它蜇着会立马肿胀起来,而且疼痛难忍。我小时候曾经领教过它的厉害,因此还一度进行过报复。等到秋天收高粱的时候,几个小伙伴一起,用高粱秸秆制作成能够转动的类似磨的造型。然后,把它捉来,缚在转动杆上,驱赶着它不停地飞转,还起了个名堂,叫作马蜂推磨。不过后来我走向社会,又零零碎碎读了点书之后,对它的看法有了转变,甚至觉得它不同凡响。比如说“蜂腰”这个词,就是从它身上衍生出来的,被历代文人引用。古人给诗文挑毛病时说:两头粗,中央细,有似蜂腰,是八病之一。在有些小说中,形容女子或者男子腰部曲线优美也称作蜂腰。现在就更八卦了,什么蜂腰长腿,蜂腰桃臀,都成了大美人的象征。还有一种蜂也常来,它长得黑黑的,胖胖的,个头比一般的蜂要大好多,飞起来像是电影里飞机的配音——嗡嗡作响。也正是因为这些特别之处,才让人们轻易便捕捉到了它的习性,它来没来,在没在,走没走,静下来听一听就会知道。</p> <p class="ql-block">  除了这些常客外,还有一位也不得不说,那就是蛣蟟,学名叫蝉。它出现在麦收过后,活跃在夏秋时节,靠吸食树汁度过短暂的一生,石榴树也在它的食谱之列。它一般隐藏在枝叶深处,身影难觅。但它的叫声大,天气越热,叫声越欢,流响出密绿。经常是数只同栖一枝,时而独唱,时而共鸣,聒耳的大音一整天都响个不停。它和游蜂戏蝶们共同营造的视听盛宴,给小院增添了无限生机和乐趣。</p> <p class="ql-block">  夏天很快会过去,秋风如期而来。石榴树的叶子渐渐地由绿变黄,先是一叶一叶随风吹落下来,接着是一片一片的飘落,用不了多久,树上只剩下了石榴,像一只只小灯笼,高高地挂在枝头上。石榴有个特性,熟透以后会开裂,像是开口大笑,所以人们称开口的石榴为“笑了”。古人早就有石榴入画的传承,对笑了露出鲜红石榴籽的石榴赋予了美好的寓意——榴献百子图,象征着多子多福。这个时候,蝴蝶、蜜蜂、大马蜂和大胖蜂都不见了踪影,也听不见了蝉的叫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鸟雀轮番上阵。它们是来享用果实的,开口的石榴是首选目标。来的最多最勤的是麻雀,它们世代与人共处,窝就在附近的屋檐下,对周围的情况最熟悉,轻车熟路,来去匆匆,又屡屡得手。喜鹊也会来,不过它们的动静大,来到这里先要喳喳地叫上几声,似乎是在宣示自尊,然后再挑选目标。它们出手也厉害,一旦被瞄上,不一会就吃光了。</p> <p class="ql-block">  至于石榴的口味,通常分为甜和酸。老家那棵石榴既不纯酸,也不纯甜,属于甜中带酸,酸中带甜,兼而有之的那种,母亲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甜酸儿。石榴有清口的功能,到了冬天,别的水果没有了,偶尔吃上个石榴,应当是不一样的享受。起初我对石榴并不太感兴趣,吃也行,不吃也想不起来。后来在外面闯荡的时间长了,口味也跟着变,才慢慢地喜欢上它。记得有一年冬天回老家,晚饭后,一家人坐着说话,母亲拿出自家树上结的石榴分给大家吃。一开始我没觉出什么,等到一大块吃完,味蕾突然兴奋起来,感觉还不过瘾,还想吃。父亲一旁笑着说,咱家的石榴就是这样,一个吃不了,两个吃不够。</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离开老家的时候,石榴树已有二十多年树龄了,在家人的呵护下,一墩四干,枝繁叶茂。它和人们一样,跟着四季轮回,周而复始地延续着。但对我来说,它和院子里别的东西一样,只有活在记忆里了。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在我离家几十年后,我的新的住处的楼前,也有一棵石榴,也在窗户的前面,每天早晨睁开眼就能看见它,和老家那棵一样,也是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为此,我很是兴奋了一阵子,像是他乡遇见了故人,又像是重新回到了老屋,回到了童年。我庆幸自己又有机会欣赏石榴的风采了。我透过窗户看着它,看它发芽泛绿,开花结果,看它秋风落叶,傲雪迎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然而,我却恍惚起来,仿佛是在自问自答——眼前的它是石榴吗,它分明是石榴,可它不是记忆里的石榴,记忆里的那一棵会是什么样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