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蛇郎君

湖心月

第一次知道夏雪宜，不是在电视上，不是在书上，是坐在晶姐对面，托着腮听她讲故事。那时她来自武汉，大我两岁，是见过世面的大女孩。她嗜好读书观影，讲故事画面感极强，许多故事，我是先听她讲，过了很久，才有机缘自己看。这其中有《绝代双骄》，江小鱼顽皮跳脱。有《武则天》，女王一生多次濒临绝境。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这金蛇郎君了。

      《碧血剑》不是金庸先生最好的作品，夏雪宜不是第一男主角，甚至他都不算一个好人，可是，他却是其中最难忘掉的一个人物。后来电视剧中由江华演绎，江华那邪魅的个人风格，深情凝视，似有千言万语的眼睛，实在光彩夺目，把男主角的风头抢得只剩了五毛钱。

        魅力这种东西成分很复杂，男性的魅力，女人心里知道但很难准确表达。比如说，郭靖忠厚诚挚，当老公笃定好，可是论个人魅力，他不如杨康。

        洪七公侠之大者，段皇爷宽厚长者，欧阳锋阴险毒辣，可是这三个人加起来的魅力，不如黄药师。

        张无忌自带主角光环，金庸安排了n个女生喜欢他。但是我却觉得，杨逍胜出他n个段位。

        彻底的坏人我们是不喜欢的，直接拉出去喂狗。彻底的好人却又不够有趣，同他讲话难免哈欠连天。那我们喜欢的这些人呢？

      三分邪气，七分正气。三分玩笑，七分痴情。这样一种碰撞与搅拌，就如爱尔兰咖啡，威士忌遇上咖啡，瞬间燃起火焰，激出浓烈香味，把平淡人生也变得无穷深味……

      金蛇郎君的出场，是未见其人，先见其武器：那两枚暗器长约二寸八分，打成昂首吐舌的蛇形，蛇舌尖端分成双叉。这暗器竟然由黄金打制，好阔气的人，一出手就是一两多黄金。

      木桑道人谈及他，说他：“有时穷凶极恶，有时却又行侠仗义，教人捉摸不定。”

    袁承志顺藤摸瓜，找到他的骸骨。他留下重宝秘术，又设下毒辣机关，若来者不是至诚君子，不先葬他骸骨就开启铁盒，必将万箭穿心。

        死都要死了，还那样在乎别人对他好还是坏。这个人，也是一生想不开。

        袁承志得到他的武功秘笈，一一练来，觉得了不起，高明又狠辣。

      可是读到最后三页，这些招式名字，画风突变，嗲得不得了：“去年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欲去又依依”、“旧欢如梦”、“同生共死”等等，皆是男女欢爱之辞，似是一个少女伤心情郎别去，苦思苦忆的心情。

名字缠绵悱恻，练起来似无威力，不能性命相搏，临敌并无用处。

        及到一招“意假情真”，还特别标记说明：人间假意多而真情罕见，种种试探，欲明对方真意所在，而真意殊不易知，此所以惆怅长夜而柔肠百转欲断也。

      这一招功夫虚虚实实，变幻多端，委实巧妙无比，实在难以躲避。

      袁承志继续研究，发现书中夹层藏宝图及两张纸笺，托他寻觅浙江女子温仪，并有这样一段话：“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

      袁承志信守承诺，便去寻访温仪，走水路途中便识得了一位少年温青，他既能杀人如麻，又会泪落如雨，时而温柔谦和，时而横不讲理。袁承志只觉头晕目眩，摸不准他的脾气。

    因缘际会，两人结拜。后来才知温青是女儿家，她的母亲就是温仪。

    原来，棋仙派温家人虎狼成性，作恶多端。温青六爷爷温方禄奸杀了夏雪宜姐姐，杀害他父母兄长共五人。夏雪宜要血债血偿，发誓要杀死温家五十口人，奸污十个女子。

    可怕的复仇拉开序幕，两年间温家男丁被杀了三十八人，温仪两位嫂嫂也被掠夺后卖入妓院。

    春光明媚，温仪与姐姐和嫂嫂在两位哥哥的陪伴下荡秋千。金蛇郎君突然出现，这一次，他掳走了温仪。

    温仪害怕受辱，就以头击石，自寻死路。夏雪宜拉住了她的后心，救了她。他守候她从昏迷中醒来，她又开始绝食。到了第四天，他煮了一碗肉汤，捏住她鼻子强行灌食。

      她想激怒他杀死自己，免于受辱。他却只是看着她，叹叹气。

    再过了一天，他终于成功地引得她开口与他争执。那晚，他唱了许多山歌给她听，她一直住在深宅里，何曾听过这种情歌……

    山洞在悬崖上，他外出了，她也没法离开，他给她带回首饰，脂粉，她都扔下山崖，他不生气，照样唱歌给她听。

        次日他又带了小猫，小乌龟上山来，知道这些温仪不忍心扔，就陪她逗小猫玩，给小乌龟喂食。整整一个月，她不理他，而他始终待她又温柔又和气。

        这一天，他突然又凶狠仇视，之后又恸哭不止，洞外大雨。温仪开口唤他，他也不肯进来。他说：“明日便是我父母兄姐忌辰，我必须再去你们温家杀一个人。”

    温家请了高明的帮手，三人一路追杀到悬崖下，夏雪宜本己精疲力尽，可是一看温仪的目光全是关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搏，杀掉了两人，本打算取那温家人性命，温仪求恳，说是父亲。他竟然放过了，谁知温仪父亲卑鄙至极，背后偷袭，又让夏雪宜受了伤。

    温仪叹道：“按理说，他是我家的大仇人，连杀了我家几十口人。可是见他受人围攻暗算，我禁不住心里向着他，这也叫作前生冤孽。”

      他重伤之下，见温仪为他担心落泪，一颗心冰也似的融化了。答应她，冲着她的眼泪，他不再杀温家人。复仇到此为止。

    她烧水熬汤，照顾夏雪宜。

  他呕血不止，昏迷中，便叫妈妈。他把妈妈绣的肚兜给温仪看：红缎面子，白缎里子，绣着个光身的胖娃娃睡在一张大芭蕉叶子上。胖娃娃神情憨憨的很是可爱，绣工精致，想得到他妈妈刺绣时满心是爱子之情。

      相处日久，感情渐深，他舍不得放温仪归去，温仪也不舍离开他。最后，两人相约永远为伴。他高兴得象个孩子，象猴子一样翻跟头。

他告诉温仪，他得到一张藏宝图，先送她回温家等候，等他找到了珍宝，就来接她。

    温仪清清白白回了家，家中人却议论纷纷，对她蔑视。

    三个月后，夏雪宜来敲她窗子，他们便相好了。温仪对温青说：“你爸爸并没有强迫我，到如今我自己愿意，一点不悔。”

    那一晚他们柔情絮语，计划早起私奔。却不想温家人设伏夜听，次日客客气气，欢欢喜喜来挽留，声明化干戈为玉帛，不让私奔，要他和温仪明媒正娶。

    夏雪宜非常谨慎，不吃温家食物，温仪的妈妈却捧来一碗莲子羹，让女儿送给姑爷吃，他对温仪没有设防，却正好中了温家人毒计。

    他伤心难过，以为温仪一起来害他，温仪就端起碗里残羹，一口饮下，愿意陪他同生共死。

  其实，那并非毒药，只是让人手脚酸软的醉仙蜜。他力斗温家五兄弟，温仪发出了凄沧的喊声：“你快走吧！我永不负你。”

    等她醒来，才发现夏雪宜手筋脚筋俱被挑断，他们想要他的命，更想要宝藏。

    寻宝路上，夏雪宜逃走，从此，温仪与他十八年，便再未重会。她苦苦等待，他苦苦思念。就这样各自走到生命的尽头，温仪这次把家族的丑闻悉数向袁承志托出，被温家四爷爷恼怒杀死，临死前，得见金蛇郎君留下的纸笺，终身守望的爱有了回应，温仪心里甜蜜，怡然欣然，死而无怨。

    情之一物，简直是特效迷魂药。能令人于绝望中生出万般勇气，还能让人欢欢喜喜去死。

    在爱情的国度里，夏雪宜与温仪虽被人活活拆散，未能相伴相守，却凭着信念与回忆一往情深。

    他是没有辜负温仪的，的确。但是他却负了另一个人：何红药。

    何红药出场，是这样的形象：钩鼻深目，满脸伤疤，赫然是个相貌凶恶的老乞婆。

    其实她年轻时，貌美如花，金尊玉贵，是大型制毒集团五仙教的千金大小姐。那时，夏雪宜为复仇，有求于她。她也对他一见倾心，陪他闯毒龙洞，并将身付与，他将洞中三宝悉数带走，金蛇剑，金蛇锥，藏宝图。

他带走了这三样物事，也带走了何红药的一颗心。何红药却因为这重大过失，受教中严惩，入万蛇之窟受咬啮之痛，彻底毁容。二十年之内，必须以乞讨方式活命。

后来，她乞讨度日，四处寻找夏雪宜，将他从温家五老手中救出，送他上华山，这当儿，也发现了他与温仪定情的信物。她怒不可遏，用荆棘鞭挞他，逼他说出温仪的住址姓名，要去取她性命。一直打到他浑身没有一块皮是完整的。他却直言没有爱过她，他一生有过多少女人，唯有未婚妻，才是他的至爱。

他武功全失，再也无法保护心上人，为了保全温仪，不惜封住了华山洞穴。洞中余粮，只够一月饮食。他用生命祭奠了心中的深情，也回应给何红药一个绝情。

何红药一直以为他还活着，升天入地求之遍，四处寻觅。及至威逼着青青和袁承志带她去寻金蛇郎君。心中的渴盼还未停止：

心中突突乱跳，数十年来，长日凝思，深宵梦回，无一刻不是想到与这负心郎重行会面的情景，或许，要狠狠折磨他一番，再将他打死，又或许，竟会硬不起心肠而饶了他，内心深处，实盼他能回心转意，又和自己重圆旧梦，即使他要狠狠的鞭打自己一顿出气，甚至杀了自己，那也由得他，这时相见在即，只觉身子发颤，手心里都是冷汗。

她没有想到，心上人己化为白骨，她在土中如疯似狂乱抓，想阻止温仪骨灰与之合葬，又亲吻那头颅，如中魔障，及至看到头颅口中至死还咬着温仪的金钗，她的痛苦己达极致。没想到夏雪宜在自己的骨中也下了毒。她挣扎着断了气。青青与袁承志将他们三人合葬，也算了了她的心愿。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对何红药来说，她的爱情，终成一杯腐蚀骨髓的毒药。

好的爱情则会滋养心灵，让人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如清风拂面，明月宜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绝……