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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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妈妈 

2016年7月6日，是妈妈离开我们十周年祭日。

一直纠结于要不要写一篇纪念妈妈的文章。不写，思念之情难以释怀；写了，会勾起深深的伤感。

这些天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这十年来，时时想念妈妈，尤其是每晚入睡前，妈妈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还是写吧，就算泪流满面。写！

妈妈快乐一辈子。所以，随着妈妈的性格，我写祭文基调也避免伤感。

我常常想：妈妈这辈子就是一曲维也纳华尔兹。这首圆舞曲华丽欢快，高贵优雅，清澈脱俗。

妈妈有着惊人的美貌。如果在舞会上，一定是当之无愧的舞后；如果再跳一曲明快的维也纳华尔兹，肯定是“一任群芳妒”！妈妈是解放前南京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花，人称“小周旋”。美丽，伴随妈妈一生，直到她临走的那一刻！

妈妈是急性子，快人快语，一如这明快的节奏：走路带小跑，转身都是急转弯。上了年纪以后，常常会头昏，查查又没病。自己反省：“是转圈子太快啦！”改呢？哪里改得了！依旧头昏，依旧是华尔兹式的快速旋转！唱京戏，琴师会提醒她板眼快了；打小锣，板鼓佬会瞪眼示意她放慢节奏。可还是难改！

妈妈是生物教师。写得一手漂亮的粉笔板书（当然也是一手好毛笔字）。她讲课时，一边口述，一边疾速地写下讲课内容，长长的一块黑板，从头到尾，一句话讲完，一排字写完！“哒哒哒”字体圆润秀丽，章法规范美观，不带有一点歪斜。上她课的学生，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植物课上要画植物，讲到“猪笼草”，笔一钩，一眨眼，怎么一个活龙活现的“笼”子、叶子就出现在黑板上？

妈妈出身富商家庭。家中姊妹九个，妈妈是老大。由于美貌过人，从小被家中视为掌上明珠。一直到大学毕业，妈妈的生活都充满了阳光和温情。解放前金陵大学是教会学校，圣诞夜会格外隆重，寒冬，妈妈穿着很薄的棉旗袍，外面罩一件海富绒大衣，在平安夜一边吃冰淇淋一边走在去唱诗班的路上。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多么美妙的青春，多么美丽的画面啊！后来，遇到了我爸爸，同样的家境，加之英俊帅气，妈妈更加幸福。出生高贵的妈妈，就过着这么优雅富足的生活。

大学毕业了。解放初期的大学生要服从国家统一分配。爸爸妈妈被分到了大西北宁夏回族自治区。后来又有了孩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孩子虽然多，但有保姆，我妈妈还是可以比较脱俗的。照样一心工作，少理家事。况且我哥哥放在爷爷奶奶家当心肝，妹妹放在南京外婆家当宝贝，只有我和弟弟一直留在爸爸妈妈身边。五十年代，从来没有追求物质享受的念头。简单家什都是借用公家的，房子也是平房，属于自己的也只有每月几十元的工资。我妈妈一如既往地脱俗，从没见过她婆婆妈妈家长里短，也从没见过她烧饭做菜，那些岁月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记忆中平时吃食堂，但每个星期都要带我们去下馆子。

妈妈出门还是要打扮的。用许多小发卡把烫过的头发做成一个个小圈圈，然后再梳理成型，还要用小拇指蘸点口红擦在嘴唇上，那件海富绒大衣穿了很多年，仍然气派漂亮。

后来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为了自救，学校办起了农场。妈妈作为生物老师必须轮流去农场值班。农场里离家有五十里路，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公家一部28吋带大杠的自行车。妈妈努力地学会了骑车，然后把行李绑在后座上，顶着大西北凛冽的寒风，蹬车好几个小时来到农场。或带学生劳动，或亲自去放羊。

河西走廊，黄河岸边。眼前，黄河浊浪翻滚，深秋寒风呼啸。妈妈能够御寒的，是一件光板羊皮大氅，为了少受寒风侵袭，只有把腰间的草绳扎紧再扎紧！哦！造化弄人，此时的妈妈，和那个定制旗袍铺四两棉花还吵着太厚，弄得御用裁缝无所适从的大小姐，和那个穿海富绒大衣吃冰淇淋去唱诗班表演的金陵校花相比，这人生断崖式的落差，要用怎样的心态来调整来适应？何况当时我妈孩子还小（我弟弟才两岁），又是女同志，凭什么要去那么艰苦的地方？！但我妈妈并没有怨言：“我是生物老师，去农场工作是我的职责，大家轮流，没什么好抱怨的！”外表的窘迫并不能改变妈妈内骨子里的优雅！妈妈说，当时想法很简单：等太阳偏西，等羊儿吃饱，晚上回到工棚做自己的最喜欢的事！什么事呢？就是把从地里拾回的稻穗，一颗一颗地捋下来，然后像嗑瓜子那样用牙齿一粒一粒地把稻壳剥掉，再把糙米粒一颗一颗地积攒收好。攒到有一小把了，回家的时候，就可以放在搪瓷缸里用蜡烛熬粥！蜡烛火苗小，热度不够，就慢慢焖。只要把米粒涨开，时间长了就会软。这样，我两岁的弟弟就可以喝到一小碗“粥”！眼睛不要湿润，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就这么艰苦的日子，我妈妈仍然快乐仍然优雅。洗过头后，还是用发卡做了满头的小圈圈，然后梳理得整整齐齐，还会用专用的火钳把我的刘海也弄得弯弯的。

妈妈为人坦诚直爽，毫无城府，从不设防。心灵如一潭泉水，清澈见底。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人是好人，她对别人也是倾囊而出。我爸爸总是说她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老天有眼，妈妈这一辈子，倒也没有遇到小人算计。

妈妈是典型的胆汁质气质，喜怒哀乐瞬间变化，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和她相处的亲朋好友或是同事，知道她脾气的，没人和她计较。因为如若她哪句话无意得罪了你，当你还在郁闷恼怒时，恐怕她早已经忘到九霄云外，或者根本没有觉着有何不妥，一如既往地对你热情如火，扒心扒肝地为你着想，由不得你还想赌气不睬她。

佳佳是家里孙辈中的老大，妈妈从小对佳佳就宠爱有加。自从佳佳考上清华，妈妈觉得佳佳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傲骄。她才不管别人的感受，逢人就是“我佳怎么怎么…..,那可不是百里挑一而是什么什么啊！”说起来眉飞色舞，笑得一脸灿烂，大拇指翘上了天，那是从心底溢出的喜爱和自豪，由不得别人嫉妒，只是感到眼前的这位外婆太清澈见底了，对她的嘚瑟不由得也原谅了三分。

妈妈喜欢孩子，从心里真的喜欢。自家四个儿女四个孙辈个个喜欢不说，南京大家庭中所有的孩子孙子她都喜欢。孩子们大姑妈大姨妈大姑奶奶大姨奶奶地叫着暖心，妈妈心肝宝贝地回应着亲切。

妈妈一辈子只拿工资，没有分文偏财，对财富没有什么追求。早期每月寄钱给我外婆养家，后来一直到八十年代，还是每月只拿五元钱零用，其余全交给我爸爸家用。但这并不影响她每天下午四点时要喝上一杯什么，要吃点什么。即便是简单的下午茶，妈妈也是那么的满足，就算吃个草莓，也一定要用奶油拌一拌。

妈妈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早些年我工作很忙，份外的事情也很多，妈妈每次来上海看我这么操劳，总是心疼地劝我：“钱够用就是了，不能把自己弄得那么劳累！”妈妈也批评我花钱大手大脚，我终是没有改正。什么时候，我才能像我妈妈那么脱俗呢？

妈妈的四个孩子，团结友爱，相互提携。我们从不争家产，妈妈留下的房产财物，悉数送给较弱的小弟。公证处的工作人员感叹：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和睦的兄妹。

妈妈的四个孩子，老大睿智，老三洒脱，老四忠厚，我是老二，最为愚钝，可我妈妈从不这样认为。

我的妈妈，我们的妈妈，是一首美妙的圆舞曲。妈妈一辈子有爸爸宠着，有儿女们爱着。虽然一生难免坎坷，但妈妈是快乐的简单的。佳佳说：“外婆是一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这个形容确实是再贴切不过了。

现在的微信时代，把我们大家庭联系得更近了。每当我看到我的姨妈们，就像看到了我妈妈，所以就特别亲切。还有现在我也升级当外婆了，更能体会我妈妈当年的心情。每当看到大宝憨厚乖巧，小贝卖萌耍赖时，我就想，这时若是太婆婆看到这俩重孙，可不又笑开了花。此时，我似乎在和我妈妈分享膝下承欢的快乐。

虽然妈妈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但妈妈还在的，在我们的心里，永远永远在我们的心里！

妈妈，在天堂你有爸爸呵护，我们是放心的。我们也会好好的，你和爸爸尽管放心！

我代表兄妹四人，谨以此文，献给我们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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