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宝贝

李秀瑜

[原创] 李秀瑜/文

长江、嘉陵江环绕的重庆古城，在近八公里长的城墙中，有九开，八闭，共十七座门。每个城门都有各自的功能。人来人往，商品货物分类依序出入城门。如：“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千厮门，花包子(棉花)，白雪如银。”其中：“临江门，粪码头，肥田有余。"说的是临江门河边，停有的木船，用于装载粪便，故，称为：粪码头。

　　重庆的建筑，无论穿斗、楼房或四合院，少有卫生间。人们出恭解便，要么上公共厕所，要么在家中使用夜壶、尿罐。抗战开始，下江人涌入，使用木桶坐便，所以，“倒罐子”的吆喝声又添加了“倒桶"一词。

　　每天早晨和傍晚，城里有数百人挑着粪桶，拉着粪车穿行于山城大街小巷，吆喝着：“倒罐子！” “倒桶！"家庭主妇们闻声而动，纷纷提罐倒桶，然后，用清水涮洗物件，完成循环。

　　收粪工将收集的粪便集中送到临江门沧白路、太平门四方街、南纪门响水桥城墙边倒入粪池，通过粪槽，流入停在江边的木船上。满满的粪船运往郊区和郊县农村，作为肥料使用。

　　重庆有俗语戏说：“家家户户都有宝，尿罐马桶少不了。” 农谚又说：“庄稼是枝花，全靠肥当家。” 这城市人的排泄之物，在农村可是宝贝哟。

是"宝"，自然有人收宝。为了不产生混乱，做到收"宝”有序，就得制定规矩，由专职和专人管理。否则乱套，后果不堪设想。以前，厕所，又称为“官茅司"，故名思义，自古以来，厕所是由官方管理的。据《周礼》记载，中国早在三千多年以前就在路边道旁建有厕所。在《说文字释》中诠释「厕」字时说，“厕，言人杂在上，非一也……言至秽之处宜常修治，使洁清也。”

解放后，政府出资，成立了"国营重庆肥料公司"，修建厕所，培训专业收粪工人。定时，早晨6点至8点，晚上7点至10点钟向居民收集。桶装加盖，严禁滴漏，定点装入粪车，运往上述集中点下槽装船。按计划分配给近郊农村生产队用肥，则重点是保证对蔬菜生产队使用，以保障城市居民菜盘子的蔬菜供应。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段时间，重庆曾经发生过农村社员入城偷粪、抢粪的事件。

文革开始了，重庆肥料公司的工人，造反夺权，批判各级走资派。刘少奇树立的全国掏粪英雄石传祥，也成为批判对象。人们忙于斗争，批判、学习，疏忽了本职工作，打乱了有序收“宝”。特别是武斗期间，枪炮声中的重庆城，吃、喝、拉撒成了严重的问题，一时间，垃圾遍地，厕所满坑，臭气熏天的三千年古城陷入了瘫痪。由驻渝部队和造反两派组成的"革联会"，一面组织解放军武装运粮、运煤、运菜入城，以稳定市民。同时通知农村人民公社，发动社员同志进城收粪。

消息传开，巴县、长寿县、綦江县等，数千人的业余收粪大军陆续入城，取代了专业肥料公司。他们挑着不加盖子的粪桶，走街串巷，不分时间地出入于工厂、机关、学校和居民宿舍。那臭味与吆喝声此起彼伏。

　　重庆辖区外的江津县、江北县，合川县、广安县、武胜县等，因严重缺肥，闻讯后，立即组织了百十个生产队社员来重庆城里“抢粪”。他们进城后不吆喝，不声张，且不分时间，白天黑夜悄悄地在各个厕所里直接捞取。自然与辖区社员发生冲突，引发斗殴。

　　当局立即采取措施，制定地方保护政策，实施“城肥供应证”和肥料“准运证”，凡运粪车、船凭证出入。控制和禁止了“抢粪”事态恶性发展。后来又出现人为“偷粪”，于是持证取粪的生产队，为了维护本队权益，派出老弱社员入城在厕所旁昼夜蹲守，以抵制违规"偷粪”。

由农民收粪、守粪持续了几十年。

　　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重庆历史上绝无仅有。没有记入《重庆大事记》中，当时《重庆日报》也没有任何报道。这段历史却留在了前任四川美术学院院长罗中立早期的画作中。

　　那一年，川美油画系学生罗中立，在一个雨雪交加的除夕夜里，看到公厕旁边，有一个忍饥挨饿的守粪农民，瞬间震动了画家的心灵。同情、怜悯、感慨中，罗中立记录下了这情景，创作《守粪农民》。后来，深度创作为油画《父亲》。打动亿万国人，对促进农村改革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重庆实施旧城改造。改变了城市的住宅，家家户户的卫生间连着小区化粪池，经生物发酵，液体排入污水处理厂，沉淀部分由肥料公司收集后制成有机肥料，销往农村，促进瓜果蔬菜生长，循环于生态中。“倒罐子”的吆喝声与装卸物件(尿罐、马桶)，一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2019年3月28日于丽江程海

(备注：部分图片由网络下载，向藏家致谢，如有不妥，立即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